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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

2017-11-30[回族]海磊

回族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腰子西沟南山

[回族]海磊

放马南山 白发何惧

身体随着马蹄的起落而起落,山的风景随着悠闲的枣红马的前行移动变幻。白云在不远处看着我,它随着风扭动腰肢,转眼由一团厚重幻化成轻薄透明的丝丝缕缕,白色里透出浅浅的蓝,应和我轻松的心。

白发何惧!看这山边的黄花!根孕育着枝丫,小小的绿叶,春日生发出第一片嫩叶时就为自己设计定制了娇羞的花骨朵、盛开的花、凋谢的花瓣、黄色的果以及冬日的休眠。它对自己的生命胸有成竹,它知道生命的喜悦和高潮是来自失落和低谷,花朵一直占据枝头,花骨朵里深藏的果实又如何萌发?生命里如果只有夏花的灿烂,就永远没有机会品尝硕果累累的厚重与喜悦。造物主给了我们各种各样的甘甜等待我们去品尝,所以就以平常心看待这一次凋谢吧,前方还有更美的感觉啊。看这山边的黄花吧!秋日的喜悦和冬日的沉静来自繁华,更取决于夏的谢幕,生命的喜悅会一直延续到死亡的那一天以及之后的春天。

白发何惧!我的枣红马带我悠闲地散步在山间林边。看这流水潺潺,叮叮咚咚!它的裙裾拂过岸边白的蓝的石块。水草旋转着娇柔的身体享受流水的温柔和灵动。它唱着歌从山上到山下,在万物的注视下它变成了主角。从冬日天空让人仰慕的繁华飞雪,到只有自己和风的寂静山巅,春日随暖阳融化,变成潺潺流水四处旅行,它自自然然地经历着一切,从没有想到过要为未来提前害怕。看这流水潺潺!我们不知道自己体内聚集着强大的能量,可以随着时日的前行变幻不同的角色,享受不同的欢乐,原来安静地等待也是一种进步,快乐原是酝酿在平淡甚至落寞里。

白发何惧!且随着我的枣红马徜徉在南山里。鸟儿在耳边歌唱,即使不久将是难熬的冬天,吊钟花仍然羞答答地在风中散发着香味,尽管他嗅到了今晚将有暴风雨的气息。苍鹰在天空盘旋,为了嗷嗷待哺的雏儿,我可没有看到它因为食物还没有出现就乱了阵脚。

白发何惧!赶着驴车的哈萨克族老人唱着歌从我身边经过,我注意到他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已经变形,满脸的皱纹和脚下开裂的皮靴印刻了过往生活的艰难。可他笑着问我要去哪里,目光简单而又灿烂,那笑容里没有害怕,没有忧虑。

是啊,我要去哪里?我要游逛在南山间,随着我的枣红马,在时光流逝中寻找勇气和力量。

南山一定会告诉我,我的白发里孕育的是什么……

长着草尾巴的小女孩

结婚生子,外表看起来我也已经不年轻了。可我每天仍然在努力地奔跑。像一只蚂蚁,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停脚。白天特别认真地工作,回家做饭带孩子干家务。吃完晚饭一定要出去散步,周六就算坐班车也要带两个孩子去南山徒步,或者起大早领一个抱一个去逛早市爬红山。每天都这样过,那么平淡但那么傻开心。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是这样热爱生活的一个人呢?

周六回南山,带孩子们在南山老虎沟转了一整天,夜幕降临才回来。老虎沟在水西沟的山里,不知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老虎沟,南山话虎字发呼音,沟字读轻声,我一遍遍说给自己听,觉得这种念法特别震撼人心,好像说的时候老虎就在眼前。不信你也试一下它和普通话的区别。南山的好和有意思就在这些细节里呢。

我带女儿儿子走在童年割麦子的旱地上。已经没有人耕种了,麦地被改造成滑雪场,他们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他们真的在等待冬天吗。只有我知道这一片土地多么渴望生长、收获。

记得小时候,4月份父亲播上大麦之后就把一切交给天和地。因为这里没有水渠,万物靠雨水生长。中间父亲会在去山里找马的时候看看长势,回来向大家汇报预估今年大麦的收成。到了秋天8月份,正值暑假,我们就走三四公里上山收割。去的时候提一大壶热热的茯茶。姐姐提一个西瓜,妈妈带着早上蒸的馍馍。我还记得妈妈头上戴着头巾,颜色和图案是什么样子的不记得,只记得满是阳光。因为太热,围巾没有系在脖子上,而是把头巾折成三角形然后把两个角搭在头顶。妈妈的另一只手臂上搭着镰刀。就这样我们一起出门,然后陆陆续续到达麦地。

我总是一个人在走,因为我最小,走得最慢,走着走着就落在后面了。就走在现在我带着儿子女儿走的这条路上,只是当时身边全都是金黄的麦地。黄头发的小小的我一个人走在天地间,只有风的声音,麦浪的声音。虫子在秋天安静的土地上大声地歌唱。白云一会遮住太阳,天就忽然暗下来,周身凉爽,转眼它又挪开,太阳光那么热,不一会儿我就出汗了。蓝蓝的天,老鹰盘旋在山际间寻找食物,远处低低的地方是黄土和木头做成的村庄,掩映在一片绿树当中。

我到达山坡上的麦地时收割早已经开始了。我负责抱麦铺子,就是大人们边割边把麦子放在地上,因为麦子铺在地上所以叫麦铺子吧。我把麦子抱到草腰子(芨芨草编的绳子)上,再让父亲捆起来,就是一个个麦捆子,这样好拉到打麦场上去。爸爸早上骑马路过涝坝时用水把草腰子弄湿,到地里先用几个麦捆把它盖起来,草腰子保持湿润捆麦捆子时就柔软了。我从家里提那一壶茶走那么久,都不说一句话。就听一路上的各种声音,然后在半山腰到地里了,忽然大声喊一句:“阿大,草腰子压到哪儿哩?”呵呵,现在回想我可真是个超级可爱纯朴的小姑娘啊,麦子们都被我吓住了!当时我可不知道自己可爱啊,还会自责自己走得慢呢。就赶快借妈妈或姐姐的镰刀(我负责抱麦铺子,所以我的镰刀是长满铁锈豁口的,我一直羡慕姐姐们大人们可以用磨过的亮闪闪的镰刀),一脚踏住成把的草腰子,把它们两头割开,那声音咔嚓嚓的好听极了。

我用一根草腰把一把草腰子绑在腰间,开始我的工作。草腰子还潮潮的,有时候还滴水。哎,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腰和屁股一直是湿的吧。一个长着草尾巴的小女孩,在麦地里跑来跑去。先在心里计算距离,抽一根草腰子铺在几个麦铺子中间的哪个地方,可以提高工作效率。把割好的麦铺子抱到草腰子上,再在心里估计,能不能正好捆成一个大小适中的麦捆子。因为我特别在乎父亲待会儿来捆捆子的时候说:“索尔黛,捆子大了!”“索尔黛,捆子小了!”大了父亲会很费劲,小了会浪费草腰子。我多认真啊,麦子们一定都咯咯咯地笑过我一千回了吧,那个长着草尾巴不说话一遍遍拥抱麦子的小姑娘。endprint

抱麦铺子的日子转眼就恍若隔世了,如今转回头仿佛还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姑娘在山坡上的麦子中间认真地奔跑,那么小那么自尊。

如今又走在这里,看看孩子们跑在草地上,他们的生活和我完全不同,比我小时候优越得多。可没有和大自然一起长大的孩子,会不会和我一样那么傻傻地热爱生活啊。南山把那么多美好的东西融进我的血液中,我特别健康。我总感觉到一种呼唤和引力,所以不厌其烦地带孩子们回到南山,可能是我的南山在呼唤我。

一切才刚刚开始……

早起看书,昨天洗的衣服晾在客厅里,房子越显得小了。我挤在这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心里却是浩瀚的宇宙和大大的世界。即将不惑的我腾空站在某一个点上,看这个世界在我身边转动。我回到我的童年、我的青年时代,发现在水西沟的日子才是亮点,可是当时一点也不知道,得到的时候真的不知道珍惜。人世间最美最朴实最华贵的日子,就这样留在记忆里了。

我想带上我的两个孩子,回到水西沟,走在水西沟的秋天。我和孩子,结了果实的土豆,即将被收割的金黄的麦子、大麦以及所有结了果的蒲公英、芨芨草、野花、果树……我们是母亲,孩子们在我们的怀里、身边。

妈妈昨天说她老了,人就像草,她是要被割掉的那一茬,新的草都长起来了。妈妈不知道,我们心里有多么多么爱她。蒲公英飞走了,留下它的妈妈,光秃秃地站在秋风里,它的心里一定和妈妈一样也很伤感,很无奈吧。

蒲公英飞走了,留下妈妈一个人在秋风里。出生、童年、青春、爱情、孩子,都是希望。可现在呢?该做些什么?有人说生活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要赋予它一个意义。除了化作春泥更护花,还可以做什么?其实还可以有自己。

在走过了那么多的时候,沉淀了很多,明白了很多。于是用成熟的眼睛再看一次我存在的这个世界,感受风、感受雨、感受蓝天、感受成熟和果实。生命宇宙在这个秋天有那么多新的内容。花朵怒放着,显示着它的华彩;风和树仍在热恋中缠绵;麦穗低着头,才刚刚学会沉思;母牛第一次和自己的牛犊散步,孩子还那么依恋母亲;做了房梁的树才开始享受它的另一个人生。时间都走了,我们还在这里。越来越美丽和安静的自己。夜、月亮和星星竟然也比原来都美都清晰。

仔细看,你会大吃一惊,原来一切才刚刚开始。大家都在悄悄地了无痕迹地准备着进入另一种新生活。这其实是一件极其神秘的事。不往前走的不认真感受的人,只能看到萧条。妈妈虽然皱着眉头说她老了,眉头还没解开,紧接着却又孩子似的问我她的新翡翠戒指好不好看。

我笑了,看看窗外。窗外的樹,前天还是枯绿相间,新发的绿叶挤在被4月大雪肃杀的枯叶边,一边枯黄着,一边冒着绿意,让人觉得可怜兮兮。金谷大厦和蓝天在树杈后与树这边的我对视,一起感慨树们在这个春天遇到的坎坷。加上又是一天的降温,风中让人不禁觉得一股萧瑟悲凉。可今天却发现绿叶忽然间已经婆娑摇曳,枯叶已是零零星星,看不见了。满枝的绿叶,茂盛已然代替了风霜后的枯叶。一树新发的春天特有的翠绿逼人的眼。两天就可以长这么多叶子,做这么多事,倒是觉得我和这些楼房死气沉沉,配不上身边的它们了,人懒散起来还不如一棵安静的树,心里不由得也着急起来。????

一切才刚刚开始。感赞四季轮回,有前进的,有停滞的,更有被抛弃的。生命应该每天有新的内容,看这一棵普通的树吧!不虚度光阴,不辜负自己,把每天活得利利索索、攒攒劲劲的!

一切才刚刚开始……

边走边吃

我总是对商店里的各类零食有戒备之心,不知道是顾忌食品安全的原因,还是骨子里已经有的另一种零食模式在抵触。水西沟的孩子吃的零食都是信手拈来,尽管味道不如可乐之类刺激味蕾,可吃过之后一生留香。

在水西沟,可以边走边吃。

蒲公英的茎可以吃,我们小孩叫它咕咕筒,放在嘴里嚼,有甜丝丝的味道。还可以用手把茎的头撕几个豁口,然后用嘴一吹一拉,随着咕咕的声音,瞬间就又变成新的花了,花瓣弯弯曲曲。每个人都可以随性做出不同形状的咕咕筒花,我们站在草丛里忙着不断地尝试,互相展示,乐此不疲。

吃蒲公英要有气氛。我记得我家西房后的杨树间有,但不多,我去寻找的时候更多看到的是湿润的黄土地和斑斑点点的杨树皮互相呼应,只是在树根处杂草间偶尔有一两株蒲公英,按水西沟话讲就是“挒别别”的,感觉那不是它该开的地方,和周围不搭调,开错了地方似的。看它那委屈的孤单单的样子,也就没有了吃它的兴致。最有意思的是,我们中一个忽然发现了一大片长满蒲公英的地方,一般都是在村外,叫我们一起去。满怀希望地在太阳下走很久,忽然看到那么多的咕咕筒,那一份喜悦,就像阿里巴巴看到满山洞的金银财宝一样的感觉吧。几个孩子边寻找、边拔、边吃、边进行世界上最简单的对话。我默默在心里想着蒲公英外形和口感之间的关系,并把那一种说不出来的联系化成感觉记在心里,好去找一株更好吃的。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哪一种蒲公英会更好吃,可那一种只有自己和自己对话、一个人细心体会、一个人做出决定的经验,已经由舌尖交付大脑编程,一辈子受用了。

要说吃东西也能吃出惊心动魄、胆战心惊,荨麻自然是首选了。荨麻上有小刺,扎到人会特别疼。荨麻和孩子生长在不同的世界,甚至表面看来毫无干系应该远离,可他们居然也会走到一起。不知谁发现荨麻茎剥开很好吃,我们就乐此不疲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把选好的那一根拔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把茎外的一层皮剥下来,稍有不慎就被扎了。剥得剩了绿色的水水的心,然后嚼着吃。就记得脆脆的、鲜鲜的很好吃。尤其是被扎到,忍着手上的红肿疼痛,嘴里会更觉清凉,很奇妙的一种体验。可这真是十分考验耐心、勇敢、谨慎的采食过程,强烈推荐大家都试一试。

我吃过的最温柔的东西是水西沟漫山的刺丫丫花。花茎上带刺,那花放在嘴里带着一丝山风的清凉,薄薄的、软软的、柔柔的,舌尖上、内心里都美到了极致。大不同的是另一种植物,我们叫它“酸揪片”,因为它的叶子可吃,但很酸,又带着一种特有的清香。果是一串串的紫色,也是酸的,吃得多了连舌头都变成了紫的。这两种植物都带刺,但一个充满甜美柔情,另一个个性张扬甚至酸涩,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最好吃的美味要算地皮了,也就是野草莓。这一定要上山去寻。在成片的灌木底下,拨开草丛,珍珠大小的红红的草莓挂在细细的茎上,那么惹人爱怜。山、灌木丛、吊钟花都盯着我,放一个在嘴里,感觉它们都笑了,笑我惊讶于美味的傻样子。一瞬间的酸甜其实真能让人忘我,你会一门心思想找到下一个躲在一片最普通的叶子下面的地皮,其他的事似乎都可以往后放一放。用心地寻找、细心地琢磨,这个过程会不自觉地不断反复,每个人都一样。

冬天最好,我们可以吃雪。滑雪口渴了,大可不必劳心找一瓶水喝。坐在雪地里,手边就是一粒一粒晶莹透亮的雪反射着太阳。抓一把在嘴里,嚼着吃也行,或者躺下来吃。面向太阳和蓝天,感觉自己变得也能那样博大,雪慢慢地被融化成水,滑进我的身体里……

最好住一晚,初冬的清晨,阳光下,还能听到庙尔沟里的山涧在亮闪闪的薄冰下叮叮咚咚地曲折前行,随山势蜿蜒在黄叶、绿松、蓝石装点的落雪中。近看那一层层薄冰,横架在大大小小的石块间凝结成各种图案。吃一块薄冰,像拥抱,就能明白此时山的温度和心情了。

走在水西沟,就是这样。可以边走边吃,而且有边走边吃的心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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