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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偓咏物诗研究

2017-12-20沈琪

文教资料 2017年25期
关键词:咏物诗

沈琪

摘 要: 晚唐是咏物诗高产的时代,咏物诗留存多达两千多首,几乎是唐五代的一半。韩偓作为那个时代的重要诗人,以政治诗和“香奁体”闻名,研究较多。但创作了一些体气清隽、别具风味的咏物诗,体现了晚唐诗在题材、风格、写法上的共性。通过其咏物诗,可以窥见韩偓不同时期的心理变化、当时的朝局变幻及诗歌创作风尚。根据内容和风格的不同,其咏物诗可分三个时期,有不同的内涵和风格。

关键词: 韩偓 咏物诗 晚唐

咏物诗是传统诗歌门类之一。屈原的《橘颂》为后世咏物诗提供了范本。唐代咏物诗进入了成熟繁荣期,特别是晚唐咏物诗,作者众多,风采各异,是较有特色和成就的部分。但由于时代的影响,多充满悲剧色彩。韩偓作为晚唐名家,既写出了香艳绮丽的“香奁体”诗,又创作出了许多抒发忠愤之情的咏怀叙事诗。据其生平及诗歌内容和艺术的不同,可将其咏物诗分为三个时期:前期诗多借咏物来表达对女子的赞美与爱慕之情。中期身居高位,借咏物来表达对皇恩的感念或对宦官及军阀的愤懑。晚期入闽后,思想感情复杂,借以抒发忠愤或隐居之思。透过剖析这种变化,可窥见晚唐政局及诗人创作道路、诗风演变之迹,让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晚唐社会,认识韩偓诗创作的多样性及抒情方式的独特性。经此,又可进一步了解晚唐诗题材类型和艺术风格上的共同点及士人心态。对于韩诗,历来人们研究的主要是“香奁体”诗或政治诗,但他的咏物诗也有值得研究的地方。吳在庆《韩偓集系年校注》考证了韩偓作诗的时间和地点,并进行了编年排序,对韩偓每首诗的内容与艺术进行了分析,但对韩偓的咏物诗却很少涉及,其他人也很少系统地整理和分析,是着力较少的部分。本文以此为研究对象,对韩偓的咏物诗作出分析与研究。

一、晚唐咏物诗的创作缘起及特点

唐朝是诗的国度,咏物诗进入了繁荣期,晚唐是这个繁荣期的顶峰。据学者统计,《全唐诗》中有咏物诗6789首[1],其中晚唐就有2889首,几乎占唐代咏物诗的一半[2]。可说咏物诗已成了晚唐人写作时常用的一种题材类型。元代方回《瀛奎律髓》(卷四二)说:“晚唐人非风花雪月禽鸟虫鱼竹树,则一字不能作。”[3]指出了晚唐诗人喜写物象的特点,也侧面反映出晚唐咏物诗之多。

晚唐衰落的国运、混乱的政治决定了当时文坛悲剧的气氛。当政治压迫、心中苦闷无法直接诉说的时候,诗人往往借助托物言志的方式来委婉表达。时代的客观基础与文人思想感情的主观因素的共同作用使晚唐成了咏物诗创作的一次高峰。清代诗评家叶燮对晚唐诗歌作了富于启发性的评论,云:“论者谓晚唐之诗,其音衰飒。然衰飒之论,晚唐不辞;若以衰飒为贬,晚唐不受也。夫天有四时,四时有春秋,春气滋生,秋气肃杀,滋生则敷荣,肃杀则衰飒,气之候不同,非气有优劣也使气有优劣,春与秋亦有优劣乎?”[4]认为初盛中晚之诗,如同四季中的春与秋,并没有优劣之分。用秋花来比喻晚唐,十分贴切。晚唐的咏物诗可以用“衰飒”一词评价。当曾经辉煌的大唐王朝不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向衰落,文人的感伤、愤懑之情难免溢出纸外。

晚唐诗人告别了盛唐的磅礴意象,从江河日下的朝局中看到了一个时代没落的凄凉和个体生命的渺小。不难发现晚唐咏物诗具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题材上喜写细小、纤弱之物,常对风云草木、虫蝶花鸟等做细致刻画。甚至将自己遭遇与所咏之物联系起来,托物寓怀。但受时代及文坛风气影响,诗境都不大,格调都不高,李商隐的《蝉》《流莺》《锦瑟》,韩偓的《蜻蜓》《露》《咏灯》即体现出这一特点。二是对齐梁诗风的继承与创新。一方面,通过对自然及生活的细致观察,体物精工,追求形式美。另一方面,没有盛唐的开阔胸襟,也没有中唐诗人的变革激情,但有大量的愤世嫉俗之作。通过咏物诗曲折表达对乱臣贼子的痛恨。如韩偓《梅花》《柳》《火蛾》,皮日休《蚊子》,罗隐《蜂》等。当臣子屡遭迫害,对江山社稷不抱希望时,当他们对讽刺时政失去热情时,就会选择退出官场,在山林渔樵中忘却尘世的烦恼与忧愁。这样可以保全性命,保持独立人格,不至于沦为权宦的走狗或者混迹下层社会,就此声色犬马。晚唐多数咏物诗的创作,都与这些因素有关。韩偓《碧翠鸟》《失鹤》,皮日休和陆龟蒙的《渔具诗》《茶具十咏》等,就未尝不可以作如是观。

在当时弥漫着悲情气息的文坛中,韩偓宛然是一股清流。四库馆臣评价:“其诗虽局于风气,浑厚不及前人,而忠愤之气,时时溢于语外,性情既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其在晚唐,亦可谓文笔之鸣凤已。”[5]指出韩偓诗虽然不及前人浑厚,但充满忠义之气,与同一时期颓然色彩的诗迥然不同,可以称得上当时的杰出者,这个评价是准确的。接下来我们就以清人所说为着眼点,看看韩偓独特的咏物诗。

二、韩偓不同时期的咏物诗风

受环境、阅历的影响,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创作是有差别的,同一体裁的作品所表达的感情也不一样。据此可将韩偓咏物诗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从中可窥见韩偓命运沉浮及朝局变幻。

1.早期咏物诗。韩偓少年时期文学才华就已显露。李商隐曾称赞他的诗文“雏凤清于老凤声”[6],可见其文采之出众。这一时期的咏物诗多作于黄巢乱前,在较为安闲的时期里通过创作咏物诗磨炼诗艺,对事物观察细致入微,描摹事物力求形似。不少咏物诗虽然意义浅白,但体物精工、造句精美,时有奇巧。所用题材也是灯、手、荷花,屏风之类寻常意象。有模仿前人的,如学习李商隐咏《灯》所做的《咏灯》;有通过细致刻画展现生活情趣的,如《草书屏风》中对怀素草书的生动描写,充满想象,使人回味;有表达自己志向及对美好品格向往的,如《荷花》中对荷花高洁品性的吟咏;有对女性身形的描摹,借鉴当时的仕女画技法并运用入诗,如《咏手》“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通过捕捉女子瞬时性动作,笔调细腻地将女子的手柔软、纤细、灵活的特点形象展现出来,充满美感,使人浮想联翩;有借咏物暗示对女子爱慕的,如《咏柳》将微风细雨中柳丝摇荡的柔媚形态写得形象生动;有批判不良社会风气的,如《屐子》“南朝天子风流事,却重金莲轻绿齿”,批判南齐东昏侯喜欢小脚女人导致裹脚风气。今天诵读这些咏物诗,仍可窥见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朝气与活力。endprint

2.中期咏物诗。韩偓人品峻洁,历来评价极高。清四库馆臣称其“内预秘谋,外争国是,屡触逆臣之锋,死生患难,百折不渝,晚节亦管宁之流亚,实为唐末完人”[5],在暗流涌动、风云变幻的政治场上,始终保持对唐王朝的忠心,不怕牺牲,与逆臣斗争。中期的韩偓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诗风稳重、深沉。沈祥龙《论词随笔》云:“咏物之什,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憂,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然咏物矣。”[*]以为咏物要表明对个人、对国家的关注与思考,才能算是有思想内涵的作品。经过岁月的琢磨,韩偓此时的阅历丰富,这个时期的咏物诗与早年相比,进入更深的一层境界。

历代咏物诗最喜欢咏柳。因为柳象征着春天的到来,又与“留”谐音,可以表达很多不同的情感。韩偓也是如此,在三个不同阶段都写了关于柳的诗。第一首是作于早年的《咏柳》,第二首是入翰林后的《宫柳》,第三首是遭贬漂泊醴陵时作的《柳》。自入翰林后,韩偓的诗风发生了很大转变,从的《宫柳》中就可看出这种变化。诗云:“莫道秋来芳意违,宫娃犹似妒蛾眉。幸当玉辇经过处,不怕金风浩荡时。草色长承垂地叶,日华先动映楼枝。涧松亦有凌云分,争似移根太液池。”以宫柳自喻,首句点明柳树不会因秋天来到就衰飒,暗讽奸佞小人不要太得意。宫娃所指颇有争议,我认为吴在庆先生所说的指李彦弼及韩全诲之流较为可信,这说明诗人借写宫柳受到宫女嫉妒,暗指耿直朝臣受到奸臣宦官的排挤。颈联写因为有昭宗支持,所以不怕猛烈的秋风。颔联写垂地的柳条,空中有日光照耀劲枝,尾联用涧松比喻才高位卑者,希望他们也能在朝共救危亡。

韩偓入翰林后受到昭宗器重,昭宗甚至有命他为相的想法。在韩偓的辅佐下昭宗励精图,政局有所好转。但好景不长,宦官与军阀勾结,把持朝政,架空帝王,逆臣都想将韩偓除之后快,经历了几次兵变的危机,昭宗勉强保住韩偓一命,自此忠而见黜,悲惨命运拉开了大幕。

3.晚期咏物诗。据《新唐书·韩偓传》,韩偓在昭宗朝之所以被贬,是因为得罪了权臣朱温,文曰:“全忠怒偓薄己,悻然出……全忠至中书,欲召偓杀之。郑元规曰‘偓位侍郎、学士承旨,公无遽。全忠乃止,贬濮州司马。帝执其手流涕曰:‘我左右无人矣。再贬荣懿尉,徙邓州司马。”[9]被贬濮州司马、荣懿尉、邓州司马,自此四处漂泊。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10]王氏此语虽然不是针对韩偓,但据此可认识韩偓诗抒发不平之情的特点。因这一时期的遭遇,他创作出了如《柳》《玩水禽》《雷公》《梅花》《洞庭玩月》《翠碧鸟》《火蛾》《荔枝三首》《鹊》等具有较高质量的咏物诗。

不难揣摩韩偓这个时期的心情是复杂的。被迫害的怨愤,对昭宗的忠心,对未来的希望,这些情绪郁结于胸,没有一个合适的渠道宣泄,最终只能借咏物表情。他在这个时期颇有表现自己坚贞抗暴,不屈不挠心态的作品。如《梅花》写梅花不畏严寒,表明自己不会屈服于朱全忠之流的邪恶势力。尾联“应笑暂时桃李树,盗天和气作年芳”有讽刺,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表达对柳璨盗取之宰相之职的蔑视,借梅花形象,表现自己不愿意同流合污的高洁傲岸。分析韩偓后期的这些咏物诗,发现他和多数遭贬的诗人不同,没有过多描写贬谪后的苦闷心情或生活困难,而是更多地流露出对误国权奸的痛恨蔑视,如《火蛾》《露》等。《火蛾》借飞蛾扑火表达对朱全忠之流的蔑视,“阳光不照临,积阴生此类”,认为朱全忠之流就是在阴暗角落里滋生出来的飞蛾,将蔑视表现到极点,认为他们的行为就像飞蛾扑火,注定没有好下场。最后一首《柳》作于天佑二年的醴陵,距遭迫害被贬已有年月。在遭遇了诸多变故后,韩偓的心境又有不同,因此即使同是咏柳,也与前两次大不相同。作者将自己比喻成被压弯了腰的细柳,儿童指残害自己及朝中忠良的朱全忠、柳璨等。但韩偓对前途依然充满信心,以为只要保持气格,时机一到,就还是会像柳条一样依旧摇曳生姿。由此可见韩偓不愧“唐末完人”,即使遭遇了这么多的苦难,仍充满希望与斗志。这在其《宝剑》中也得到了鲜明的体现。诗人作这首诗时,因为被贬而辗转到了福建一处偏僻地方,可谓“困极”,但还是乐观地说道“有甚通”,毫不客气地将朱全忠之流比喻成“粪壤”。尾联“斗间紫气分明后,擘地成川看化龙”表现出诗人不屈于压制与迫害,仍对将来充满希望。

韩偓晚年像管宁一样,保持气节,隐居避世。朱全忠篡唐建梁后,为了稳固政权、笼络人心,欲起用韩偓。但他对朱全忠之流的凶险面目了如指掌,断不肯入朝为官。韩偓在这个时期也创作了许多渴望远祸避害,表明隐居心态的诗。《玩水禽》《碧翠鸟》等诗,借“劝君细认渔翁意,莫遣縆罗误稳栖”“挟弹小儿多害物,劝君莫近市朝飞”等句,表现出对朱全忠政权的清醒认识,告诫其他人不要被他们迷惑。

韩偓是唐末著名诗人,他独特的人生遭遇、性格特征与文学观念,使得他的诗个性鲜明,与当时文坛上普遍的衰飒萎靡之风不同。研究他的咏物诗,可以窥见他不同时期的心理变化及朝局变幻。虽为末世文学,但并不可以末世文学的寻常眼光看待,仍然独标高格,自成一体,是晚唐不可忽视的存在。纷乱的晚唐诗,因为有他这样的作者加入而更加丰富多彩。韩偓的咏物诗是复杂的,可做多方面的解读,本文所说仅是作者的自我解读,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参考文献:

[1]胡大浚,兰甲云.唐代咏物诗发展之轮廓与轨迹[J].烟台大学学报,1995(07):23.

[2]刘国蓉.晚唐咏物诗论[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3.

[3][元]方回.瀛奎律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500.

[4][清]叶燮.原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67.

[5][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集部[M].北京:中华书局,1960:1302.

[6][唐]李商隐著,[清]冯浩笺注.玉溪生诗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486.

[7]吴在庆.韩偓集系年校注中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5.807.

[8]唐圭璋.词话丛编:第65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6:4058.

[9][宋]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5389.

[10][清]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09:57.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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