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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沟记

2018-03-02冯铭

当代人 2017年7期
关键词:红云小伙儿竿子

湖畔杂记

阡城东南有一湖,长六七里,宽半里左右,呈一弓形。因弓外是山,弓内也是山,便无路弦,若要从弓外走进弓里,须得坐船过去。湖水长年集聚,湖里就挤满了鱼群,鱼皆黝黑,水皆碧蓝。风若不来了,湖就呈着浅白的几块崖面,若在湖上走了,鱼们就浮来水面欢腾,这鱼儿就引来了水鸟,先是一两对,接着是一两群,或牧于崖边,或栖于湖面,有渔人来湖边也不畏惧,捡棵枯草砸去也不惊悚,再砸就沉入水底,留一片空荡的湖面,须臾才从另一片水域上来。若空中飞了石子,不待落入湖面,湖里即会弹起一支黑箭,射去半空,唧唧地呈着一根弧线,落去另一片水域,若那里也有了游人,就兜个圈儿再折回来。

此鸟善捕小鱼,俗称葫芦,学名鸳鸯,却多有成群,偶有落单,因其冬夏都在湖上,湖就因它而得名了。

湖里多碧绿,山里多雾气。雾儿一散,光儿就落在湖上,风儿一吹,湖面就漾了画来,鸟声一跌在湖面,与光儿一汇合,鱼们就张了嘴来饮。

午时无风,唯知了在林间独唱,此起而彼伏,崖上的一接上,崖下的就止了,左边的一接上,右边的也止了。鸳鸯也不戏水,却于湖面反转着头,打着瞌睡,有咳嗽声传入湖面,也不肯醒来,有小船游出了,于湖边弄出了水声,又渐渐驶入了湖心,湖面才弹起几支黑箭。

湖里生了月,却偏比天上的那个更朗,也没有清辉和月晕,是清清爽爽的浸在湖里。风不来了,月就不皱,不扭,一踏上湖面,月就开始摇摆。虫子到了下夜,声音就开始清晰,吱吱唧唧的能听出韵味,像火一样炽烈,猛然却被一声鱼跃而淋熄了,淋不熄的,便是那鸟的梦吟。渔人静坐湖边,初来者就会打一两个寒颤,冒一二粒冷汗:以为谁人跌进了湖里。才怯怯地把问话递过去,那边就笑笑的把回话传过来,是鱼在湖里翻筋斗。

吟声呢?

吟声么,是鸟在梦里伸懒腰呗。

问者才放下心来。但随即又想了那鱼的模样——它应该有一、二十斤吧,水声这么大?

收竿启程,才晃了电筒,提了湖鱼至湖边人家,主人却已睡去,半晌后才来开门,接鱼时也还要伸个懒腰,但接鱼后没到五支烟功夫,屋里就飘了鱼香。主人端来鱼肉,上了酒水,又每人打过一支香烟,便又睡去。我等饮至天明,觉这钓趣难得,钓味难得,就借了酒劲儿而约日:下周还要来,下周还要来。

湖边多游人,也多了钓者。三五成群,或三两成伙,驱车或者骑车,“嘟”一声来了,又“嘟”一声去了。

来湖边不走的,却有两闲人。一个是个体,一个是工人,工人已退休。两人因肥胖相仿,志趣相投,相见便恨晚。刚来的时候,两人是,来也一道,去也一道,所备干粮虽不同,漱具不一样,但篷屋相连,钓味亦相通。坪是一个长坪,顺湖而伸展,上边窄狭,下边宽敞,那宽敞处视野虽阔,却只起小鱼,窄狭处不便走动,但起大鱼。个体经验丰富,行动又敏捷,就次次占着窄处,工人动作迟缓,便日日守着宽处。两人从暗里僵持,到互不言语,在宽处的,便巴望着去窄处,守窄处的,就巴望着有人陪伴,两人周一僵至周六,便谁也不愿离开,毕竟困的不是竿子,竿子可系在桩上,人可躺篷里,竿上的铃响了也不用担心被扯进湖去。此般熬得没趣了,无鱼问津了,才在夜里闷着一两声。

几条了?

五条。

你呢?

两条。

说过又沉默。及至干粮吃尽,才想到返家去,在家未歇得两日,便又想来这湖上,而再来时,两人就有了协议,即宽窄不允一人独守,得须轮换,方可平和,轮换以清晨为界,一日为限。从此两人又睦好如初,无话不言了。

我不属他们一类,也不到湾里的坪上。落寞了独自携一根竿子,备一节手电,揣一圈蚊香,提一壶清茗,在湖边寻一处净地儿坐着,垂垂风景,钓钓清静。湖是肥的厚的,山是瘦的峭的,在夕暉里还给着花草的芳香,还给着一圈圈漾漾的笑容,就心满意足了。烟卷燃我指间,熄了又燃上,鸳鸯则不肯拢我跟前,鱼也不喜着我的诱饵,鱼竿虽立着,垂线于水里,却如直钩之垂一般,竟无鱼问津了。

于湖边消停数日,却是钓趣有加,勤奋有减。返家已是上夜,途经街面则浮躁又起,至家打开电脑坐定,心才慢慢沉寂,遂记之。

干沟记

石城的南端有一荒沟,长十余里,深数百米,呈蛇形,沟头接了崖脚,沟尾却连了小河。崖脚有沟水流出,崖畔有水声浮起,却不见水影垂下。水雾腾腾生于树隙,沟风盈盈拂于崖间,于是那崖上就有了“拂——拂——,嘁——嘁——”的水声儿。水雾罩着崖面,偶或被风扯成“一匹白马”,又说这白马被一和尚撞见,崖上就发了大水,将和尚困在沟底,山人见和尚坐等,就劝他另择蹊径,和尚则回山人日:一泡马尿,又何须去另择蹊径,其流之将不过一辰耳。果然一个时辰未到,那水就小了,从此这马尿就做了沟名。只是这沟水在秋冬尚有一怪象,从沟头明明流出的是一泓清水,竟然流不到沟尾,至沟间而干去,便又称了干沟。

这干沟在春夏不干,秋冬才形成。沟向呈南北,南边做头,北边做尾,东西就各列了一条山脉。从沟尾望去,两山都不雄伟,树也不高大,只密而浓郁。两山因蜿蜒而上,格局便像了个“槽”样。槽里却没有人家,只几丘水田,几条土路。那土路往南,便是去山里,往北,便是去县城。早年里,山民们要到县城换日用,就必走这条沟路。

一日,这沟里走着一小伙儿,他要到山里去工作。小伙儿没走过这沟路,也不知这沟有多长,他挑了担铺盖,顶一路晨风,兀自于沟里歇走,走完了沟路,太阳就当顶了。

沟里幽静,风很凉爽。茅草密密地铺在地上,芦苇高高地挤在沟里,路一截一截地伸着,就扯不直了,越往里走,越显得短窄。至那苇深处,便有淙淙声,乍一看,这路又伸进了沟里,没在了水中。水是极清极清的澈着,极净极净的静着,掬一捧泼在脸上,凉意就透进骨里,再掬一捧吞入肚腹,花草就甜进了心头。有风在沟边走,苇就摇一下身子,草就点一下头颅。履声在地上一响动,苇草里就惊起一群麻雀。

麻雀喜藏沟底,水鸟喜露沟面。噗噗地飞的是麻雀,唧唧地跑的是翠鸟。翠鸟擅长跌浮,“咚”一声跌下,转眼又在枝上,跌入是劳作,浮出就有了收获,在苇杆上一站,就成了一幅实体的水墨,不肯吞下的,是鱼儿的美丽,便让它在长喙里舞动。与它近了,它才作一支绿箭,伴一声唧鸣,斜斜地射去半空。你若胆小了,就半天都走不出沟去。

路到了南端,山势才开始陡峭,尽头便挡了一悬崖。崖极高极陡,极峭极直,顶上杂树横生,树里水声不歇,却不见水貌。有雾生于树隙,浮于崖间,跌在身上,就极酥极酥的凉了。再往前走,就没有路了,走过去,它又有了。到得坡顶,转身来看这沟面,沟就不见了,全被绿覆了。

一年后小伙儿再走这沟路,在沟里就碰着了一朵红云。那红云跟在小伙儿后面,形影不离。小伙儿走,红云也走,小伙停,红云也停。红云说她不走了,要小伙儿背。小伙儿就唬她,说人在沟里是不能背的,背了,人就变成鸟了。红云不信,说人不如鸟,鸟见心性,人太浮华。就非要做一只翠鸟。

两人行至一路坎,小伙儿便不走了,说前面有心性之物,不可冲撞。红云不敢作声,以为撞见了危险之物,立着觑了一阵儿,才弄清是一对翠鸟叠在枝上,一只正撒开翅膀,一只正舞动羽毛……

红云便不解,又质问小伙儿,说人鸟本不一样,为何又不能冲撞?小伙儿说,人鸟本一样,只是追求不一样,冲撞了,就没把它当人了。红云说,鸟无忧,人有虑,它既做得,我则撞得。小伙儿说,人把树砍了,它没地方躲了,岂能无忧?这沟,或许就是它们藏身的一块胜地……

十年后,这沟边修了条公路,沟路便没人走了。如今,小伙儿已不再是小伙儿,红云已不再是红云,他们成了一对翠鸟。一日黄昏,小伙儿驱车从沟边返家,偶见一水鸟栖于枝头,便问其妻曰:那干沟是否依然?其妻在副驾回日,其景不知,想必那翠鸟已老!

那小伙儿却不是别人,正是写下这则文字的我了。因其承载了我三年的征程,便录之为记。

(冯铭,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奔流》等文学报刊。)

编辑:刘亚荣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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