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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寻常的三婶

2018-01-12褚福海

青年文学家 2017年36期
关键词:三婶山芋堂姐

作者简介:褚福海(1959.9-),男,汉族,江苏宜兴人,大专文化,着重研究散文。苏州市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北方文学》、《散文百家》、《中华文学》、《散文选刊》、《鸭绿江》、《少年文艺》、《海外文摘》、《青年文学家》、《文学月报》、《散文诗世界》、《太湖》、《文学港》、《牡丹》、《散文诗》、《中华读书报》、台湾《两岸联合报》、《新民晚报》等报刊。出版散文集《掬水闻香》、《心音》。

秋阳慵懒地洒在老旧、狭窄的巷子里,一位纤弱的女子“嘎吱嘎吱”挑了副担子,迈着稳健的脚步,行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如履平地。我默默跟在她身后,往家中走去。无意中朝她瞟了一眼,但见汗水已洇湿了她的后背。

我与她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未过多久就抵近了我家门前。孰料那人把担子轻轻搁在地上,停歇于我家屋檐下,不走了。稍顷,待缓过神来,她柔声糯气对屋里喊道:“二姐,在家吗?”正当我疑惑之际,我娘一边在围裙上搓着手,一边有些诧异地从家里跑出来。见是三婶,我娘先是一怔,接着惊喜道:“喔哟,是三妹呀!”“二姐,我今日抽空送些地头货给你们吃吃。”说着,嘴向脚边的笸篮呶了呶,篮内装满了粉嘟嘟、鲜嫩嫩的大红袍山芋。“唉,真难为你了,那么远的路把山芋挑来,让你受累了。来来来,快别站着,进屋歇歇。”母亲边说着话,边伸手拉住三婶的胳膊,热情地把她往家里拽。

温馨一幕摄入眼帘,我内心瞬间激起了感激的涟漪。

母亲与三婶是妯娌关系,可她们情同手足,亲如姐妹,多年来一直以姐妹相称,彼此关爱。

母亲端上刚沏的明前茶,又拧了块冷水毛巾递给三婶擦汗。没坐多久,母亲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倏地转到三婶身后,轻柔扒开三婶的衣领,只见肩胛上白皙细嫩的肉早已被榆木扁担压得肿肿的、红红的,醒目地突兀在母亲眼前,母亲的心蓦然一酸,晶莹的液体便扑簌簌地从眼窝里滚了出来。

我们家孩子多,当时凭证供应的那点口粮,堪称是僧多粥少,根本就不够吃,慈善的三婶极为体谅同情我爹妈的难处,时不时接济些山芋、南瓜等给我们,使我们一家老小平安度过了最为艰难困苦的三年自然灾害。

祖母的三个儿媳妇中,仅我三婶是农户。当年婶娘怎么会嫁给我三叔的,

家族里的任何人都没提起过,我更不便问,笼罩着几分神秘色彩。

三婶长得明眸秀眉,朱唇皓齿,纤巧玲珑,肤若凝脂,说话温婉甜润,走路轻盈灵动。虽出生于乡下,可她上过学堂,既知书达理,亦颇识时务,一颦一笑里尽显内涵。与三叔结婚后不久,三婶不忍在家里吃闲饭,便张罗着在镇上的石碑巷中开了个裁缝铺子。而那时的三叔,则在祖父开的“裕丰南北货商行”里当帮手。

堂姐五岁时,三叔染上了伤寒,未过数日,原本好端端的一双眼睛不知缘由地失明了,从此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天降横祸,让三婶心急如焚,痛不欲生。三婶打烊了铺子,拿上盘缠,搀扶着三叔四处求医问药。可除了劳筋伤骨,破费钱财,终究未能扭转乾坤。

三婶冷静审视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后,果断作出抉择,决定携三叔与堂姐回乡下娘家去谋生。

三婶没有儿子,故对我这个大头圆脑双眼皮的侄儿格外疼爱,每次只要来我家,或是我们去看望叔婶,她总是异常热忱,让我心里暖流回荡。尽管拿不出什么精贵的稀罕物品,可哪怕几枚栗子,一把瓜子,或数声蓄满温情的关切,足以撼动我的心灵,赢得我对她的好感与敬意。

三叔三婶去乡下后,几乎断绝了经济来源,日子捉襟见肘,十分清苦。祖父得知详情后,有次瞒住祖母欲补贴些钱给三婶,哪知三婶非但没拿钱,还意味深长地对我祖父说:“爹,你帮得了我们一时,却帮不上我们一世。我们面前的沟坎,必须自己去跨过去。怎能要你的钞票,增加你的负担哦!”

三婶从没种过田,也不谙打理山地,以前曾屡遭祖母讥讽、奚落。可在残酷严峻的现实面前,素来不服输的三婶毅然放下既往的大小姐架子,将牙齿咬得咯嘣响,竟无所顾忌地豁出去了。

三叔早年读过几年私塾,肚子里装了些墨水,虽谈不上精通天文地理,至少也略知些鸡毛蒜皮。农闲,手里的缝纫活不忙时,三婶便搀扶着三叔走村串乡去给别人测算运势,解除乡邻的心结,挣回几文油盐酱醋钱。

那时,三婶父母的年岁已不小了,不怎么干得动田里的农活了,山地上的活计就更是力不从心。可山间地头生长的植物,是赖以活命的,三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矜持啊高傲,驯服地低下高贵的头颅,生疏却卖力地干起了男人的活,用柔弱的肩膀默默支撑起这个家。春播秋收时,她挽上裤腿,卷起袖子,起早贪黑地干,与时令赛节奏,把农作物拾掇得有模有样,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出丰硕的果实。不仅如此,三婶还学会了挖笋、打银杏、剥板栗、砍毛竹等。农忙过后,手头有裁缝活时,三婶就穿针引线替人家加工衣服,沒生意就牵着三叔出去卜卦,赚些零碎钱补贴家用,打发着一个个苦涩的日子。有年芒种前,母亲领着我去看望叔婶,当时只有三叔与堂姐在。得知三婶正在田里插秧,母亲拽上我,疾步奔向田边。只见三婶正佝偻着背,两腿站在泥泞的水田里,双手敏捷地轮番动作着,身后留下了笔直、青翠的诗行。

半截黄泥半身水的三婶一扭一崴从田里上来后,俏丽而红润的脸蛋上缀着珍珠般的汗滴,宛若刚出水的芙蓉。她先是有些讶然,继而亲热地对我妈说:“二姐,你们怎么来啦?你看我,都没个人样了。走走走,快到家里去坐坐。”我们落座后,三婶沏上了一壶雨前茶,略显局促地柔声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新茶,你们品品口感怎样?”我品咂着口中的香茗,不禁对三婶刮目相看。生活这本教科书,让三婶感悟到了其中的真谛。

三叔变为睁眼瞎之后,无疑成了三婶的累赘。看着三婶没日没夜忙里忙外,三叔十分疚愧,几次奉劝三婶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尽早另择高枝,重觅出路。闻听那话,向来温婉的三婶把脸一沉,没好气地回敬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们是患难夫妻,一根藤上的两只苦瓜,我至死都不会弃你而去。你放心,只要有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有被盖,就不会使你挨冻。”

日子于时光的缝隙里悄然流逝,三婶在风雨中练就了坚毅不屈的个性,也彻底颠覆了我对她的陈见。

三婶与我母亲,每次见了面,都会拉住对方的手,嘘寒问暖,聊着说不完的家常,仿佛两株惺惺相惜的小草,依偎着相互取暖,也温暖着身边的人。

我读小学二年级那年,初冬的清晨,我沿着马路去上学,路边依次停着好几辆装载着茅柴、木棍或毛竹的独轮车在那兜售。突然,一个柔弱而熟悉的身影闯进我的视野,抵近一看,果真是三婶,我惊奇道:“三婶,你怎么拉毛竹来卖了啊?早饭还没吃吧?”三婶见是我,脸露难色,愣了愣说:“你三叔看不见走路,我不拉还有谁拉?早饭呢,我起早焖的山芋,带来的。”走在上学的路上,我的内心极不平静,三婶人没毛竹车高,却要拉那么重一车毛竹,跑上四里多路,那需要何等的意志与勇气啊!在艰难困苦面前,三婶素来没有期期艾艾、幽幽怨怨过,而是从容淡定地积极想办法去应对,令我肃然!

我三婶平凡、卑微得如同浮尘一般,而她身上却兼备了孝老爱亲,勤劳肯干,节俭持家,乐观淡然等传统美德。四季轮回,岁月流转,历经这些年风霜雨雪,我蓦然发现,三婶身上的光泽依旧熠熠生辉,她纤巧却挺拔的形象一直耸立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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