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禾

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既禾

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翻杂志，精瘦而朴实的男子，穿着素色的衣裤，眉眼波澜不惊。

在新单位实习两个月了，他却还是陌生面孔。在这家以报道文娱人物见长的杂志社，无论是受访的明星、学者，还是撰文的记者、编辑，大多精致而光鲜，而他简单而安然的模样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摄影师，杂志里很多让人惊叹的图片都出自他手。他拍人物，总能摘掉名流们在聚光灯下的面具，捕捉到最真实的个性；他拍风物，让人能从荒野里的树中看到强大的生命力和巨大的未知，从伏尔加河的码头上看到爱与忧伤……他太擅长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美好，因而总能用影像与时间抗衡。

那天的选题会是他评刊，本以为摄影师只懂摄影，谁料他点评起文章来也一针见血，语气不疾不徐，却把漏洞之处一一指出。我在一旁震惊许久。

后来听人讲起他的故事：学雕塑出身，却在毕业那年做了一年海员，漂泊归来重操旧业，成了一位冰雕师。而后来的日子，他是每年都去深林隐居、每晚都要打坐冥想的诗人，也是背着相机追寻永恒的摄影师……同事找他，只能打电话，他不用微信，不上网，只爱触手可及的生活。

当天的例会还未结束，他就偷偷溜走了，因为他还要穿越大半座北京城，把自己种的蔬菜给一位老友送去。

看着瘦瘦高高的他迈着大步离开，我突然有些感动，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何谓真正的生活——简单、平静而美。

前段时间，我读朱光潜的书，他讲美学，讲“心界的空灵”，称能领略到生活趣味的人不至于岑寂。我深以为然。

我想起16岁在云南插队的王小波，常常在夜里爬起来，借着月光用蓝墨水笔在一面镜子上写呀写，写了涂，涂了写，直到整面镜子变成蓝色。因为热爱生活，所以能够发现美；因为发现美，所以更加热爱生活。平凡的岁月，一下子变得浪漫而妙趣横生。

我在中学时代最喜欢的老师，是一位性情温文的先生，我至今都还记得，当全校师生都为了成绩争分夺秒的时候，他依然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解根本不在考试范围内的古代书法艺术。他讲造字，也讲字体演变，说到动情处，就拿起讲桌上的抹布，蘸了水在黑板上示范，飞扬的粉笔末散去，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叩击在备考时我们浮躁的心上，连回声都轻灵而动听。

那之后的几年里，我爱上了书法，开始舞弄笔墨，也见过不少名家大作，但最念念不忘的，始终是那刻在黑板上的、用抹布写出的笔画。那是平凡生活中的惊喜与感动，也是有关“美”的启蒙。从那时起，我开始留意夕阳里划过天际的飞机和它的“长尾巴”，开始在必背古诗文中发现“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意境，开始放慢急功近利的脚步，开始拒绝成为一个匮乏而无趣的年轻人……

生活很平凡，学习很枯燥，但身边细碎的风景珍贵又美好。

就像我最爱的诗人顾城说：“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

布偶猫白日梦

一手写现实、一手写青春的分裂青年，混迹在荒芜又盛大的西北，夜里写诗，白天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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