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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山下的葡萄天堂

2017-12-01毕然

吐鲁番 2017年2期
关键词:吐鲁番葡萄

●毕然

火焰山下的葡萄天堂

●毕然

峡谷中的翡翠天堂

从烈日融金的火焰山经过,直奔凉爽宜人的吐峪沟大峡谷。从312国道旁的苏贝希村到大峡谷的麻扎村,全长8公里,由北向南将火焰山纵向切开。那蓦然断裂开的峡谷呈现出惊心动魄的气势和视觉冲击力,那些挤压、拧转在一起的山体,形成各种不同色泽的皱褶,仿佛被利斧砍劈过,显出大自然鬼斧神工之神韵。粉绿、土金、赭石、熟褐……这些颜色从色板上一层层剥落,散落在峡谷中的山岩上。

这条峡谷平均宽度约1公里,火焰山的最高峰就在其间,虽然只有海拔831.7米,却在盆地中显得异常险峻。站在峡谷的边缘鸟瞰,这条裂缝与地面大约有50多米的落差,峡谷显得清幽安静,赤土之下水流潺潺,绿荫满目,如同一座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与火热干极的沟外形成鲜明的对照。进入吐峪沟麻扎村,先要经过一个人来人往的巴扎,这巴扎主要以蔬菜农产品为主,在路边随意形成的菜市,到处都是水灵灵的新鲜蔬菜,有的刚被农夫从地里采摘就拿到这里出售了。

前面的清真寺旁有两条路,司机有些犹豫,不知向哪个方向走,这时在清真寺旁丁字路口有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他用手势示意我们朝右拐,显然很多来吐峪沟旅游的车经常会在这里走错方向。

一进沟口,绿翠铺叠,凉爽扑面而来。茂密的葡萄田漫山遍谷,绿色拱顶的七圣人墓地和清真寺背衬土红色的山峦,在绿荫村庄中显得神圣庄严。那隆起的山脊如同充满血气的肌肉和骨骼,溪流、渠水、泉滴,使沟谷充满了灵动气息。杏树桃树的粉色花朵是新疆最早绽开的春意,这里的春天是新疆来得最早的地方。百年桑树在春天吐出紫色的桑葚,穆斯林认为桑树是天堂中果树,是安拉赐予的圣树。榆树枝繁叶茂,一串串鲜嫩的榆钱是孩子们的最爱。一幢幢赭金色土墙的农舍掩映在浓郁的林荫之中,一座座晾制葡萄干的晾房排列在山坡下、农家庭院上。葡萄藤蔓交织在土坯房的木头架子上,串串晶莹的葡萄,举手可及。走进土坯巷道,曲径通幽,每一座民居都有至少三百年以上的历史。

吐峪沟在维语中是“走不通”的意思,民间流传了很多关于吐峪沟动人的故事。吐峪沟苏贝希村有个歌声甜美的美少女,居住在山南的英俊少年迷上了美少女清丽的嗓音。为了尽早见到心上人,少年勇敢地劈山凿壁,挑灯夜战,历经艰险,终于将不通的吐峪沟凿通了,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另一个传说:吐峪沟峡谷中住着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小伙子心地善良,高大魁梧。吐峪沟由于交通不便、水源不畅,人民贫穷。善良的小伙子决心开山凿渠,又不愿妈妈为他担心。他准备好工具对妈妈说自己要去做一件大事,并让妈妈每天给他送饭的时候,在骆驼脖子上挂一个铃铛,听到铃声我就会来到你面前。还请妈妈发誓不要爬到高岗上看我,务必信守誓言。小伙子上山后即开始凿渠,水从地下源源不断地顺渠流淌。妈妈每天都给儿子送饭,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孩子了,心里很牵挂,最终忘了自己的誓言,她爬上山冈看到了正在拼命干活、赤身裸体的儿子。此时,妈妈感到异常后悔,恰巧儿子回头看到了妈妈,叹息道:妈妈,你怎么不守誓言呢?一不留神,渠水突然高涨,将毫无防备的小伙子吞没了。小伙子开凿的水渠半途而废,吐峪沟依然不通。

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当地政府修建了一条翻越火焰山的简易公路,把苏巴什村和麻扎村连在一起,这条公路也叫连心路,也就是我们进入吐峪沟麻扎村的路,这条路的开通,让藏在深谷中的麻扎村与外界有了一定的联系。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古村已有1700年的历史,是西部最具神秘色彩的地方,多种宗教的遗存在这里都能寻到痕迹。它是中国第一个伊斯兰教圣地,号称中国的麦加,还是佛教传入中国的重要驿站,沟内岩壁上的吐峪沟千佛洞是新疆著名的三大佛教石窟之一;村庄里保存完好的生土建筑群,被誉为“中国第一土庄”。由于相对封闭的环境,村子还基本保留着古老而纯粹的传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恬淡安静,200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大改变。

走进麻扎村,触目所及的两种色彩对比鲜明又协调。土黄与翠绿,是这个村子的主色调。桑树茂盛,葡萄藤爬满了木架,布谷鸟欢声鸣叫,白鸽子咕咕飞过。家家户户的土坯院落由弯弯曲曲的土巷相连,每家每户的屋顶也是相通的,即使从屋顶上走也可以互相串门。斑驳的土墙、深邃的巷道、错落的晾房,参天的古树,鳞次栉比,刻着时间的痕迹,显得肃穆又神秘。古巷旁一条小溪淙淙细流,由峡谷深处而来。

走进白克力·达吾力的老房子,这个106岁的老人是村里最年长的长寿老人,他白须长髯,笑容可掬地迎我进入他的客厅。一只猫正在院子的板炕上打盹,这间窑洞式的拱形平顶房子,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厨房在院子里的一角,羊圈在里间的斜坡上,几只羊正在安静地吃草。走进客房,光线有点昏暗,顶部开有一个小天窗,光从这里流泻。我们坐在板炕上拉起了家常,有着一双灰褐色眼睛的阿里木是我们的翻译,他也是村里的居民,曾经当过兵,转业回乡后现在是吐峪沟大峡谷景点的导游。

白克力老人旁边的孩子是他的孙子买买提伊利,他好奇地看着我们,一会儿又骑着小自行车嘻嘻哈哈地在巷道里来回穿梭。看着孙子稚气的样子,老人回想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村子里的老人很多,水渠中的水很大,村子里的风景好看。小时候非常听父母的话,那时候觉得每天都很快乐,村民淳朴热情,去清真寺做礼拜的人很多,很多知识、道理都是在清真寺里学到的。

他一辈子以种葡萄、晾葡萄干为生,家里有3亩葡萄地,现在自己老了,干不动了,葡萄地就交给儿子儿媳管理,惦记葡萄的时候,就到地里去浇浇水、拔拔草,和葡萄说说话。老伴已经去世了,目前和自己的大儿子阿不力克木住在一起,阿不力克木以卖葡萄干为主。一家人靠葡萄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老人很健谈,说自己爱看电视新闻,喜欢了解国家、疆内大事,新疆电视台的维吾尔语频道是他每天必看的。从新闻中看到了很多信息,并鼓励自己的孩子好好上学,将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遗憾自己没有学好汉语,如果掌握了汉语他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可以和汉族朋友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问他长寿的秘诀,他笑着说:自己对饮食的要求很简单,早上以馕为主,加一点葡萄干和核桃等干果。中午一般以拌面和抓饭为主,晚上会吃些凉拌菜、馕,有时会吃些加点青杏子的汤饭。节日期间会宰羊庆祝,他现在牙齿大多数脱落了,吃肉有些费劲,但羊肉汤还是很滋补的美味。

沿着溪流继续向前走,另一位老人和善地主动向我打招呼,他的汉语说得很流利,头戴维吾尔族传统花帽,穿戴干净而讲究。院子很宽敞,葡萄架下有一张木床,铺着花毡,桌子上摞着白高粱烤制的厚馕。用桑葚酿制的紫红色酱汁酸甜可口,一瓶卖10元,自晾的干桑葚5元一袋。他说一些好奇的游客想买些当地土特产,他就每年准备一些,把自己亲自晾晒的桑葚干、葡萄干卖给远方的游客做个纪念。他告诉我这间民宅有大约700年的时间了,两层的平顶房屋,底层是窑洞式的结构,上层平房的屋顶留着方形天窗,凉棚、晾房也在顶层,夏天的时候房顶是最凉快的地方。他的院子种着各色艳丽的花朵,波斯菊、大丽花开得正艳。外间住人,羊圈在里面,鸡在土里刨食,鸽子优雅地在桑树下觅食。他自豪地说自己的三个儿子从小就爱学习,现在都是国家干部,古尔邦节快到了,他已经准备好了羊和油炸馓子等好吃的,等着孩子们回来团聚。

阿里木介绍说:村子里的这种黄黏土筑造的民居,是当地人几百年来依循的传统习惯,根据吐峪沟的自然环境,就地取材,采用砌、垒、挖、掏、拱、糊、搭(棚)等多种形式,逐步完善,形成了独特的“黄黏土文化”。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冬暖夏凉,相当惬意。

对于年幼的孩子而言,麻扎村成为中国历史文化民村之后,每年大批的游客涌入,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奇游客镜头中的模特。一些孩子已经学会说“照相十块”的汉语,他们的衣着装束除了头上的小花帽,已经完全汉化。中年人一边慨叹古老的传统渐渐消失殆尽,一边享受着交通、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村民几乎每人都有手机。电话、电视和家用电器给古老的村庄带来诸多的变化,一些年轻人通过媒体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他们的眼界不再只是朝麦加方向观望,他们渴望走得更远更精彩。一些有投资意识的村民将自己的庭院改造,准备建造家庭旅馆和餐厅,村口一间正在修建的建筑正在叮叮当当的施工着,买买提告诉我下个月他的家庭旅馆就可以开张了。

对于从未走出过村子的老人而言,这里的生活安逸恬静,是在干热的盆地中开辟的一个翡翠天堂。葡萄、杏子、桑葚、西瓜、甜瓜,一年四季水果不断,他们在这里出生,也将和他们的祖先一同葬在这里,在葡萄架旁的墓地安息,等待着天堂的召唤。

佛教洞窟里的静美时光

依山傍水,河谷幽静,世外桃源,避世修行。如同所有佛教壁窟一般,开凿于两晋十六国时期的吐峪沟千佛洞同样如此讲究选址塑像。佛教东进,先在西域落地生根。无论是中原、印度,还是波斯或君士旦丁堡,当一种文化或信仰受到排挤打压不得不流放异地、远走他乡的时候,处于东西交接枢纽的吐鲁番,以极大的包容性将这些从河西走廊或帕米尔高原寻找方向的文化流纳入了自己的盆地,智慧的光芒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不同的心灵皈依和信仰的追求在这里同步并存,多种宗教的寺院经堂安然并立,佛教徒和摩尼教徒沐浴在吐峪沟金属般的阳光下,在同一寺院修行,心存各自的彼岸,彼此尊重。

佛教于公元前1世纪传入吐鲁番,是最早传入当地的宗教,在此之前这里的民众信仰着古老的萨满教。《魏书·高昌传》和《北史·西域传》都有记载,称这里“俗世天神,兼信佛法”。

位于吐峪沟大峡谷中段的千佛洞,古称“丁谷寺”,是吐鲁番建窟较早、保存早期壁画较多的石窟。公元444年,沮渠安周在吐鲁番称王,祖系匈奴的沮渠氏既是一位能征善战的武士,也是虔心念佛的宗教信徒。他用血刃、铁蹄登上了“河西王”的宝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河西走廊大兴佛寺、开凿洞窟,利用宗教巩固他的统治政权。他在西域经过了血雨腥风的征战厮杀,最终选择在吐鲁番高昌站稳脚跟,建立了北凉政权。沮渠安周随即开始在高昌国周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开山凿洞,吐峪沟大峡谷依傍火焰山,下临清溪流水,林木繁茂,堪为仙境,作为恭身礼佛、修行禅坐的寺院洞窟非常适宜。于是,吐峪沟大峡谷成为了佛教修行祈福之地。他亲自找人抄写了“佛说菩萨经”,署名“大凉王大沮渠安周所供养”。公元443~450年,这17年是史料中记载的吐峪沟佛教最繁荣的时期。

据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唐代文献《西州图经》记载,当年的吐峪沟乃人间仙境。《西州图经》有如下描述:“在吐峪沟中有随山势展布的重重寺院,它们背依危峰,下临清溪,四周绿树掩映,佛寺、禅院密集,佛乐飘飘、烟火不断、游僧云集,人行沟谷深处,难见日月。”

顺着潺潺水流溯源而上,两旁是民居和葡萄绿地,遥遥可见在岩壁上大大小小的洞穴。从一截土路顺势而上,地势愈来愈高,愈来愈陡峭,峡谷也显得愈加狭窄,路坑坑洼洼,前方一片荒芜之景。原本古代僧侣和善男信女曾经往来拜佛的路径,已经荒弃了,掩埋在杂草碎砾之中不辨影迹。气喘吁吁的我,揣想着唐人在《西州图经》中描述的“仙居圣地”,耸入云霄的吐峪沟佛寺高塔,梵音袅袅,香火不断,横跨沟谷的桥梁,如彩虹在天。那些怀揣着佛心的人们往返沟谷东西如履平地,也许有着强大的精神信仰能够超越一切困苦,即使攀岩陡峭的山路也绝无跋涉之苦。

那些日夜在峡谷岩壁上叮当开凿的人们,是如何攀附在陡峭的岩壁上,挥舞着臂膀,把自己对佛的虔诚一点一点地凿刻在坚硬的岩石上?那些画师将自己谦卑忠实的心一笔一画地描摹在阴冷的墙壁上,使泥墙生出信仰之灵。而我眼前的这些斑斑斧迹、处处切痕的残塌洞窟全然没有《西州图经》中记录的盛景,它们残破凋零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隐痛。

《本体与常无:经济学方法的对话》中林毅夫教授对于理论与经验的看法是:“现有的理论是过去的历史经验总结出来的,需要通过历史经验检查才能知道那些理论是可以暂时接受的,那些理论是可以暂时舍弃的,所以我们必须给予历史经验足够的重视。”他的看法与老师在课上给我们总结的关于经验与理论的看法是相似的。老师和我们在课上探讨的关于理论与经验的看法得出的结论是:契合性与错位性。并且在处理二者的关系问题上得出的结论是:既要尊崇契合性,又要尊崇错位性。

百分之九十以上吐峪沟壁画已经毁圮无存,如今只有8个洞窟还残留少量有回鹘文题记的壁画。当我在斑驳的墙壁上借着幽暗的光线仔细辨认,与那些精美壁画相接之时,眼睛不由得冒出惊诧地一簇簇火花。我睁大眼睛看着顶上飘逸的飞天,左手托盘,右手散花,飘飞的袍袖即是羽翼,那猎猎生风的羽翅回旋显得满壁风动,与敦煌飞天又不尽相同。步入天国的莲花用晕染法表现圣洁如初的神貌,卷草忍冬纹、葡萄藤蔓依然缠绕在斑驳边饰上。壁画中绘制的佛座像,面部全部被凿毁,墙壁上留有揭取锯切的痕迹,据说这是德国探险家冯·勒柯克疯狂盗取壁画留下的伤痕。

原本形象庄严肃穆的彩塑佛像,几乎都是残腿断臂,缺鼻少眼,难寻一尊完整的塑像。坐在胡床上修行的坐禅僧,此画留有汉文题记“僧知空”,这种中原与西域融合的坐禅壁画全国仅见一例。回鹘供养人出资请画师把自己的形象留在壁画上,眉目中的神韵在如今的吐鲁番人中似乎仍可以找到相似之处。壁画的内容多为西域高僧鸠摩罗什的译经绘制,以佛本生、因缘故事及菩萨说法图为主。其中38窟的壁画显得耐人寻味,坐佛居中央,前面一个儿童趴在地上,背上站着一个儿童,这儿童的肩上扛着另一个孩子,佛的左侧和儿童身后有天人和弟子围绕。这个洞窟的壁画与龟兹壁画风格接近。

吐峪沟石窟虽然建在西域,其壁画的画法却与当时西域流行的龟兹风格不同,有采用墨线勾勒轮廓的汉人画法,人物轮廓用较粗的线条,线内用笔略加烘染,人物造型分明,立体感强,质感丰润,带有中印绘画艺术相结合的特点。画工的技法与时代潮流有着相关的联系,采用“凹凸法”晕染人物面部的画法,应是在高昌国盛世时期。壁画采用赭红色起稿,呈现出暖色调,年久色变,壁画颜料脱落后,人物即出现了“小字脸”,即白鼻梁、白眼睛的奇异效果。这种壁画与敦煌莫高窟中的北凉时期的壁画十分相近。

据学者研究,吐鲁番也曾是摩尼教世界的中心。从壁画上判断,吐峪沟千佛洞里有十一个洞窟与摩尼教有关。壁画中出现了一些头戴冠、缯巾后扬、配璎珞花绳穿着白衣的人,一律留着八字须,这种迥然相异的服饰是摩尼教徒的装扮。摩尼教在中原是依附于佛教而发展,在西域也大抵如此。摩尼教在发展过程中也吸收了很多佛教的内容,两者没有对立的冲突。“行者”是当地摩尼教信徒的头目,作为宗教领袖,一般由这些人发起建造寺院,组织活动。而行者在佛教中是指欲求出家,未得衣钵,欲依寺中住者。在吐峪沟佛教洞窟里出现了摩尼教的影迹,而摩尼教生于民间又消失于民间,据推测也许最终消融在强大的佛家精神中。

有中心柱窟的是礼拜窟,塔柱将洞窟一分为二,甬道是僧侣信徒回旋礼拜的通道,一般右旋而行,绕塔瞻佛,聆听法师的教诲。洞窟一般分为前后室,与当地民居结构相似。后室是一处狭小的洞,是僧徒坐禅的洞天,称为禅窟。空间狭小的僧房里只有一处低矮的土台,土台的墙壁上有几处小龛洞。清苦至极的僧侣在这里完成他们对佛、信仰的追求,诵经、打坐、苦修,祈求超脱现实的苦难,抵达没有烦恼的理想境地,也许终极一生,却无怨无悔,在佛慈悲的注视下度过了一段精妙时光。

吐峪沟千佛洞自开凿以来的1700多年中,先后历经了人为破坏和自然塌损的毁灭性劫难。伊斯兰教自十五世纪进入吐鲁番,他们采用大规模的征战,用架在脖子上的屠刀致使民众臣服伊斯兰教,严禁偶像崇拜,对视为异端的佛教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和破坏。

佛教的烟火消失在吐峪沟上空,洞窟逐渐荒弃,但佛教胜迹并没有完全消失。19世纪初,德国探险家格伦维德尔与勒柯克来到吐鲁番考察,勒柯克说,还见到一座大型佛教庙宇,像燕巢似的依附在吐峪沟峡谷的岩壁上。直到1916年吐峪沟发生了一次强烈地震,使整个庙宇堕入了峡谷,冷落孤立的庙宇再也不见踪影。

搜掠敦煌宝藏的英籍考古学家斯坦因也没放过吐峪沟,先后两次在吐峪沟淘宝,“找到了不少好看的壁画和塑像残片”。经过种种劫难,曾经盛行一时的吐峪沟石窟已经面目全非,已经没有人在这里礼佛跪拜、烧香祈福,作为吐峪沟一部历史动画,它依然用自己残破的容颜留守在峡谷中,等待着时间的流转。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这首唱遍大江南北的歌儿,把吐鲁番唱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地步,而说起吐鲁番,总是和葡萄连在一起,因为葡萄的甜蜜,来到吐鲁番的旅途也因此也变成了甜蜜之旅。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好似一声诏令,葡萄在八月纷纷将自己丰美的果实展示给阳光浓烈的大地,它们此起彼伏地释放着自己的能量,一串接着一串,一片连着一片。一时间,整个吐鲁番弥漫着一种甜香氤氲的迷人气息,这种气息伴随着葡萄的冬眠期,直到来年的葡萄开墩上架,空气中才渐渐被另一种葡萄苏醒的气息侵占,那是一种愈渐愈浓的蜜的味道,是在看不见葡萄实形下的一种期待,也许这种等待使得甜的滋味更加浓烈而黏稠。而世代侍弄葡萄为生的人却胸有成竹,葡萄占据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熟悉葡萄就像自己一样,以葡萄为生,侍弄着这娇嫩而又充满韧性的植物,心甘情愿,哪怕死后的麻扎也依然要傍依着葡萄架。

他们年复一年续写着葡萄的生命、产量、品种和质感的种植月令:一月到二月是葡萄的冬眠期,这个时期是阿里木一家最悠闲的时候,他的爷爷说,葡萄和人一样忙了一年了也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啊。三月的春风溢满盆地,村民们就开始忙着开墩、上架、施肥,那等待在葡萄田里的架子如同一杆杆指向苍穹的炮筒,最初的缠绕是怎样的炽烈而惊心动魄?那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促使一株柔弱的小苗拼力爬上木架?没有粗大树干的葡萄借用其他的躯体,把自己无限信服地交给对方,紧紧地攀附着高处的阳光,它以一种本能的智慧知道只有走向高处才有生存的可能。

五月的种植月令里只有三个简单的词汇:浇水、大掐、掐须。而这三个掷地有声的词却抒写了果农最忙碌的时间,这三个动词是农人劳作的浓缩,也是葡萄最关键的时间。六月显得更为丰富,是因为葡萄膨大了,即使这样的惊喜之后,还有更为繁琐的工作:掐须、打条、大大地浇一次水,施农家肥。七月是葡萄转色的时间,女大十八变,葡萄在这时从青涩的模样开始梳妆改变颜色,白色葡萄晶莹如玉,紫色葡萄色如紫晶,红色葡萄如同鸽血红宝石,黑色葡萄犹如油石。八月,成熟的果园里飘来欢乐的歌声,那是人们丰收喜悦的心情,也是葡萄下架的仙乐。

九月,人们一边品尝葡萄的美味,一边做着除梗、破碎、发酵的工作,即使这些琐屑枯燥的程序,也掩饰不了葡萄带给人的欢乐。十月的盆地温度渐渐转凉,人们尽享葡萄带来的甜美和丰硕,哼唱着小曲清理着葡萄沟,为入冬做着修剪的准备。十一月,要把枯萎疲惫的葡萄藤下架,人们像埋葬亲人一般慎重地将之埋在地下,用沙土一铲铲覆盖在用劲气力的葡萄藤上。这好像是个庄严的仪式,没有凄绝没有悲伤,只有希望和感恩。十二月当葡萄进入休眠期,以葡萄为生的农人才可以舒口气,修整自己疲惫的身形。

无论是圣经还是佛教的壁画中都缠绕着一种通灵的植物藤蔓——葡萄,伊斯兰教将葡萄视为天堂之果。这种美味的果实普及到人世间,让它们给苦海中挣扎的芸芸众生带来一丝天堂的气息。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是西方的酒神,他在山林中发现了葡萄这种美味多汁的浆果,并用采集的蜂蜜与葡萄酿酒汁调饮,这种美味令人飘飘欲仙、快乐无比。

在葡萄采摘节上,深目俊秀的维吾尔族姑娘伴着欢快的节奏,美丽的裙幅旋成一朵绽开的花朵,真是美人莲步红纱裙。葡萄架下的筐子里堆满了各色的葡萄:晶莹剔透的无核白,沉甸甸的马奶子,红彤彤的红提,珠圆玉润的紫葡萄,还有五彩葡萄……鄯善成为葡萄的天堂,品种之多让人目不暇接。尤其是那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密密匝匝地挂在葡萄架下,犹如一串串优雅的编钟,彼此应和敲击着奏响了一曲芬芳,它们那么骄傲地吐露着自己的丰饶和沉香。闭上眼睛,深呼吸,心脾间充满了葡萄微醺悠长的气息。

干热和甜蜜,是吐鲁番鲜明的个性,它们相生相伴,相互衬托。当吐鲁番人的祖先用生土搭建了一座留着空隙的房子,这里就成了葡萄干的诞生地。农舍藏在葡萄园的深处,随处可见状如碉楼、蜂房状的葡萄干晾房,赭金色的土坯房面对着宽敞的高坡错落有致,连民居的屋顶上都架有这蜂房一般的建筑。晾房的房门面朝东边或北边,以防止阳光的直射。走进晾房,那一层层木椽上带刺的“挂架”,用树枝和麻绳固定着晶莹的葡萄,挂架离地面要有半米的距离,主要是便于通风和清扫掉落的葡萄。

两千年前,张骞从西域带回了葡萄种子,这从西亚进入西域的葡萄在沙土中枝繁叶茂。鲜美的葡萄作为贡品,一直是吐鲁番郡王向历代皇帝献呈的当地特产。去京城的路途遥远,如何在长途运送中保鲜,是关键问题。据说,当时的吐鲁番人将鲜葡萄浸入戈壁淤水洼地的红泥浆中裹上泥浆后,取出晾干,反复几次,鲜葡萄就有了一层“保鲜膜”,如此运送后,洗净的葡萄复又鲜美,甘甜、饱满如昔,赢得了皇城帝王的赞誉。

为了寻找更为方便可行的葡萄保鲜法,人们依据现实从蜂房洞孔结构原理中,得到了启示,将蜜蜂的蜂房放大移到了沙地上,用黄土和树枝为葡萄搭建了最初的宫殿——晾房。利用盆地中干热的风进行葡萄干的晾制,真可谓是绝顶聪明。

阿里木说挂葡萄的操作是有讲究的,要先低后高,先里后外,一步一步向后退,最后退至门口时,这整间晾房里的葡萄也就挂满了。晾房的地面有的用红砖铺地,也有用芦席铺在地面上的,是为了接住下落的葡萄干。此时我听到一颗已经风干了的葡萄干欢快坠落的声音,当我从芦席上捡起这枚色泽新绿、柔软如婴的葡萄干时,忍不住放在嘴里。

与葡萄为生的白克力老人的背微微弯曲,这谦卑的弧度只有经过时间和劳作的双重经历,那对万事万物的尊崇才能由内及外的呈现。在葡萄架下,在葡萄晾房里,不断地仰起身子,再俯下,周而复始,年复一年,这些简单的动作耗去了一个人强壮而鲜美的一生。这种感恩的姿态,是岁月给予一个老人的全部资本。

那些饱满多汁的果实在晾房里等待着时间烈火的淬炼,从方形花孔涌进来的干热气流,一股股穿透葡萄的身体,水分被干热烘干,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短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一枚皱巴巴的葡萄干,而甜蜜却沉淀在这满含皱褶的葡萄干里,难怪空气中会隐隐浮动着甜蜜的气息。夏季,鲜葡萄经过30—40天晾制,即可风干为葡萄干。

干热的吐峪沟素有“天然火墙”之称,火焰山山岩呈赭红色,峡谷中的土壤也是黄红色。黄红色土壤最适宜种植无核白葡萄,吐峪沟自然而然地就成为无核白葡萄的故乡。无核白葡萄的种植历史悠久,公元3世纪就有记载:魏文帝曹丕的诏书及西晋郭义恭所著《广志》中都有这种被古人称之“奇石蜜食”“绿葡萄”或“兔睛蒲桃”的果实,皮薄、肉嫩、多汁、味美,食之不忘的无核白葡萄。古波斯人称之为“苏丹”,中亚各国称之为“白色基什米什”。

如同串串绿珍珠的无核白葡萄,是世界上甜度最高的葡萄。能长出这么甜的葡萄,完全是得益于天山雪水的浇灌,与当地“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昼夜温差有关。

围绕着葡萄,吐峪沟编织了一场葡萄盛宴。葡萄长廊、葡萄花纹、葡萄晾房、采葡萄的姑娘,还有葡萄酒。那些与生存、财富、知足有关的葡萄,那些忙碌的身影和灵巧的双手,将福祉那么深地沉潜在吐峪沟的泥土中,等待从浮土如金中打捞甜蜜。那些晶莹剔透的葡萄,葡萄藤、葡萄叶片,还有葡萄架,以及葡萄架下的欢歌劲舞,都弥散着一种甜蜜而浓郁的香气,直到葡萄园的歌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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