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

8月22日，美国白宫发表声明，决定削减对埃及9600万美元的军事、经济援助，并推迟约2亿美元的军事贷款，理由是埃及在改善人权方面进展缓慢，并限制埃及境内的非政府组织活动。这一决定令许多人感到惊讶，因为四个月前埃及总统塞西到访白宫时，特朗普还称赞其“治国有方”。在很多人看来，与奥巴马相比，特朗普似乎对埃及的人权问题并不关心，至少是不那么上心。那么，特朗普为何突然对埃及变脸？

美国变脸，另有原因

一些人认为，特朗普政府是因为顶不住美国人权机构、非政府組织的压力，才被迫对埃及变脸。但其实自塞西政府上台以后，美埃两国关于人权问题的争议一直存在，2013年奥巴马政府曾因此一度暂停部分对埃援助，但很快就恢复了。今年4月塞西访美时，正值特朗普政府计划大规模削减对外援助，但白宫当时表示对埃援助将会继续。如果从更广的视角来看，就会发现美国此次变脸另有原因。近年来随着朝核问题不断恶化，美国对埃及与朝鲜保持友好关系越来越不满。奥巴马时期，美国认为“朝鲜一些贸易公司通过在埃及设立伪装公司的方式躲避制裁，向一些中东、非洲国家出售军火，为核导活动筹集资金”。2016年12月，美国财政部曾对与朝鲜相关的16家公司和七名个人实施制裁。其中，就有公司和个人涉及在埃及的武器贸易活动。不过，奥巴马政府当时只是呼吁埃及停止向朝鲜提供“经济和军事利益”，并没有以削减援助为要挟。显然，为了经营更具战略性的美埃关系，美国不希望因朝鲜而影响美国和埃及在中东的合作。因此，美国虽然对埃朝合作感到不快，但从未给予公开谴责，主要是私下沟通和劝导。

但是，随着朝鲜核导能力显著提升，美国对埃及的态度有所改变。今年7月特朗普与塞西通电话时，非同寻常地讨论了朝核问题，特朗普强调“所有国家都要充分执行联合国安理会对朝决议”，要求“埃及冻结与朝鲜的关系”。由于沟通没有取得预期成效，8月美国最终决定通过削减援助给埃及一个警告。可见，埃及此次受到美国“敲打”，不仅仅是因为两国在人权问题上存在争议，其与朝鲜的关系也是重要因素。

埃朝关系，不同寻常

埃及和朝鲜1963年正式建交，两国长期保持友好关系。早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两国就开始了政治交往。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一员，朝鲜配合苏联在中东积极开展外交活动。由于在反帝反殖斗争上具有相同或相近的立场，埃朝两国进行了一系列密切的政治合作。在埃及收回苏伊士运河的斗争中，朝鲜不仅给予政治声援，而且提供经济援助。在阿以问题上，朝鲜坚定支持以埃及为首的阿拉伯国家反对以色列和美国。在不结盟运动中，朝鲜积极支持埃及要求民族独立、反对外来干涉的政治主张。埃及也对朝鲜的政治诉求积极呼应。在联合国舞台上，朝鲜的一些主张和提案能够获得支持，其中就有埃及的帮助和推动。尽管后来埃及转向美国，但是埃朝关系并未受到实质影响。事实上，上世纪80年代埃及总统穆巴拉克曾多次访朝。

冷战结束后，朝鲜的国际处境日趋孤立，埃及也在俄罗斯、中国之后与韩国建立了外交关系，但是埃朝之间的传统友谊并未中断。事实上，阿拉伯国家中仅有三国在平壤设立大使馆，埃及便是其中之一。朝鲜在五个阿拉伯国家设有大使馆，埃及也是其中之一。2015年8月，应塞西的邀请，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赴埃及出席了新苏伊士运河开通仪式。在朝核问题上，塞西政府反对朝鲜进行核试验，但强调埃及应根据自身利益管理与朝鲜的关系，而不是屈服于外部压力。

除了政治关系，埃朝军事关系也颇引人关注。两国的军事合作始于上世纪70年代。当时，埃及在第三次中东战争失败后，由于收复失地、对以色列复仇的愿望得不到苏联的真心支持和帮助，萨达特政府愤而驱逐了境内的苏联顾问。就在埃及亟需新的军事伙伴之际，朝鲜则因积极援越抗美、扣留美国侦察船、击落美军侦察机等一系列行为引人关注。对埃及来讲，朝鲜符合成为其军事伙伴的三个标准：熟悉苏式装备和技术，具备军事援助的能力；与埃及关系友好，支持埃及反美反以的中东政策；具有参与国外军事活动的经验和意愿。从朝鲜来看，一方面，1971年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使朝鲜意识到自己在国际上也应争取更多发展中国家的支持，而以埃及为首的阿拉伯国家在联合国拥有众多席位；另一方面，由于苏联不愿向朝鲜提供更先进的武器装备，与埃及加强军事合作不仅可以提升朝埃两国政治关系，增强朝鲜的国际影响力，也有助于朝鲜接触先进的苏式装备和技术。在埃及的请求下，1973年朝鲜向埃及提供了大量军事援助，在第四次中东战争中甚至直接派遣军事人员参与作战。为了回报朝鲜的支持，上世纪70年代末埃及向朝鲜提供了苏制飞毛腿导弹的样本，朝鲜后来成功仿制出飞毛腿导弹及其系列衍生品。自此，埃朝军事合作也由传统的军事援助转向武器贸易和技术分享。

此外，埃朝之间的经济交往也很密切。埃及是朝鲜在阿拉伯世界的主要贸易伙伴，两国在能源、基础设施、劳务输出等领域有比较密切的合作。世纪之交时朝鲜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改善投资环境，埃及迅速成为朝鲜的主要投资来源国之一。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埃及商业巨头奥斯康集团对朝鲜的一系列投资活动。比如，2007年奥斯康建筑投资1.15亿美元，收购了朝鲜一家国有水泥厂50%的股份；2008年奥斯康电信投资4000万美元，与朝鲜邮电公司合作创办了电信服务公司高丽电信，双方分别占股75%和25%，朝鲜授予奥斯康电信在朝鲜境内25年的手机网络运营权，该项目现已为300万朝鲜人提供了手机通讯服务；此外，奥斯康还参与了平壤柳京酒店的修复工程以及设立商业银行的金融活动。虽然两国间的经贸、投资水平还比较有限，但是考虑到朝鲜半岛的敏感性以及朝鲜特殊的商业环境，埃及敢于向朝鲜投资，朝鲜也愿意将更多投资机会给予埃及，足以显示两国非同寻常的关系。

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显然，特朗普政府通过削减援助“敲打”埃及，就是强迫埃及在朝美之间选边站队。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想必埃及十分清楚。

对埃及来讲，当前埃美关系肯定比埃朝关系更重要。中东乱局后埃及一蹶不振，局势至今依然不稳，在安全、经济领域对美国援助的依赖不断加深。同时，埃朝关系的重要性也已经远不如前。近年来埃韩关系升温很快，埃及对韩国投资的渴望愈发强烈，两国甚至在军事领域开展了合作。与之相反，随着朝鲜内外政策趋于激进，埃朝间的经济合作则出现了问题。比如，2016年奥斯康宣布将退出朝鲜，虽然规避制裁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朝鲜不同意奥斯康将其赚到的钱兑换成美元从朝鲜转出。而且，对塞西政府来讲，在埃朝关系上对美妥协显然比在国内议题上对美妥协要容易得多。

9月11日，埃及国防部长苏卜希访问韩国时表示，埃及已经切断了与朝鲜的军事联系。同日，塞西和外长邵克里在会见到访的日本外相河野太郎时强调，埃及反对朝鲜的核活动，呼吁朝鲜履行安理会决议，但同时表示，希望日本支持埃及官员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席。当然，埃及也不会彻底切断埃朝关系，因为那样埃及就会少一个与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