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桑

她一直渴望的，就是激情而活力的生活，那是她性格中永恒的底色。不论是22岁，还是36岁，从没有因为年龄的改变而改变。

彭布罗克的回忆

陈敏接到陆迪短信的时候，已是深夜凌晨，月光清亮如水，平缓的流淌在车子里。她坐在车子的副座上，有一点兴奋，也有一点疲惫。

陆迪说：“喂，我还没批准，你怎么就结婚了呢？算了，还是祝福你吧。”

没想到刚发了条即将结婚的微博，就收到了回复。陈敏看着那行白色文字，思绪在闪烁的微芒里，一瞬飞远了。

那是1997年，美国纽约洲的彭布罗克。22岁的陈敏，到某大学的分院留学。

初到美国，有各种不适应。比如，同宿舍女孩的南方口音；比如，不会开车的困境。周末去超市，简直就是一场跋涉，最近的超市也要步行半个小时。每次采购，陈敏都会背上她巨大的登山包，仿佛参加长途自助游。

陆迪是在半路“劫”到她的。那天陈敏正从超市回学校，一辆不知哪一年生产的破福特，从她身边飞快地开了过去，接着又倒了回来。车子里坐着的，就是陆迪。他探出头说：“Hey，学妹吧。我送你。”

陆迪与陈敏同龄，但比她早到美国两年。其实，陆迪对陈敏算不上殷勤，不过是多了一些应有的照应。但刚刚独立，身在异乡的孤独感，推动着陈敏与他越走越近。

这一年，无数被后来奉为经典的娱乐大片，轮番上映。每部上映时，陆迪都会开着自己那辆破旧的二手福特，带着陈敏去附近的电影院。他们看了《黑超特警》《侏罗纪公园》《空军一号》《心灵捕手》……当然，还有那部横行世界票房的大船——《泰坦尼克》。

是午夜冰海的那一幕吧。陈敏坐在暗黑的电影院里，四周是低低的饮泣。她忽然觉得，在美国能遇到陆迪，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缘分，于是爱情就在那一夜萌发了。

在彭布罗克的四年，陈敏没回过一次家。她用省下的机票钱，和陆迪一起玩遍美国。其实，比起那些算不上瑰丽的风景，陈敏更喜欢车子在公路上狂奔的感觉，仿佛所有禁闭的青春，都飞散释放在强劲无畏的风中。

然而大学时代的爱情，总是不够长久。2001年的冬天，陈敏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实习，而陆迪在当地一家中文报社已经奉职三年。

回国？还是留下？陈敏犹豫不决。

某一个干冷晴朗的晚上，陆迪请陈敏吃饭。那是一家小而精致的法国餐厅，主厨喜欢把菜装饰得像件艺术品。

陆迪大概是看出了陈敏内心里的退意，尽心尽力地为她讲述一段美好的未来。他说，他会托朋友帮陈敏谋一份不错的职位，半年后就结婚，去美丽的夏威夷度假。陈敏会顺理成章的拿到一张绿卡和一串社会安全号，并且可以自由自在、无所顾及的生一个，又一个，再一个的孩子。他们只要安分守己，有礼有度，就能从容闲适地走完安稳的一生。

然而，陆迪在美国的日子里，看到的是颐养天年、占尽便宜的安好福利。而陈敏却在这五年里，看到了自己的独立和能力。她才26岁，还有些时间可以拿来挥霍打拼。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主管，因为亚裔身份而无法升职。但尽管美国拥有着高度的开放与自由，作为一个女人想要博得成功，却远比在中国难得多。

那一晚，陆迪殷切地拿出了镶着星钻的结婚戒指，陈敏却悄悄地缩回了手。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困守在异邦，不想从此闭锁在华人自娱自乐的小圈子里。

她说：“陆迪，这么多年，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北京的回忆

许多人都说陈敏选错了，不论是事业，还是爱情，回国北漂就是一招败笔。那时只有一个人支持和鼓励着陈敏。他叫江海成。在最初相识的6个月里，他们从未见面，只在QQ上聊天。

那时QQ已经是很多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了。即便它花俏幼稚的风格常被MSN用户们鄙视，但你又不得不用它连接全部的朋友。江海成是怎样加进来的，陈敏已经不记得了。在当时还未流行“实名制”这个词儿的时候，江海成就诚实无比地敲上了自己的大名。

江海成说：“现在有眼光才回国，你不要听别人的评价。”

那时江海成在北京经营鞋业连锁店，刚刚起步。他在QQ上和陈敏谈经历、谈梦想、谈坎坷。陈敏觉得，他的思想过于方正死板，还在坚信“诚信为本，货真价实”的八字真言。不过陈敏也在他耿直的性格里，看到一点执拗的可爱。

后来他们在一次洽谈会上见面了。那时陈敏已是一家美资公司的客户经理。他们在交换名片的一刻，陈敏笑场了。因为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串熟悉的QQ号。陈敏说：“原来你就是江海成。”

江海成32岁，比陈敏想象中的样子，多一分幽默，少一分刻板。两个人的朋友关系突飞猛进，闲时泡吧，忙时泡Q。2002年，因为各自公司离的不远，他们在方庄合租了一套房子。可是即便有了“近水楼台”，两个人依然没有擦出任何火花。

也许是因为忙。恋爱需要精力，永远没有封顶的业绩，让人无暇谈及其它。

陈敏常想，如果没有2003年那场“非典”。他们也许到现在，也仍是朋友。

2003年的5月，公寓楼里因发现非典，而被封楼了。陈敏和江海成就此困锁在房间里。那段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一种岌岌可危的焦虑，混杂在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里。

那大概是陈敏最不愿回想起的日子，死亡像挥之不散的迷雾，弥漫在心底。那种仿佛末日般的情绪，迅速把两个人挤压在一起。是封楼的第三天，陈敏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触目惊心的报道，时不时地挑战着她的神经。江海成拿着酒杯，在她身边坐下来说：“怕吗？”

陈敏没说话。江海成把她轻轻揽进了怀里，说：“不用怕的，有我陪着你。”

陈敏就在那一晚，崩塌了所有抵挡恐惧的防线。她哭了，并且交付了自己。

有些感情会因为时间的前行而增溢，但有一些，却会因为时间的消磨而淡渐。很遗憾的，陈敏的第二段感情，属于后者。

江海成在市场的历练下，开始像个生意人了。从直营店转到加盟店，他渐渐熟识了现实的规则与潜规则。陈敏为他事业的成功感到高兴，却也为自己的爱情感到悲凉。因为她在江海成身上，嗅到了越来越浓重的市侩与铜臭味。

2006年的春天，陈敏与江海成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江海成大手笔的买了枚2.4克拉的黄钻送给她。而惊喜远没有意外来的震撼。就在这一年的秋天，陈敏发现了江海成的外遇。是场很经典的酒店巧遇，陈敏原本在等一位迟到的客户，却没想到等来了春风满面的江海成。

那一天，陈敏回到家，把2.4克拉还给了江海成。

江海成说：“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敏却说：“是我求你，放手吧。我不想因为你，变成一个低俗的女人。”

后来，陈敏每每想起当初的决定，就为自己的明智而庆幸。她没有在背叛中撕扯纠缠，才得以全身而退。其实，她也不是不生气，但遭遇背叛已经是件伤神的事了，她不想为别人的错误，再来糟蹋自己。

三个月后，公司有个远调上海的职位，陈敏义无反顾地递交了申请。

她在这座古老的帝都里，生活的足够久了，她想去传说中的魔都，试试运气。

上海的回忆

在上海这边，同事都喜欢叫她Miss陈。刚刚结束了一段纷乱的感情，让她变得对工作格外热情。很快，“工作狂”的名号就在公司里传开了，于是她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形象——灭绝师太。

传这些八卦的，都是新进公司的那女孩子们。陈敏偶尔在茶水间的门外，听到低低的议论声，才发现自己竟是“前辈”了。

这一年，她31岁。当爱情从她的生命中完全退场之后，她发现自己只有事业值得拼搏。

是在2009年的年尾，忽然接到陆迪的电话。很难想象，他已经是两岁孩子的父亲了。他从美国回来，开了一家出版公司，事业也算小有成就。他们约在一起吃饭，陈敏问：“孩子的妈妈回来了吗？”

“她啊……”陆迪拖了长音，“我们离了。”

“Sorry啊。”

“没什么，只要你单身，就不用sorry了。”

陈敏微微的笑了，因为她在陆迪的语气里，听出太多隐藏的含义。

起初，陈敏把与陆迪的这次重逢当成上天赐给她找回爱的机会。可是没过多久，她就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展杰瑞。

展杰瑞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长着一双深邃而漂亮的眼睛。他比陈敏小两岁，是高尔夫球场的王牌教练。陈敏和他上了四堂课，就打出了技术和感情。

展杰瑞生在意大利的摩德纳，15岁才回到中国，说一口意式风味儿的普通话。他和多情的意大利男人一样，对女人有数不清的恭维与赞扬。

还好陈敏已过了飘飘然的年龄，心里还分得清盛赞的底线。而这一点，正是让展杰瑞心动的原动力。他说：“陈敏，你是我见过的，最智慧镇定的女人。”

陈敏总是不太适应他凡事都加“最”的夸张语气。她打趣他说：“那是你没见过我母亲。”

其实，面对陆迪与展杰瑞，陈敏不是没有过犹豫。一个有安稳的未来，一个有多彩的生活。于是这场左右为难的拉锯战，足足耗进了2012年。而在这个谣传世界末日的重大年份，36岁的陈敏，不想，也不能再等了。她很清楚选择陆迪才是传统正解。可是，她的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鼓动她去迎接展杰瑞不一样的人生。

是四月的上海，《泰坦尼克号》重新上映。陆迪发短信来，约她去看首映。他很文艺腔地说：“小敏，我有两张旧船票，还愿意和我登上那艘大船吗？”

陈敏忍不住也在问自己，她愿意吗？

其实这个问题，许多年前，不就问过自己吗？

她一直渴望的，就是激情而活力的生活，那是她性格中永恒的底色。不论是22岁，还是36岁，从没有因为年龄的改变而改变。

2011年4月12日，《泰坦尼克》零点首映，陈敏拉着展杰瑞，一起去看了这部久违的电影。陈敏发现在这么多年之后，她依然被这段爱情所打动。当满场灯光在熟悉的歌声中响起的时候，她忽然看见自己与展杰瑞紧扣的左手上，竟被套上了一枚银亮的铂金婚戒。

这是她收到的第三枚婚戒了吧。她决定不再摘下来了。

展杰瑞说：“愿意吗？”

陈敏对着灯光照了照说：“你猜呢？”

那一天，陈敏坐在展杰瑞车子的副座上，发了条微博说：“Hey，我要婚了。”

很快她就收到了回复的短信——喂，我还没批准，你怎么就结婚了呢？算了，还是祝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