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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落到地上(外一篇)

2018-03-01王海津

当代人 2017年3期
关键词:溪水太阳温暖

早晨,我听到阳光落到地上的声音,像猫的脚步一样轻盈。那些跳跃着的阳光,悄悄落下,在地上踩出许多暖暖的脚印。漫长的冬天,是阳光,从天外带给这个世界无尽的温暖。

我的记忆里,鸡是最惦念阳光的生命,每天未及五更,鸡那高亢的叫声就穿透鸡笼,冲破迷蒙的夜空。先是一声,两声,三声,之后此起彼伏。从一家的鸡叫开始,到全村的鸡们争先恐后。未及日出,鸡的叫声就漫溢了整个村庄,像晨雾一样弥漫在乡村的上空。那是鸡们对阳光执着的呼唤,直到一轮红日登临山顶,阳光洒向整个村庄。

阳光的到来,让这个早上忽然明亮起来。纸糊的窗子镀上了一层亮色,窗格子在纸上映出宽宽的影子。这是我出生后见到的第一缕阳光,那时候或许我就像草叶上一滴小小的露珠,娇小,晶莹,脆弱。可是,那是一个没有露珠的早晨,正月,依然在冬天的寒冷里。

我嘹亮的哭声在那个寂静的小院里,也像阳光一样让一个家庭温暖起来。那个早上,我不是阳光,其实我也没有见到窗外的阳光,可是,那一缕阳光,一直温暖着我的生命。

我出生那一年是龙年。我是伴随着鸡的叫声来到这个世界的,彼时的乡村没有钟表,人们只以鸡叫几遍、日出日落来计算时间。鸡叫是对太阳的呼唤,所以,太阳是整个村庄计算时间的绝对标志,没有太阳的雨雪天,人们只能靠经验凭感觉来估计时间。

我曾经很认真地问过母亲我是几点出生的,母亲说哪知道是几点啊,连鸡叫几遍都没注意,只记得都收拾完了之后天才蒙蒙亮。都收拾完了意味着我的出生过程结束了,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在这个家里,在这个世界上,正式存在了。我的出生,对这个家庭甚至整个家族,意味着又一代人诞生了,一个家族在延续,就像一条河流在流淌,就像一缕新的阳光在飘落。

那是一个贫寒的年代,在三年大饥荒中没有被饿死而幸存下来的人们,依然过着腹中无食、身上无衣、灶里无柴的日子。只有天上的太阳才带给人们心里和身上的温暖。所以,太阳升起后,吃过简单的饭食,村里许多干不动活的老人会聚集在村头,袖着手,裹紧空荡荡的棉衣,或站或蹲地靠在避风的墙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半睁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似梦非梦地晒着太阳,极其简单地享受着满地阳光的温暖。人们像植物一样,在山村里吸足了一天的阳光,才恋恋不舍地在日落之前回到家里,回到黑暗的夜晚,回到被冻得发抖的土炕上。等待鸡叫,等待日出。

人们在阳光下过日子。阳光每天早上照在已经发黄的窗户纸上,于是屋里即刻亮堂起来,人也跟着精神起来。窗户纸上的黄,正是阳光留下的踪迹。太阳一点点升起,窗格子映在窗户纸上的阴影也由宽变窄,从一指宽到一马莲叶宽,再到完全消失,被窗格分割成一个个方框的窗户完全亮起来,那就是正午了。之后,那道暗影在窗格的另一面显现出来,渐渐变宽,直到完全暗下来,太阳就落山了。

白天,阳光从门缝儿或窗洞漏进屋里,常常会在幽暗中照射出明亮的光柱,在那刺眼的光柱里,你能看到许多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中漂浮着,飞舞着,喧闹着。这是一种让人惊奇的发现,没有阳光在幽暗中的照射,平时你是看不到那些细小的漂浮物的,在阳光的明亮和温暖中,那是另一个世界,那些小小的颗粒,是一些无忧无虑的精灵,在它们自己的天地里兀自快乐着,无人干预,无人打扰,那是一个安静的世界。可是,没有阳光的照射,我们看不到它们的存在。我们看不到的世界里,有许多神秘。

阳光,你也照亮每一颗幽暗的心灵吧,让那些快乐的精灵,也在心灵的世界里显现出来,充盈起来,喧闹起来。让这个世界,充满温暖。

门前流过的溪

溪在门前小桥下穿过,瘦得像根弯曲的高梁秆。

鹊雀窝沟里的这条溪没有名字,它瘦弱,普通。瘦弱得孩子踩一脚就把它踩断了,普通得山里到处都有。所以,这样的溪,连起个名字的必要都没有。它在门前流了很多年,也确实一直没有一个名字。

虽如此,它也由来已久了。久到哪朝哪代,我不知道。爷爷小的时候就有,爷爷的爷爷小的时候也有。溪水虽小,却真是很久远了。想想,我们居住的山溝,就是被溪水像刀锋一样在大地上一点点划开的一道伤痕。这溪,也许原来的水量很大,时间太久,它才老成这样。

如此,这条老溪诞生于哪一天,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唐宋,也许是秦汉,还可能是上古,或者更早。那时候这里也许还是一片平原或者丘陵,柴草茂盛,荒无人烟,河水两岸,我想象着只有一些野狼或风情万种的狐狸。

一条山溪虽瘦,也会有许多源头,像一只手臂伸出的手指,山就这样被它抓住了。或者更像一棵树,向大地深处伸出许多根须,水就被它吸出来了。门前这条溪,我看见它的许多源头,有的在地头的墙窟里,有的在山上的石头缝中,还有的就在一蓬柴草的根部。清凉的泉水,从不同的地方汩汩地流出来,向低洼处流下去,两条碰在一起,就分不清彼此了。之后又有更多的细流加入进来,混合成山里更大的溪。

汇流到门前的溪,有一股是从东山流下来的,流到门前,聚成一道几米高的瀑布,平时淅淅沥沥的,或流或断,雨季里水多了,就成了一条白练,间或遇到暴雨,那里就呈现出一道蔚为壮观的土黄色瀑布,倾泻而下,隆隆有声。

还有一股是从东山与北山之间的山沟里流出来的,从东北角跌宕而下,平时赢弱,遇雨丰盈。我常在这股溪水里戏耍,甚至粘着满脚的泥,就踩到水里,可是那溪不在乎,翻几个带着泥土的滚儿,顾自流去。没多远,被我踩脏的水就干净了,直到流远,没了踪影。

我的脚下,还是那溪。

也有时候,觉得这溪水太细,水量太少,就搬来石头,捧起泥沙,筑一道水坝,将溪水霸道地拦住,让先到的水等着后来的水。那些水聚集在一起,越聚越多,一片丰盈的水面,就显得很壮观,然后再猛然扒开水坝,看着那些水像羊群拥出圈门一样,争先恐后地逃走。我追着水头一起跑,那水头在窄窄的河沟里横冲直撞。看自己创造的奇观,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可是没跑出多远,我就追不上它了。我创造的那一股大水,也很快就消失了。溪流依然像平常一样,不急不缓,汩汩低语,不在乎我的捣蛋。endprint

那溪水能流得很远很远,远到鹊雀窝沟的许多人,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因为后来我也是随着那溪水的走向走出去的。

在鹊雀窝沟,水走的路也是人走的路,人走的路就是水走的路,溪水七拐八拐的,人走的路也是七拐八拐的,人路和水路交叉的时候,水少人就一步迈过去,水多就在水中扔几块垫脚的石头,人踩着那石头跳过去。水再大的时候,就脱了鞋,光脚丫子膛过去,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冬天水变成冰,满河沟银白,水占了人的路,人就在旁边的山坡上铲几锨沙土,垫到冰面上,继续走出人的路。

门前的溪,流出鹊雀窝沟,就融入到一条河里去了。那河流过二里之处的傅杖子,继续向山口外流去。傅杖子是一个大一些的村庄。大队部在这里,就像县衙在这里一样。傅杖子有供销社的代销点儿,那是附近唯一的商业所在地,人们在这里打酒买醋,卖鸡蛋买咸盐。这里有学校,也是我上过小学、中学的地方。

许多条溪汇集到一起,溪就变成了河。当溪融入到河中,溪就不存在了。

河水继续流淌,在十里之外,又与另一条河水融合在一起,那条河已经是一条很像样子的河了,因为它有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有出息的人,才配正儿八经地叫出一个大名一样。它叫星千河。

星干河是两条河流汇合到一起的,一条来自三星口,一条来自干沟,各取一字,不偏不倚。星千河汇流的地方叫木头凳,这是公社所在地,这里是一个镇子,有公路,有集市,还有医院。第一次来这里我七岁,陪奶奶到医院看眼睛,只是住了几天院回家后,奶奶已经失明的眼睛还是什么也没看见。我在这里上过一年中学,之后就远走他乡了。

星千河在木头凳继续向西流过几十里,汇入青龙河,星千河就不存在了。

青龍河是一条很大的河,曾经水量充沛,能行大船。考古发掘,两岸多商代遗址,这个县也因此河得名。我曾在县城工作十八年,并且娶妻生子。我在县城过起了完全不同于鹊雀窝沟的日子,但是我的父母兄弟还在鹊雀窝沟。

青龙河向南流淌,经百里入海。至海边,河流就不见了。而我也随着河流来到海边这座城市,融入城市的人群,居住,生活。

我与门前的溪,沿着同样的路,走出了鹊雀窝沟。

就像在青龙河里找不到鹊雀窝沟的溪、在海里找不到青龙河一样,在海边这座城市里,也同样找不到鹊雀窝沟的我。

(王海津,满族,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散文百家》《散文选刊》《读者》《人民日报》等。出版有诗集《走过原野》、长篇报告文学《铁骨春秋》等。)

编辑:刘亚荣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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