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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叙事进程理论为基础的探析

2018-01-24杨春

关键词:张爱玲

〔摘要〕张爱玲的《小团圆》是一部家族史,也是一部个人自传体。而盛九莉与邵之雍之间的情感关系纠结而又复杂,甚至张爱玲也是说不清理还乱。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对于梳理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非常有帮助。显性进程讲述的是两个人从相识—恋爱——求婚——结婚——分手的过程,而隐性进程则叙述的是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根源。隐性进程揭穿了邵之雍的虚假、多情、滥性、卑劣、自私的品质,他妻妾成群以及对女人的充分利用也是根源,而伪政府官员身份更是婚姻中的隐患。《小团圆》隐晦,结构复杂而又欲言又止,挖掘隐性进程是解读小说的钥匙。《小团圆》在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的相辅相成中展示了丰富的人性、爱与恨的纠葛以及痛苦之浴。

〔关键词〕《小团圆》;爱与恨;隐性进程;张爱玲

〔中图分类号〕I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7)06-0102-07

《小团圆》是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因为带有自传体的色彩,对于揭示张爱玲的真实面目以及她与胡兰成之间的情感纠葛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和价值。[1][2]小说在评论界中争议很大,也充满着矛盾,特别是盛九莉对于邵之雍的情感十分复杂,真是爱恨情仇相互交错,割不断理还乱。

《小团圆》核心内容之一讲述的是女主人公盛九莉和男主人公邵之雍的故事,小说存在着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两条线索。显性进程讲述的是两个人从相识—恋爱—求婚—结婚—分手的过程,而隐性进程则叙述的是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之雍遇见九莉并产生爱恋,觉得是圣杯之恋,而九莉对之雍也是充满了敬仰之情,所以两个人排除万难最终得以结婚,但是结婚后却出现了矛盾与冲突:邵之雍不但在事业上落魄而且也没有一心一意只爱着九莉,对其他异性见一个爱一个,他的美好愿望是实现妻妾成群;九莉则沉浸在美好的爱情幻想中,渴望一辈子能与邵之雍过上和和美美的好日子,但是现实却显露出了邵之雍的虚假面目,两个人在各自的不同的轨道上前行,最后发现没有实现继续生活下去的可能而分手。

《小团圆》的写法更是增加了理解的难度,小说在显隐、明暗、虚实中叙事,在时间的过去与现在中穿越,在记忆空间和现实空间中跳跃,在众多过场的人物中穿插男女主人公的故事,所以小说呈现出线条性和片段性、現场性和记忆性交替的现象。特别是小说的表述非常隐晦,隐晦的原因就在于欲言又止,欲说还羞,欲显露却又隐藏,小说中的许多人物之间的关系,也是点到为止,不做过多阐述,因而产生很多留白现象,读者读起来容易产生说不清道不明以及云里雾里的感觉。所以梳理和理解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故事、情感历程以及情感评价就成了诠释《小团圆》一个必须的环节。

《小团圆》在叙事进程中表现为线性与非线性两种状态交错的现象。在线性叙事层面,呈现的是爱情为主线,盛九莉是一位渴望以爱情来获得归属感的女性;在非线性的层面上,则在时间、空间和认知空间中不断地跨越和转换,在主线上时常穿插作者的回忆和反省,反映的是女主人公的成长线索(盛九莉是以爱情梦的幻灭为代价来换取人生的成长)。也就是作者在叙事总进程中,小说总时不时地偏离爱情叙事的线性进程,在暂时的停顿中,不断地加入与爱情线索相关事物、感受、认知、情感、判断等非线性叙事,但又及时中止、停止这微观的非线性叙事,适时地回归到总叙事进程中。小说以线性进程和非线性进程交错进行,共同进而推动叙事进程。进一步引申来看,可以发现《小团圆》在叙述发展过程中是呈现横向关系和纵向关系两种发展方向的。横向是故事的总体的持续发展方向。纵向是故事的主题的扩展、解释、阐释、判断、识别、评价和根源等认知体系;有时还包括情感体系系统,如喜怒哀乐等体验;或者还包括伦理道德体系,如社会伦理的规训与女主人公的个体的反规训等。

《小团圆》中张爱玲对这段婚恋的态度和评价到底是怎样的呢?这也是本篇小说值得关注之处。如果引进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双重叙事理论,则可以通过深入地探讨《小团圆》的叙事进程来探讨男女主人公对婚恋的态度以及婚恋失败的原因,特别是对探究本小说写作目的和动机,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和价值。本文拟从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理论来理解和阐释《小团圆》的主旨,探求在作者在感伤的爱情悲剧后面隐藏的深刻的主题。隐性进程的运用更是《小团圆》作品的出奇之处,通过隐性进程对显性进程的不断挑战,细腻真实地展现了小说盛九莉的内心的挣扎与纠结。探析其作品中隐性叙事进程的建构及其对显性主题的消解功能,有助于全面解读作者的写作意图、作品的主题意义和审美价值。

一、 《小团圆》中的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

在研究叙事运动中,评论者普遍关注的是情节中的不稳定因素,即一般只关注单一叙事进程。但是,申丹认为在文本作品中,实际上是存在着的双重叙事进程的,一个是显性进程,也就是故事的情节,这个进程一直被研究领域所关注;另一个则是隐性进程,也就是关于叙述故事背后的伦理价值和社会道德的叙事,这个进程一直被忽略,缺乏研究。显性进程处于显现状态,隐性进程处于隐蔽状态,两者相互补充或颠覆。认清和挖掘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对于文本的解读非常重要。[3][4]本文就想引用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理论来分析《小团圆》中盛绍之恋。

《小团圆》显性进程中对男女主人公的初相识进行了构建。邵之雍是盛九莉文学上的知音,吻合了九莉梦中的白马王子的很多条件,俩人在初相恋时惺惺相惜,都被对方的才能所吸引并互相欣赏。之雍穿着黑色大衣,人长得酷,明清目秀,像个有志之士。显性进程中,盛邵之恋是有“相知”“相识”“相恋”情感因素的。隐性进程则暗示了盛九莉已经喜欢上了邵之雍,并将自己丰富的情感投射到之雍的身上,这实际上是女主人公已经开始建构自己的爱情了。

初相识的美好印象——“圣杯之情”。在显性进程中初恋时两个人彼此都充满着敬仰之情。邵之雍对于盛九莉是充满着“圣杯之情”的。他小心、拘谨、认真也非常谨慎,“像捧着一满杯的水,小心不泼出来”,相比于向璟是留学归来的颇有些影响力的人物,邵之雍却是“眼睛里轻藐的神气”,可见之雍对盛九莉的重视和尊重。盛九莉对邵之雍也充满着崇拜之情,“他走后一烟灰盘的烟蒂,她都拣了起来,收在一只旧信封里”。但是隐性进程中有两处潜藏的伏笔,揭示了存在的岌岌可危的隐患: 一是邵之雍的身份是“汪政府的官”,小说虽没有浓墨书写,却为今后九莉的爱情和婚姻不幸埋下了一颗重弹。二是三姑楚娣的问话“太太一块来了没有”,虽也如蜻蜓点水,但却意味深长,暗示两个人的爱情和婚姻有着严重的障碍,邵之雍是有妇之夫。崇高的爱情与不崇高的现实,即神性、崇高与敬仰和人性、世俗与扭曲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说叙事一开始便在崇高的爱情的向往的显性进程和世俗现实的隐性进程中,伴随着女主人公的体验和摸索交替进行。endprint

热恋中的情感纠葛——“亮晶晶的”“三角形的”眼。两个人的恋爱主要在两个人的感受、接触、交谈和评价中展开。在显性进程中两个人沉浸在爱情中,都很兴奋,两个人互吻,共同欣赏着日本版画,听郎呀妹呀流行歌曲。作者通过聚焦男女主人公的行为动作、言语以及内心感受,来叙述沉浸在爱情中的男女都认可了这段爱情:之雍感觉这段情太难得,如同孩子哭闹半天才要到的苹果,得到后还不知所措;九莉的也感觉之雍就像六朝的佛像。但是在隐性进程中,女主人公则以回忆的视角进行,采取的态度则是冷眼旁观,表现出对这段感情并不是十分地看好。特别是在叙述男主人公的眼睛因为幸福的爱情的绽放出亮晶晶的光彩时,即在褒义的评价的同时,却又紧跟着追加了一下他的眼睛是三角形,暗含了贬义的色彩。爱情在无私和自私的人性中交错进行,在崇高、神圣、理想的爱情的显性叙事中暗含着对压抑、扭曲、现实的爱情的消解,也反映了女主人公在人生的个性体验中对于爱情本质的追问。

求婚中的矛盾冲突——“动情的”“市井的泼辣的女人”的脸。在求婚这件事情上,两个人在情感的热烈度、情感的基础、情感的认知等都存在着差别。很显然邵之雍要比九莉热烈和恳切得多,他“把脸埋在她肩上”,动情地说“不喜欢恋爱”,“要确定”关系,九莉刚“随时可以靠岸”。但是在显性进程表达邵之雍的热切时,在隐性进程中则暗藏杀机,小说在之雍说完这句非常浪漫的“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话时,盛九莉看到的则是“有点女人气”而且“是个市井的泼辣的女人”之雍的脸,九莉感觉上的市侩和听觉上的浪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明了恋爱中的女性的感性和理性的冲突。在隐性进程中,小说逐渐地将邵之雍的陈腐的性别观及封建婚姻观一步一步地揭示了出来。

婚嫁条件的诸多不如人意——“他的过去里没有我”。九莉曾写了一首诗,“他的过去里没有我”,“我要一直跑进去,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呀!”表达了九莉的充满着希望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而之雍则是经验丰富和老练,对女人非常了解,他显然对这首诗则不喜欢,因为他过去有声有色,就在于盛九莉交往的同时还有妻和妾章绯雯和陈瑶凤。而且在观念上,之雍对于女人也是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美好的事物,最好就能够全部占有,更希望的是拥有妻妾成群的十全十美梦。小说从隐性进程指出了九莉和之雍在建立婚姻的条件上是存在差异的:之雍是有妻又有妾,九莉未婚;之雍男女经验丰富,九莉经验单纯,还没有谈过恋爱,多情、痴情、情重。女性个体在男性的认知中发现了对自己的“无我”状态,认识到了男性完全“自我”的自私的本质,从而更加认识到确立“有我”的重要性。

婚书上的尴尬赠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是盛邵之恋婚书上的字。婚书上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就非常富有讽刺意义,在邵之雍和盛九莉婚书不久,盛九莉发现邵之雍,不仅和自己惺惺相惜,还“跟小康小姐也生离死”,看来,与他能够 “岁月静好”的,不只是九莉一个人,婚书刚刚写成,邵之雍就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婚书成为了一张废纸,这对于盛九莉来说,是莫大的打击和讽刺。而且更富有悲剧的色彩,现世安稳的成了一句空话,并且恰恰相反,盛九莉也因为这段婚姻受牵累,成为“汉奸夫人”,没有获得现世安稳而是四处漂泊。相对于“奔波忙碌漂泊的一生”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都市男女向往的简单而幸福的生活。但是对于女性来说,幸福的生活绝对不可以依赖于男性,只要靠自己才可以赢得精彩的人生。

婚姻遭遇问题——“我永远爱你”。之雍在两个人的关系即将破灭时,还来信还表白“我永远爱你”。但是这句话在男性和女性的性别观念中,却表达着不同的含义。在之雍这样的男性观念中,这句话已经脱离了它的基本含义,并不代表一个男人怎样地爱某个女人,表达的只是一种赏识,是一种“从来不放弃某个人”的态度,因为人是他活动的资本,是可以利用的人际关系。“我永远爱你”这句话对九莉来说,却意味着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人的海枯石烂的爱的誓言。而成长起来的盛九莉已经识别了真相,将其一一拆解,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痛不欲生。九莉慢慢成长起来,认识到之雍的虚伪和伪善。

婚恋结束后的感言——“她喜欢人生”。这是九莉对这段感情的评价,感情结束后,两个人不欢而散,从彼此的生命中消失。这段感情中,邵之雍始乱终弃,用情不专,而盛九莉则一片痴心,痴心不改。这使九莉痛恨交加,但是她并不后悔,因為“她喜欢人生”,至少痛并幸福地生活过。小说在隐性进程中叙述了新式女性九莉十分重视他们所曾生活过的感受和体验,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她感受到了两性关于生死、家庭、伦理、社会的差异。她体验到了人生,体验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体验到了生死、爱恨、情仇等交织。同时隐性进程里,我们看到一个明显的变化:九莉认识到自己在之雍身上投射了太多的关于对爱情和婚姻的畅想,现实让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她的爱情走向了灭亡。隐性进程既从显性进程中得到多层次的反衬,又与显性进程形成相互映照、相互补充又相互颠覆的互动关系。

二、 隐性进程中的标识

1. 插入旁观者的评价

个体是在社会道德的规训下成长起来的,当个体体验与社会道德规范相冲突时,个体一方面希望通过采取委婉的表达方式将社会产生的负评价进行消解,另一方面希望委婉地将自己的个体体验表达出来,而插入旁观者评价便是一个有利的消解手段。因为旁观者往往是一种社会制度、社会秩序、社会道德或者社会共识的一种代表和化身。关于这段婚姻结束的根源。小说巧妙地借以燕山旁观者的身份揭露盛绍之恋破裂的根源,即认为九莉离开之雍的原因是“为了吃醋”,这实际上是作者借他人之口,将众人对于这段感情的评价书写了出来,但是九莉对于这个观点持否定态度,因为她认为盛绍之恋的根源在于之雍的品质的恶劣,之雍与异性的交往太烂了,这是最根本的根源。因为跟之雍在一起“永远不会有幸福”,九莉“不能与半个人类为敌”。张爱玲在这里采用了第三人称的书写方式,先是从旁观者燕山的角度评价此事,然后以中心人物九莉的态度来进行坚决的否定,将事情最根本的本源得以揭示,因为在男权的社会上,女性很难在爱情、婚姻和家庭中获得真正的平。隐性进程的目的就是要揭露婚姻爱情破灭的根源,此处作者叙事技巧达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endprint

2. 利用视角的转换

视角的转换,从一定意义来说实际上是不同的文化和思维角度的转换。《小团圆》在叙述两个人恋爱的过程中,小说并没有聚焦于一位中心人物,而是在男女人主人公之间来回转换视角,一会儿沉浸在男主人公的话语和感受中,一会儿沉浸在女主人公的感受和话语中,两个人在不同的性别文化、性别观念、性别思维和性别生活方式上存在着差异,因而导致各自的性别生活方式的不同。小说主要记录了两个人恋爱的过程和重要的话语,而情节则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情节只围绕着男女主人公的经验和感受进行,表现出记叙过程中时断时续的特点;叙述中两个人的感受缠绕在一起,在不同的性别视角中来回转换,表现出聚焦的摇摆不定;令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分离感和无序感。而这恰恰是张爱玲在本篇小说中的写作特点,小说就是在男女主人公的不同感受中将故事向前推进。

3. 插入暗示性的意象

意象是一种特殊的表达符号,折射着作者的情感和思维方式,蕴含着作者对生活的体验、认识和评价。典型的意象会起到对隐性进程起到启发和暗示的作用。在相恋的阶段,作者就非常巧妙的利用“金色的梦之河”这个意象为盛绍之恋的悲剧性结局埋下了伏笔。“金色的梦之河”是那首老歌 “泛舟顺流而下,金色的梦之河,唱着个恋歌”的一句。本来是“金色的河”,九莉的感受的却是“金色的沙漠”,此处“金色的河”和“金色的沙漠”做对比,暗含深意,“金色的河流”是理想的状态,她期盼着他们俩能够徜徉在爱情的河流上,一直过着幸福的日子,但是实际的生活却变成了“金色的沙漠”,再加上“浩浩荡荡一无所有”的感觉,说明这段感情留给九莉的,实际上只是虚无。其实爱情和婚姻中还有很多的因素需要考虑,比如住所、金钱等物质因素,经济、政治、文化、民族、国家等社会道德伦理因素,都会影响到婚姻和爱情。同时这首老歌也暗含着两人在爱情的感受和观念上也不相同。女主人公非常浪漫,而男主人公很实际,两个人在爱情的畅想和婚姻的蓝图构想上是不同的。九莉主张婚姻和爱情“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都不一样”,渴望的是一个世外桃源,抛弃了国家、民族、家庭、事业以及身份等种种因素的考虑,完全只沉浸在爱情中,事实证明这种观念是错误的。

三、 叙事的动力

《小团圆》中的叙述动力来源于男女主人公之间形成的紧张因素而又矛盾冲突关系,主要是盛九莉和邵之雍之间的性别意识、婚姻观、价值观、人生观、经济观和人品等方面所产生的分歧。这种分歧在一定时机达到严重的断裂状态,二元对立关系中,占有与失去、愿望与失望、冲动与惩罚、成功与失败、幸福与痛苦等之间巨大冲击力量,形成叙事的动力。

妇女观和婚姻观上的矛盾与冲突。在邵之雍这种男人的眼里,所有女人不过是物体,是他实现欲望的载体,他很滥情,他与辛巧玉、房东日本女人和小康等很多女性发生性关系。女人不仅是性欲的器物,还是满足他精神上慰藉和安慰的场所,在他落魄时,物质上还依赖女人、吃女人的和用女人的,邵之雍曾对九莉谈到汪政府官员时说,“到女人那里去住,女人就像一罐花生,在那里就吃个不停”。这个“女人如花生”论,不但深刻地折射了他的女性观,而且也将他是个没有骨气、没有人格、十分卑劣和无耻的男性形象展露无疑。在男权社会里婚恋规则的决定权仍取决于男性,因为他们占有更多生产资料和社会权利和地位,因而拥有婚姻最大的选择权和决定权,女性仍然处于被审视被控制的弱势地位,基本上被物化。而盛九莉是自发地具有女性主义意识的,她反对女性通过自我牺牲、顺从和奉献,来满足男性的愿望,但是她的挣扎和反抗却又摆脱不了男权社会机制的规训和束缚的,她的婚姻只能以失败而告终,其无奈与尴尬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

思想主张和人格品质的矛盾与冲突。邵之雍掩盖其自私和对异性的贪婪的本性的手段,便是主张和推崇他的“一切都好”论。在邵之雍跟小康小姐发生关系问题上,九莉“真是痛苦得差点死了”。但是之雍认为九莉“这样痛苦也是好的”。九莉看穿了之雍的自私人品,感觉到他完全不管自己的死活,就知道保存他所有的。他的“一切都好”论,是没有道德底线,是他在思想层面用男权思想还教育和统治女性的工具。对于这套理论,成熟起来的九莉已经完全具有了自主性和自我判断能力了,“她憎笑得要叫起来”,她已经看清了邵之雍自私的本质并不再相信这套理论了。“憎笑”在隐性进程中具有标志性的字眼,代表着女性的觉醒和主动性,九莉已经完全成长了起来,可以判断和把握自己的人生了,同时女性的主动性和自我操纵性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情感上的矛盾和冲突。两性的情感关系和感情状态一直是张爱玲小说关注对象。盛绍之恋体现的是创伤性两性文化的結果,两个人的性格、体验、与未来的不同注定了婚姻的失败。但是两个人在恋爱初期还是缠绵悱恻和让人艳羡的,演绎的俨然是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盛绍之恋男女双方爱情的渴望和体验引发了小说的整个的情感、理性和判断,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发展和情感冲突是作者苦苦追思的,作者除了追根溯源到盛九莉的童年家庭的影响和成长的轨迹的影响之外,还深刻地探讨男女两性情感心理的差异,挖掘情感难题的背后秘密和解决的办法。两性的情感必然关联着社会、政治、组织、文化和意识形态等,现代的现实生活和家庭伦理秩序,必然影响着恋爱、婚姻、家庭和幸福,盛九莉寻求的男女平等的爱和尊重,在当时还是要受到历史局限性的。盛九莉由最初寻求情感救赎的对象,她“一直什么都不相信就相信他”,暗含着九莉对之雍的深厚情感,他是她一生的希望。但是经历小康等事件后,九莉已经感受不到爱了,“长城在现代没有用了”,“人都光秃秃的小了一圈”,“这真是灯尽油干了,不是横死,不会有鬼魂”。受到挫折后,她转而寻求的自我的救赎,但这将注定是一场无止境的寻找过程。通过女主人的内心的感受和反省,认知自我以及与自我相关的爱情和婚姻,从而达到更好的认知自我和他人。

经济上的矛盾和冲突。九莉“卖掉了一只电影剧本”,又汇了笔钱给邵之雍,从金钱上彻底地结束了这段关系。金钱在女性主义看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女性窘困的生存条件、爱情缺失的婚姻境遇以及自我意识丧失的根源都在于金钱和物质上的不独立。金钱是女性自立自强的一个标志,女性有了钱,也就有了自尊,甚至可以用钱来解决自己的问题。金钱同时也是女性觉醒的标志,金钱使女性认识到自己是个独立的人。此处的九莉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血汗钱还了之雍的以前金钱上的资助,也从金钱上结束了自己与之雍的关系。而此举在男主人公之雍看来,却是妻子应尽的责任,并且理所当然接收了,同时之雍的卑劣的不独立的人格在金钱上也得到了体现。由此可见,双方在金钱观和婚姻观以及价值观上都存在着差异,两个人从此在金钱上结束了关系。endprint

四、 隐性进程和显性进程之间的关系

《小团圆》叙事进程过程处于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相互加错中,两者相辅相成共同促进了故事的发展,具体来说,两种进程呈现出下面的几种关系:

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之间处于现象和根源的叙事进程中。从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之间的关系来看,显性进程叙述的盛九莉和邵之雍两个人的关系的发展过程,而隐性进程则叙述的是盛九莉和邵之雍關系的建立以及破灭的根源,揭示的是两个人关系的实质,很显然,显性进程叙述的是事件的现象,而隐性进程叙述的是事件的本质,从这个角度来看,两者是现象和本质之间的关系。

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之间处于线性与立体、横式与纵式的复杂叙事过程中。显性进程是故事的实际进展过程,是九莉和之雍的恋爱婚姻过程,呈现的是时间上的发展过程,而隐性进程在叙述恋爱婚姻的过程中还添加进去其他相关细节的表述,这些细节的叙述表现得断断续续,从这个角度来看,显性进程处于横式直线的发展,而隐性进程处于纵式立体的发展。在显性进程时间的线索是直线的,但是在隐性进程中,则是在不同的空间中穿越,呈现出立体的叙事方式。如“木雕的鸟”在小说中出现过三次,叙述就呈现出多角度立体的特点。第一次在九莉和之雍初恋时,在他们相拥时,九莉看到了门框上有只木雕的鸟;第二次在两个人的恋爱中期,在谈到怀孕的问题时,插述了十几年后九莉在纽约为另一个男人打胎时,看见抽水马桶里的男胎就像那只木雕的鸟;第三次之雍告诉九莉他第一个妻子像狐仙似的思念他时,九莉又看到了木雕的鸟。在叙述这个“木雕的鸟”时,时间上跨越之大以及地点跳跃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显性进程与隐性进程在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故事中的人物视角和作者的视角等多重复合视角下相互交错中发展。情节发展的过程中男主人公对多方异性对象的爱恋行为在隐性进程中反衬出女主人公渴望一心一意爱情的不可实现性;情节发展中男女主人公婚恋言行的不同,在隐性进程中反衬出盛九莉寄托在邵之雍身上的婚恋幻觉必将破灭。情节发展中叙事视角在故事中的人物视角和作者居高临下的视角中的来回变换,同时还在女主人公、男主人公以及旁观者的视角中来回转换,隐含着对故事事件的感受、经验和评价的不同,并且在隐性进程里将事件的根源得以揭示。这样,《小团圆》在隐性进程语和显性进程的相互交错、相互映衬、相互照应以及相互颠覆中进行。

显性进程与隐性进程在明暗、真假、虚实矛盾中相互交错发展。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婚恋是故事的显性进程,这是实线,也是明线;而在隐性进程中则揭示男主人公的虚伪,这才是作者的实际目的,这是虚线,也是暗线;这就构成了明与暗之间的较量。男主人公邵之雍结婚承诺的真诚性和在现实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虚伪行为,又构成了一条真与假的较量力量。女主人公由对爱情婚姻的最初的向往到最后在现实中幻灭的过程,则又构成了幻想与现实之间的较量。张爱玲就在这真假、实虚、明暗的叙事动力作用下,深刻地刻画了男女主人公的婚恋态度和婚恋行为的不同,从而在故事的进程中形成叙事的动力,使故事产生一波又一波的动荡不安的叙事走向。

如果只看到情节发展,没有看到显性进程和隐性进程之间的差别,则只会看到盛九莉和邵之雍两个人婚恋上的失败,而会忽略男女双方在性情、心态、思维、婚姻模式上存在的差异。只有观察到隐性进程,我们才会看到盛九莉在追求爱情婚姻的过程中,在浪漫情怀和丰富想象力的综合作用下所产生的各种幻觉,而在现实生活中邵之雍的行为使这种幻觉破灭了,老年的盛九莉对这段婚恋不断地沉浸在反思中。

五、 小 结

张爱玲在《小团圆》中关于盛绍之恋是有很多话要说的,爱情和婚姻远远不是一个浪漫这样简单的事情,《小团圆》的梦是残缺的,但是人世间的爱情和婚姻又有几个是十全十美的呢?总会有些遗憾,所以不管怎样,九莉最终还是释然了,因为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她投入地爱过,也如炼狱般痛苦过,但是无论如何,她生活过和经历过自己曾经想要的生活,这是她喜欢的。

从显性进程看,作为伪政府官员的邵之雍诱惑和欺骗了盛九莉,虽然与九莉结了婚,而后又用同样的手段和方法和其他女性建立了妻妾关系,这成为盛九莉人生中非常痛苦的经历,甚至毁了九莉的一生。但是从隐性进程来看,盛九莉和邵之雍在最初的恋爱还是真诚相爱的,但是邵之雍在情感和生活上无法约束自己,与异性交往太滥,最后造成了两个人婚姻的失败。同时他政治立场、道德观念、人格品质等方面也存在着问题。而盛九莉最初陷入了“圣杯”、“神龛”的爱情幻梦中,希望能够经历一场无关一切爱情至上的生命之恋,在经历了“痛苦之浴”之后,看清了爱情的虚幻性,爱情远远不止这些,爱情和婚姻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与物质、经济、政治、文化、伦理和道德都是相关的,同时从中也可以看到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

〔参考文献〕

[1]刘思谦. 张爱玲《小团圆》中的“胡张之恋”——兼谈胡兰成的《今生今世》[J]. 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4):55-65.

[2]陈晖. 证与非证:张爱玲遗稿《小团圆》价值辨析[J].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5):171-176.

[3]申丹. 叙事动力被忽略的另一面——以《苍蝇》中的“隐性进程”为例[J]. 外国文学评论,2012,(2):119-137.

[4]杨春. 《色·戒》叙事中的隐性进程[J].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2016,(5):13-17.

(责任编辑:马胜利)

Abstract: Zhang Ailings Small Reunion is a family history, and also a personal autobiograph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heng Jiuli and Shao Zhiyong is complex, even the author cannot tell. Explicit and implicit processes are very helpful in analyzing the emotions between the hero and the heroine. Explicit process is about two people from the acquaintance, to falling in love, getting married and breaking up, while the implicit process is about the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s between the hero and heroine. The implicit process debunks Shao Zhiyong is false, sexual abuse, coward and selfish, his harems, making use of women, and his official identity in the puppet government are the causes of trouble in their marriage. The novel is obscure and complicated, and the implicit process is the key of understanding of the novel.

Key words: Small Reunion; love and hate; implicit process; Zhang Ailing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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