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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记

2018-03-01南在南方

读者·原创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肉丁眼儿磨盘

文|南在南方

程颢有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心地如常,从来不易。万物若手足,信手写来,多是神往之人,之事。

条件差不多的村落都有一个公用磨坊,南方多用水力,北方多是麻烦驴子或骡子,没驴没骡的,就用人力。磨坊的磨盘都很大,要想磨东西快,得有力气才行。

在我陕南老家,磨坊少见,石磨大都放在家里。相比磨坊的磨盘,家里的磨盘小得多,架在磨凳上,看上去又沉着,又冷静。

我小时候听祖母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很久以前世上都是水,人大多都淹死了,只剩下一对住在山上的兄妹。有一天,来了一个神仙婆婆,要他俩成亲、生娃,否则他俩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了。这不合规矩,自古没有兄妹成亲的嘛。神仙指着屋里的石磨说:“这桩婚事就交给石磨来决定吧。我们从山上朝山下滚磨盘,要是两个磨盘在山下合在一起,你俩就成亲。”于是,兄妹俩将两个磨盘一前一后从山上滚了下去,结果它们真在山下合在了一起。

于是,兄妹俩就成亲了。十月怀胎,妹妹竟生下了一个长长的肉条儿,怪吓人的。这时神仙婆婆又来了,她拿出菜刀,将长肉条儿切萝卜丁一样切成了一百个肉丁。然后神仙婆婆喝一口水,噗的一下喷到肉丁上,这一百个肉丁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个娃娃,满地爬。

这是多令人惊喜的事情啊,我一直记得。

后来看希腊神话,里头有个神叫西西弗斯,他每天推着巨石上山,可每每到达山顶,巨石就又滚下山去了,如此日复一日。想来这真是无趣得很,两个磨盘从山上滚到山下后合二为一,这多有趣。不过,这个神也干过有意思的事情,他曾绑架了死神,想让人长生不老,不过后来,死神被救走了。

好石磨得由好石匠来凿。做磨盘要用一种叫作麻子石的料,是花岗岩的一种,很硬。石匠的功夫,选石为第一—首先得保证石体完整,没有裂纹;再就是一次要选两块,一块做上扇,一块做下扇。再有一个功夫就是打眼儿,打眼儿时得耐住性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凿,一急就会把石料凿裂,前功尽弃。在上扇上凿三个眼儿,一个做磨眼,一个套住磨芯,另外一个有两种凿法,另说。下扇上凿一个眼儿,眼儿中安上圆柱形的木磨芯,木磨芯突出来的部分再安在上扇上,这样就固定住了。然后要凿磨膛、磨齿。粮食或者其他要粉碎的东西,从磨眼儿下到磨膛,磨盘转动时便四散开来,由磨齿磨细。

推磨时不能推得太快,磨眼儿也不能填得太慢,要匀。无论是磨粉、磨浆,都要这样。

推磨是个苦差事,枯燥得很,虽说俗话讲:“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农家的石磨总得人来推。

我家的石磨不知被几代人推过,反正祖母推了一辈子,母亲推了半辈子。逢年过节,家里来了客人,有肉就不吃豆腐,但问题是没肉,这豆腐总得有。晌午泡了黄豆,夜半起来磨。好多时候,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推磨的声音,吱呀吱呀,然后又沉沉地睡去。有一回,我起来帮母亲推磨,母亲让祖母去睡,祖母淌着眼泪说:“娃省(懂)事了呢……”

后来母亲推不动石磨了,我们又都在外头,石磨就歇着了。有人来买,说是要拉到城里摆在公园里。母亲不肯,说这是个好“家业”呢,要是以后没电了,还能用嘛。如此,石磨便一直放在那儿。

每回回家看到它,都要摸一把,它依然粗糙,但是我心里柔软。它分明是个证人,陪过我的祖母,以及祖母之前的祖宗,可它一言不发,而那些亲人也早已不见了。

有关石磨,我们那儿最有名的事情是说一位正值盛年的母亲,独自养大儿子,儿子定了亲要认六十个门户,这礼是个难题。这事没难住她,她一个人推了十天石磨,磨出来的面粉白得晃眼。之后用碱洗了案板、擀面杖,开始和面、擀面。擀得差不多了,举起来一看,像一张白纹纸。然后切面,把面切得细如发丝,挂起来晒成挂面。最后用红纸封了六十包,每包六斤,一时传为佳话。我记事时,她头发都白了。

许多时候,石磨的意义不在于磨面、磨浆,它本身暗合天地、日月、夫妇、山川、河流、故乡,等等。

这样说来有点儿沉重,记录一首楚地的民歌做结尾:“郎在高山薅粟苗,姐在家中把火烧,磨子推,箩筛摇,冷水调,猪油包,锅里焰,灶里烧,脚踏门槛手叉腰,口里喊,手又招,喊我的情哥回来吃火烧,看我的火烧泡不泡?”

明不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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