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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与准噶尔汗国关系再探讨*

2018-02-19

西部蒙古论坛 2018年1期
关键词:汗国准噶尔清廷

锋 晖

(新疆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乌鲁木齐 830000)

准噶尔汗国与清朝的关系,若以1640年蒙古塔尔巴哈台会盟为起点,以1762年伊犁将军府设立为终点,前后跨时122年,历史影响深远。今日对清准关系的研究,诸多问题难以深入,其症结在于多沿用满洲视角、清朝立场,并将该立场视角与中国历史“大一统”理论相等同,使得对二者战略目标,双方斗争实质、矛盾涉及领域等研究,深入不足。重新自“大一统”角度审视清朝与准噶尔关系,对解析清代新疆史、西北史沿革甚有裨益。

一、准噶尔汗国的政权性质

准噶尔,系漠西蒙古一部,因统辖四卫拉特,遂泛称准噶尔汗国、卫拉特蒙古、厄鲁特蒙古等,其源始见《蒙古秘史》,称oyired,汉籍称斡亦刺惕、斡亦刺等,元代称“斡亦剌”,明代称“瓦剌”,曾与弘吉刺、塔塔儿、乃蛮等部联合,袭击铁木真,后斡亦刺惕忽秃合别乞率部迎降,被封领地,拓展属民,逐步形成“四卫拉特”,并随蒙古大军西征,其部散布天山南北及中亚各地,于蒙古政权博弈中地位突出,成蒙古“黄金家族”笼络重点,婚配频繁,关系密切。明朝,汉籍称斡亦刺惕为瓦剌,绰罗斯部为四卫拉特统帅,于脱欢、也先时期,与东蒙古争夺霸,统一蒙古高原,统辖中亚至朝鲜广大区域,于“土木之役”中俘获明英宗,实现全盛。也先被害后,汗国随即割据分裂,也先次子斡失帖木儿重建绰罗斯政权,牙帐设于漠北扎卜旱河流域,驻绰罗斯部主力,居诸卫拉特核心,故称“厄鲁特”,汉义“魁首之部”,意为“大瓦剌”,居于哈密的属部称“小瓦剌”,为斡失帖木儿之子所辖。十六世纪初,大瓦剌随哈密王阿黑麻里西征中亚,留居故地余部重组四卫拉特,亦将魁首称“厄鲁特”。十六世纪中后期,蒙古各部纷争中,卫拉特屡遭劫东蒙古侵袭,土默特部多次袭击卫拉特驻地,迫使绰罗斯部迁徙。鄂尔多斯部征讨卫拉特,深入额尔齐斯河,掳掠卫拉特。喀尔喀诸部也曾多次发起进攻,卫拉特几经激战,一度失地萎缩。十七世纪初,卫拉特各部整合实力,重新崛起,击败喀尔喀部。土尔扈特部向西迁徙,一路征服鞑靼诸部,占据乌拉尔河至伏尔加河等区域;和硕特部南下,击败绰克图台吉,并进军西藏,控制青藏高原;对于中亚哈萨克、布鲁特,卫拉特诸部攻伐不断,加强扩张;对于沙俄的蚕食,准噶尔于亚梅什湖一战中全歼该处俄军,一度遏制沙俄渗透,卫拉特地域东起杭爱山西,西至中亚、顿河流域,北起额尔齐斯河,南至青藏。准噶尔部居四卫拉特核心。

明末,满洲崛起,后金建立,漠南蒙古纷纷顺服满洲,漠北蒙古也逐步受控,加之沙俄于西伯利亚扩张,占据喀尔喀所辖巴尔浑等地,卫拉特深感威胁,于格鲁派促成下,喀尔喀与卫拉特聚塔尔巴哈台会盟,订立《卫拉特法典》,规定准喀二部秩序,确立共同御敌职责,大力推崇黄教,实现政治势力的联合。十七世纪中叶,准噶尔内讧重起,僧格被害,其弟噶尔丹率其旧部平叛,以“温萨活佛”身份及达赖喇嘛的支持,迅速继位为准部首领,经数年征讨,结束政治割据,完成卫拉特各部统一,独揽大权,建立“准噶尔汗国”。噶尔丹建军政、司法体系,强化中央集权,巩固封建统治。征服周边“萨马拉罕、布哈尔、哈萨克、布鲁特、叶尔钦、哈思哈尔、赛拉木、吐鲁番、哈密诸国,其所攻取降服者一千二百余城”*《清圣祖实录》卷183,页964—965,康熙三十六年五月癸卯。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被清朝视为“战斗之国”,成为欧亚大陆中介于沙俄、清朝之间的强大游牧政权。

纵览准噶尔汗国历史,可见准噶尔汗国政权性质与政治目标:

首先,就准噶尔的政权性质而言,与满洲(清朝)政权二者并不统属,准噶尔汗国历史远早于满洲政权,其既未归附于清朝,亦未臣服于沙俄,将其抗清定性为叛清,实为满洲统治者视角,与历史事实并不相符。准噶尔汗国统一中亚及蒙古区域,与满洲政权统一东北及内地直省,二者性质相同,与三国两晋、五代十国时期各地方政权性质相同,需客观看待二者统一中国历程中的关系。所谓准噶尔的分裂,实质为满洲视角及其正统论的产物,此“成王败寇”的观点非史学视角,故需客观看待准噶尔统一蒙古及西域的历史功绩。

其次,就准噶尔汗国的政治目标而言,准噶尔的崛起,其初统一天山北路卫拉特诸部,再而征服回疆,实现天山南北的统一,旋征服哈萨克、布鲁特等诸部,实现中亚区域的统一,最后出兵漠北,拟统一喀尔喀诸部,实现自中亚区域至蒙古草原的统一,合同青藏教区,构建一个蒙藏统一体,其汗国历程实为统一蒙古、统一中国之历程。噶尔丹后,准噶尔继任者其政治目标虽未有详细记载,但与塔尔巴哈台会盟、《卫拉特法典》的宗旨基本一致。

二、准噶尔汗国对清朝的威胁

清朝与准噶尔的矛盾,其历时之长,地域之广,领域之多,可谓空前。

就斗争跨时而言,自1640年蒙古塔尔巴哈台会盟,达成联合抗清意向,至1762年伊犁将军府设立,清朝确立对准噶尔故地的统治,先后122年,时值清朝康雍乾盛世,三朝杰出君王以举国之力抵御准噶尔威胁。崇德五年(1640年),准噶尔与喀尔喀各部会盟,联手抗清;康熙年间,清准因喀尔喀问题,双方两度大战,康熙三次亲征,用兵七年使灭噶尔丹大军;雍正时期,清准因青藏问题再次交恶,策妄阿喇布坦欲控黄教势力,清廷实施“驱准保藏”策略,噶尔丹策零又于喀尔喀再起战事,几经交战,击退准军,和谈划界;乾隆朝,清廷以准部内讧,实施“以准击准”,最终征服准噶尔,前后跨逾百年,远甚三藩、台湾、雅克萨、金川等战事,其斗争跨时也堪称之最。

就斗争地域而言,清朝为防御准噶尔,构建军事体系,自东北三省驻防,至北部漠北、漠南蒙古诸部,中部自甘肃庄浪、凉州,延伸至吐鲁番、哈密回部一域,南路涵盖西藏、青海藏区,其驻防区域可称满洲之“万里长城”,地域之广堪称清代兵防之最。

就斗争领域而言,清朝为实现“以蒙制蒙”,扼制准噶尔,以八旗制、盟旗制纳漠南、漠北蒙古诸部于满洲左右,强化满蒙联盟;为整合回部之力,笼络哈密、吐鲁番元裔回部,设置札萨克,对其头目封官赐爵,对其部众编旗设佐;为笼络藏区蒙藏教民之心,推崇黄教,护送达赖坐床,设置驻藏大臣,隔离准噶尔;为实施经济制裁,设置八旗驻防于周边,把守关隘,控制贸易;为实现战略大包围,以外交手段联络沙俄、土尔扈特、哈萨克、布鲁特等,独立准噶尔;为分化准噶尔汗国,实现“以准击准”之策,封赏优抚准部投清降众,并以其为两路南北两路先锋反击,师行数千里无一抵抗者,彻底瓦解准噶尔汗国。清准斗争可谓涉及政治联盟、军事征服、经济封锁、宗教斗争、外交博弈等诸多方面,斗争领域之繁堪称之最。

就斗争性质而言,双方矛盾不同于平定三藩、台湾、沙俄等问题。首先,蒙古的统一,既有蒙古诸部众望所归的成分,也是西藏格鲁派宗教扩张计划的有机组成,使双方斗争中政治势力、军事力量、宗教派别多重因素紧密交织,错综复杂;其次,双方的矛盾缘起为蒙古的统一,清朝对准的征服、统一过程,亦对蒙古诸部实现分治的过程,其间八旗驻防由东北向西北的不断拓展,其结果是准噶尔属地尽数划入清朝,蒙古诸部全部控辖于满洲,清代中国版图遂完成定型;其三,准噶尔汗国为介于清朝、沙俄间一强大政权,控制范围辽阔,军事实力强大,准噶尔汗国与清朝同为少数民族政权,于明朝政权灭亡前后,前者自中亚向东展开统一,后者自东北向南展开统一,二者矛盾核心为中国版图与蒙古部众的统一问题,而非分裂、割据、侵犯的性质。

准噶尔汗国为清朝一大威胁,其政权的存在与覆灭,对清朝八旗驻防格局影响巨大。

三、清朝征服准噶尔的战略目标

1644年清朝入关,其战略目标在中原内地,消灭南明政权及反清势力,构建直省八旗驻防体系,实现对直省的直接控辖,而其政治基础之一是满蒙联盟,以联盟的巩固实现战略后方的稳定。对于蒙古诸部,满洲对追随者编入蒙古八旗,视为一体;对臣服者纳入盟旗,分封札萨克;对反叛者纳入总管旗,严加控制;对降而复叛、叛服不定者则举兵剿杀,其最终目的即为掌控蒙古诸部,巩固政权统治,其核心不在经济利益的获得,亦不在族众属地的直辖,而在满洲统治下满蒙联盟的巩固,蒙古部众对满洲的臣服恭顺,对蒙策略以消除政权威胁为宗旨,在处理准噶尔问题上尤为明显。

就清朝征服准部的战略目标而言。清朝入关初,清准关系尚为缓和,清朝并未对其设立八旗驻防,亦未采取军事征伐,“三藩之乱”时双方贸易频繁,互为利益往来。其后,噶尔丹欲统一蒙古,围绕喀尔喀归属,清准噶尔几度大战,历经康雍乾三朝,先后六十余年。乾隆二十年(1755年),清朝利用准部内讧,实施“以准击准”,初平准噶尔。是时,就属地管辖问题,乾隆帝谕“将军大臣等暂留驻扎,亦因准噶尔地方初定,现有应办事宜,俟一二年后,诸事俱定,即行撤回”*《清高宗实录》卷490,页150—151,乾隆二十年六月癸卯。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可见清廷对准噶尔属地未有直辖之心,亦无灭绝准噶尔部众之意,对于征准大军未做驻防安排,消灭准噶尔达瓦齐政权后,即刻撤返全部官兵。就准噶尔部众管理问题,乾隆晓谕“将彼处各台吉酌量劳绩及所属人数众寡,分别加恩,封为汗、贝勒、贝子、公等爵,虽各项爵秩,视汗自有等差,其为办理各该旗事务,职任维均,至本部落各扎萨克等事务,即不归其统辖,向来喀尔喀内扎萨克等体制皆然,朕视准噶尔众台吉,与喀尔喀诸部落无异,凡事俱一体办理,四卫拉特台吉,亦应照喀尔喀每部落设立盟长、副将军各一员,遇有应奏事件,即报明驻扎大臣转奏,至大臣等回京后即著报部转奏”*《清高宗实录》卷490,页150—151,乾隆二十年六月癸卯。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清廷对准部降众拟仿喀尔喀部札萨克制善后,分封卫拉特四部头目,以盟旗制实现族众的管理,随即清军全线撤军,仅留五百官兵于伊犁。但其后卫拉特降众,响应阿睦尔撒纳之乱纷纷反清,盟旗分封宣告破灭,清廷亦惊亦怒,遂纵兵剿杀余众。纵览清朝对准政策,无论和谈与征伐,无论分封与剿杀,无论撤兵与驻防,清廷初衷始终围绕一核心,即准噶尔之顺从臣服,消除清朝政权之威胁。

四、清朝对准噶尔的战略包围

清朝应对准噶尔的威胁涉及三大区域:北部区域(漠南和漠北蒙古区域)、中部区域(甘肃至新疆东部区域)、南部区域(青海和西藏区域)。三大区域各有特色,战略目标、斗争方式不尽相同,双方均拟以此实现战略包围,清朝针对准噶尔汗国的驻防体系也由三大区域逐步形成。同时,双方为取得主动,均采取外交手段,联络俄罗斯、哈萨克、布鲁特等,清朝亦联络土尔扈特等,欲实现战略合围。

1.北部区域

清朝北部防御体系大致自呼伦贝尔、柳条边,沿蒙古草原、长城沿线,延伸至阿勒泰,对外防御俄罗斯,对内以准噶尔为主要防御对象,兼有其他蒙古诸部,以北京为重心,双方以漠南、漠北蒙古诸部的归属最为焦点。

北部防御体系南段,为原明朝九边,清朝驻兵热河、察哈尔、绥远城三处,使热河区域之承德、喀喇和屯、桦榆沟、木兰围场,及察哈尔驻防的张家口、独石口、杀虎口,与绥远城东西连为一线,将蒙古草原及中原内地分割控制。康熙帝又将归降之喀尔喀、厄鲁特编入察哈尔,制衡其间,巩固防线;其东段,含柳条边西界、伯都纳、呼伦贝尔驻防等。柳条边以西为蒙古科尔沁游牧地,边门设兵把守,隔离满汉与蒙古。柳条边北上设伯都纳驻防,西控蒙古边界。伯都纳以北设置呼伦贝尔驻防,位处蒙古、沙俄、黑龙江三界游牧地,借以遥控喀尔喀。康熙三年(1671年),清廷于盛京设置将军,令其输送兵力,并逐步强化东北盛京、吉林、黑龙江驻防,编库雅拉、巴尔虎等部众为“新满洲”,编锡伯、卦尔察等部众入八旗,大规模徙民编旗,雍正朝东北全境八旗兵达26750名,其中迁来诸部佐领180个,兵10815名,占总额一半,以盛京为东北驻防枢纽;其北段,以乌里雅苏台为核心,阿勒泰以东漠北喀尔喀诸部属地,清准几度大战于此,为军事主战场。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准军逾杭爱山突破喀尔喀三部,并劫大喇嘛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之帐,喀尔喀三部数十万众奔溃,投奔漠南,噶尔丹占据漠北。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噶尔丹以击追喀尔喀为名,越呼伦池而南,深入至乌兰布通,临近京师七百里,后为清军所败,返回科布多。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噶尔丹再次引兵进驻克鲁伦,拟联合蒙古各部对抗清军。派军萨布素以满洲科尔沁兵出其东,费扬古调陕甘兵出宁夏攻其西,康熙帝亲出独石口,于克鲁伦河并进合击,昭莫多之役歼灭准军主力。是时噶尔丹之伊犁旧地已为僧格之子策妄阿布坦所据,阿尔泰山以西全失,噶尔丹退路断而后亡,所部精锐也消耗略尽,清军遂将喀尔喀三部回迁漠北游牧,并北得科布多,西得哈密,为夹攻准部之根据地。

雍正五年(1727年),噶尔丹策零继位。雍正帝屯兵阿勒泰、巴里坤两处,扼制准军。雍正九年(1731年),清朝出兵征伐噶尔丹策零,噶尔丹策零诱清军离科布多大营,于博克托岭、和通泊等处围歼。和通泊之役,清军大败,仅存2000余人退至科布多。噶尔丹策零乘胜进攻北路,深入额尔德尼昭,意欲迎夺喇嘛,掳掠喀尔喀蒙古。次年,清廷调集八旗及蒙古诸部武装,于额尔德尼昭之役,大败准军。其后,双方先以杭爱山为界休战,后划阿勒泰山为分界。

雍正十一年(1733),雍正帝于乌里雅苏台设定边左副将军,其“东界库伦,西界科布多,南界瀚海,北界俄罗斯”,掌管唐努乌梁海和喀尔喀四部及所附额鲁特、辉特二部军政事务。乌里雅苏台虽称边外第一重镇,但设将军却不设重兵,以“皆岁征蒙古兵换房屯牧”*魏源:《圣武记》卷3,页104,中华书局,1984年。,以此密切关注蒙古诸部动态,为历次对准用兵的北路集结地,平准后该处将军未撤,直至晚晴清廷用兵新疆,乌里雅苏台均为北路要地。乾隆二十六年(1761),随清廷征准大局已定,清廷科布多曾设参赞大臣,强化管理。

2.中部区域

清代甘肃,北界蒙古,西接新疆,东靠陕西,南临青海,自古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康熙年间,清准虽数次发展,但清廷于甘肃建设临时驻军,用兵后随即撤军。雍正二年(1724年)清廷设置宁夏驻防,拟以此为后方,巩固哈密、巴里坤驻兵,封锁准噶尔。雍正三年(1725年),清廷与准部议和,遂撤巴里坤大军,于哈密驻兵一千,留嘉峪关至哈密之军站以备不虞。吐鲁番回众因惧准部威迫,请徙于内地,内徙者六百五十户,清廷将其安置于肃州境内。随后,吐鲁番头目额敏和卓复率众八千余人内徙于瓜州,自是吐鲁番各城庄空无人矣。清朝遣官赴瓜州,对哈密回众,编旗设佐,置管旗各员。清准和谈数年,虽撤返大军,惟于哈密驻军四千,布隆吉尔驻军五千,杜绝准骑东犯,哈密诸地屯田如故。因吐鲁番头目额敏和卓在“莽噶里克之乱”中深得清廷信任,并助平回部有功,被封郡王。雍正八年,清廷调太原满洲兵三百“前往宁夏驻防”。雍正九年,将西安驻防之江宁、河南满洲兵内调拨一千名,遣往庄浪驻扎*《清世宗实录》卷108,页427,雍正九年七月庚午。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雍正十三年,设甘肃凉州八旗满、蒙、汉兵凡二千人。设驻防庄浪八旗满、蒙、汉兵凡千人,甘肃驻防满营经数次征调已初具规模。

雍正末年,双方和谈划界,其北路以阿勒泰山为界,南路以哈密、巴里坤为界,因巴里坤与阿勒泰山东段紧连,且准噶尔袭扰不断。乾隆二年(1737年),清廷调部分太原满洲官兵“移驻宁夏”,又调四千八八旗官兵,建庄浪、凉州两处驻防,设凉州将军等,使甘肃八旗驻防初具成型。

乾隆三年(1738年),宁夏大地震,“城尽毁”*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清代地震档案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驻防官兵及家属死亡一千一百一十八人。针对此情,清廷遂筑宁夏新满城,地震之减员兵额,自西安满洲官兵“顶补”。几经征调,宁夏驻防官兵达三千五百一十四人,合家眷共一万七百三十四人*辽宁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满族社会历史调查》,辽宁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64页。,合凉州、庄浪驻防官兵三千二百名,甘肃驻防满营官兵共六千七百余,家眷约两万余众。与此同时,伴随对准战事的需要,及八旗驻防规模的增加,甘肃绿营兵额也随之扩编,形成三标六镇九协一百一十九营,绿营官兵人数达八万二千八百八十八名。

清朝对准噶尔的征服,其中路区域以甘肃为后方,其范围自甘肃宁夏、庄浪、凉州延伸至巴里坤、哈密、吐鲁番新疆东部,该区域驻防于清朝对抗准部作用甚大。其北,清廷将北部蒙古一线驻军为对准用兵之左翼,宁夏、庄浪、凉州一线中部驻军为右翼,两翼官兵为历次清朝对准用兵之主力,实现左右合击,战略合围;其南,中路驻防能隔断西域与青藏的联络,防止蒙藏联合,对清朝的合围;其西,清朝可以于此驻防,有效控辖、笼络哈密、吐鲁番回部,并隔离准噶尔以东商贸联络通道,并集合回、蒙、藏诸部及汉军绿营之力合击准噶尔。相对北部区域清准战事,中部区域驻防较为稳固,虽准军骚扰不断,但双方大战较少,清军未出现似和通泊之役的溃败,究其原因,与绿营屯田的广泛布设,满营、绿营驻防城的层层修筑不无关系,使准噶尔游牧式军事方式无法于此发挥优势,此外清廷对于哈密、吐鲁番回部的羁縻联合,对于青藏地区蒙藏族众的拉拢,对孤立准噶尔汗国,分化卫拉特各部,配合军事作战均也效果显著。

3.南部区域

清朝用兵准噶尔,其南路涉及青海、西藏两地藏教区,双方斗争涉及西藏两派,即拉藏汗与第巴,涉及青海两派,即左翼与右翼,矛盾复杂,关系错综。

十六世纪后期,藏传佛教于蒙古各部广泛传播,蒙藏之间日益密切。1636年,格鲁派求援卫拉特,顾实汗率卫拉特蒙古四部联军,自伊犁出兵青海,灭却图汗,占领青海,绰罗斯部、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折返,和硕特部留驻青海。1640年和1642年,顾实汗以格鲁派护教法王身份,于康区和后藏两地,擒杀白利土司和藏巴汗二世,逐步统一青藏高原。格鲁派在和硕特部扶持下成为藏传佛教界统治教派。顺治十一年(1654年),顾实汗病殁拉萨,是时五世达赖影响增强,与和硕特部矛盾日益加剧,其联盟日渐瓦解,西藏第巴实力扩展,与蒙古交恶不断。

噶尔丹完成新疆卫拉特蒙古诸部统一后,遂着手攻打青海和硕特部,对青海进行统一,虽格鲁派上层为抗击和硕特,力挺噶尔丹为外援,但噶尔丹占据青海,必将危及西藏宗教集团,西藏派使阻止噶尔丹进兵。加之准噶尔对中亚哈萨克等兼并尚未完成,准噶尔对青藏的进兵较为慎重。康熙十七年(1678年)噶尔丹曾举兵欲侵西海*西海:位于青海东境,青海湖西岸,原为吐谷浑国都。,但大军行至哈密“回子之地”,引起清朝高度关注,交涉后噶尔丹撤兵而返。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五世达赖喇嘛圆寂,拉藏汗与第巴桑结嘉措,各立达赖而决裂,拉藏汗以清廷为后援,与青海左翼什巴图尔、察罕丹津爆发冲突,准噶尔策妄阿喇布坦干涉其间。康熙五十三年(1714)二月,策妄阿喇布坦兵侵哈密,拟进入青藏,清朝倾力反击。“策妄阿喇布坦,收其遗孽,仅保伊犁。故尝索俘取地,无取不共。逮夫部落滋聚,乃以计袭哈密,入西藏。”*《清高宗实录》卷499,页276—280,乾隆二十年十月戊午。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康熙五十六年(1717)八月,准军绕哈密由阿里出新疆,进入西藏,攻伐拉藏汗。十一月,拉藏汗兵败被杀,清廷遂将用兵重心由新疆移至西藏,出兵救援。然于哈喇乌苏之役,清军损失惨重。

康熙帝对此重新规划战局,军事上调北路阿尔泰一线兵力23400人,中路巴里坤一线兵力17252人,南路青藏区域兵力10000人,胤禵指挥,由三路进军*《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352页,康熙五十八年正月初三日,和硕诚亲王胤祉等奏为办理军务折。,威慑阿勒泰、巴里坤、西藏三线准噶尔大军。经济上实行严密封锁,对新疆准噶尔本部围困固守,陈兵青藏交界地带。“自此内至巴里坤,沿途造堡,每堡驻扎兵丁四、五百人固守,大军照常驻扎巴里坤”。政治上宣传“展拓黄教、护送新呼毕勒罕坐床”,认定格桑嘉措为真正达赖转世,深得青海蒙古民心。谴责准军行侵哈密、斩拉藏、毁寺庙不义行径,以蒙古黄教信徒舆论讨伐策妄阿喇布坦,孤立入藏准军。宣称“命我子大将军王率京城之满、蒙大军,遣往西宁,为黄教事会同青海人等议,弘扬黄教,拯救土伯特民,将其作为宗旨,伊等应行即行。”*《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364页,康熙五十八年正月二十六日,议政大臣巴珲德等奏请阿旺达希入京城折。,获得青海蒙古和西藏上层支持。

康熙五十九年四月(1720年5月),清军南北两路大军入藏,准军畏势循逃。九月十四日(10月15日),北路军进入拉萨,护送新封敕“第六世达赖喇嘛”坐床,次年一月,青海和硕特蒙古王公贵族和达赖喇嘛等,因惧准噶尔部来年遣兵复来,要求清军酌留驻藏。清廷留清军三千名驻藏在拉萨布达拉宫前河沿筑营十二座,分防紧要关口,清朝直接统治西藏由此开始。雍正元年,青海和硕特蒙古亲王罗布藏丹津的反乱。雍正帝下诏切责罗布藏丹津,派大兵进剿,并堵截其入藏,罗布藏丹津只身逃往准噶尔部。

清朝于青藏南路的胜利,首要归功对宗教的运用,不信笃武力,“以平靖教务为要事,军旅为小事”,收拾蒙藏民心,并分化准噶尔与青海蒙古,“令土伯特之众诚心归向”*《清圣祖实录》卷286,页790—791,康熙五十八年十二月丙辰。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故宗教可为军事之辅助,实现武力之不及,其后新疆八旗驻防实施,清廷尤为重视宗教,并纳入军政体系,宗教遂成为清廷辖控蒙古部众,及驻防官兵的手段之一。

4.外交领域

中亚大草原自古为我国游牧政权战略后方,常以地理纵深优势,缓解军事不利因素,使中原军事力量难以深入中亚腹地。准噶尔汗国亦如此,雄踞中亚广袤地带,即使三路军事失利,也可退至西路哈萨克草原区域及周边,但随沙俄东扩,准噶尔战略纵深区域大量收缩。清朝为配合用兵准噶尔,以外交联络各政权、部众,实现战略大包围。

遣使沙俄。康熙后期,清朝与沙俄关系处于僵局。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康熙帝病逝,雍正三年(1725年),俄彼得大帝逝世,两国随之围绕各自利益开展外交接触。1727年8月,清俄签订《布连斯奇条约》,1728年双方签订《恰克图条约》,明确清俄中段边界,解决清朝所关注的逃人问题,清俄关系遂趋向缓和,有利对准用兵。雍正八年(1730年)、九年(1731年),清朝祝贺俄皇即位为名两次遣使赴俄,女皇安娜·伊万诺夫娜接见,清朝赢得俄方对平准事宜的支持,解除了沙俄干涉清朝征讨准噶尔的后顾之忧,并以通商为筹码,得到战后按《恰克图条约》要求,引渡准噶尔逃人的许诺,进一步孤立了噶尔丹策凌。

联络土尔扈特部。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6月,清廷曾遣使联络土尔扈特阿玉奇汗,拟说服其东归故地。雍正八年(1730年),雍正帝为配合出兵准部,再遣使土尔扈特,拟说服土尔扈特东归故地,并联合哈萨克人、布鲁特人自西攻击准噶尔,实现东西夹击的战略构想,但因俄国坚决反对而未能实施。乾隆元年(1736年),清准就以阿尔泰山为界谈判中,噶尔丹策零提及“现在与土尔扈特绝不来往,与哈萨克、布鲁特并为仇敌,凡准噶尔部人无不以定界和好为乐者。”*《平定准噶尔方略》前编,卷四十一乾隆元年(1736)十一月壬辰。说明准噶尔的衰落,已失去对土尔扈特、哈萨克、布鲁特的控制,并转变为其对立,能够策应清朝对准出兵。乾隆朝出兵准噶尔,是否遣使联络土尔扈特,尚有待进一步研究。

交涉哈萨克、布鲁特。清朝平准之前,哈萨克、布鲁特不与其接壤,亦不通使者,清朝拟利用中亚诸部与准噶尔的矛盾,借以牵制准部用兵。哈萨克、布鲁特与准噶尔历史矛盾尖锐,其族众“无不怨之”*《清圣祖实录》卷263,页593—594,康熙五十四年五月壬子。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策妄阿喇布坦素行奸恶,故其附近哈萨克、布鲁特诸部皆相仇仇。”*《平定准噶尔方略》前编,卷一,康熙三十九年七月乙未条.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第14—15页。康熙帝论及“平定吐鲁番后,招安素尔通等处回子,一面通知哈萨克、布鲁特,不但吐鲁番易取,即策妄阿喇布坦亲来亦可剿灭”*《清圣祖实录》卷264,页597—598,康熙五十四年六月甲戌。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雍正帝认为“(准噶尔)其外况有哈萨克、布鲁特与之搆难,设不自顾,悉其游牧,以全力深入我境,断不能获利,何以旋归耶”,可见清朝视哈萨克、布鲁特为牵制准噶尔之有效力量。乾隆五年(1740年),清廷“准噶尔六千名兵丁,去往哈萨克交战,准噶尔战败,其兵败之处,瞒于其众。”*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军机处满文熬茶档。乾隆五年(1740)十月二十九日,档号:03-1741-1-06。乾隆二十年(1755年),随准噶尔内讧,清廷得知“巴特玛车凌与哈萨克人众往征达瓦齐之处”,认为“达瓦齐势已穷蹙,准噶尔业成瓦解之形,若不迅速进兵,必致哈萨克幸获其利”,*《清高宗实录》卷481,页17,乾隆二十年正月癸巳。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遂采纳阿睦尔撒纳之策,果断令南北两路大军,利用准部内讧时机,及哈萨克与达瓦齐的矛盾,果断出击达瓦齐。

结 语

清准关系史为清朝历史重要篇章之一,其研究视角有二,即满洲统治者的清朝视角,及中国历史的“大一统”理论视角,二者是两个不同的角度,不易混同。准噶尔与满洲同为该时期统一中国的少数民族政权,于“大一统”体系下具有相同的地位与性质。纵览准噶尔的历史,其统一蒙古、蒙藏的政治目标,统一西北、中亚的军事历程,证明准噶尔与清朝的关系,实为争夺中国统治权的属性。清朝对准噶尔的征服历程,亦为杜绝漠南、漠北、漠西蒙古统一,拆解卫拉特四部联盟的过程,巩固满蒙联,强化清朝统治的过程。其间,清朝逐步消除蒙古诸部的威胁,以八旗、总管旗、盟旗等制度实现“分而治之”,分治蒙古诸部,整合于满洲管理体系下,围绕准噶尔威胁,清朝完成对喀尔喀、青藏、新疆东路的管辖,八旗驻防随之延伸拓展,直至准噶尔政权的覆灭,清朝将疆域推进至巴尔喀什湖西岸,将全部“准部故地”并入版图,清朝版图及八旗驻防格局随之逐步定型。

清朝征服准噶尔前后,清廷于新疆统治政策亦几经变化,征服准噶尔前,拟分封卫拉特四部,实施羁縻政策。征服准噶尔后,于驻军问题中有换防至驻防的转变,于治疆政策方面有直省制与军府制的选择,随其后土尔扈特部等卫拉特诸部回归,清朝继伊犁将军后又设置乌鲁木齐都统,形成“双军府”格局,于官兵选派中有全国军事大调整,各地八旗组建并移驻,清廷将所征服的准噶尔故地称为西域新疆,清朝中央管理新疆序幕由此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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