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争武

版图上的父亲

※ 彭争武

板凳

搬条板凳，横在堂屋前

父亲的世界就左右平衡了

父亲说，两条腿就是他的世界

现在，他的世界

就是堂屋到睡房

睡房再到堂屋

父亲的两条腿

曾经也是火车的轮

带着夸张的声音

轻松穿过中国多少版图

而最后的站台

就是这一条板凳

板凳的师傅

至今无法想象到

除了临时坐坐，这条榆木板凳

还会是一个人的归宿

活着

父亲把自己丢进染缸

一排排白布迎着黎明

就依次展开了

波浪式的白布

如广阔而空旷的原野

世界上的斑斓

就从父亲的光脚下一个足印

叠着一个足印延伸

在农村这叫染布

而父亲说这叫活着

活着的人

每天只能在白布上

点点涂抹着自己

我脚上已是正宗黄牛皮鞋

无法再从白白的布上

寻找色彩

只能远远看着父亲

还在白白的布上

不紧不慢的跳着

鲜红的脚印如大雁行行排列

活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满目的中国红

清晨我将皮鞋擦得锃亮

准备出门

还乡的车迟了

不敢确定

这人是不是我父亲

皱巴巴的衣服

掸不掉的黄泥

就站在天桥底下

哆嗦

不知是不是在等

一辆还乡

已迟到的车

30年前，我父亲

还穿过崭新的中山装

10年前

也到东莞证券公司

应聘

至于有没有录用

一直没有过答案

那个人还在桥下

看来这辆还乡的车

真是迟了

他还得呆在风里哆嗦

我已无法确认

这是否当年的

还是现在的父亲

我只能擦眼睛了

此刻南方的海风太急

地瓜哪儿去了

摸索了半天

父亲终于在后院

掏出一把锄头

想给自己找答案

地瓜哪儿去了

瓷饭碗里没有了

稻火堆里没有了

就连我的后院

有一根小草的生命

就轻易结束了

地瓜家族的繁荣

地瓜哪儿去了

除了父亲

除了我

还有谁在默默记念

父亲确实老了

连锄头松动的柄

都握不住

现在又怎么能

轻易刨到地瓜

去向的答案

晃荡的话筒

父亲的声音

越来越轻

语气越来越慢

父亲不再提天气潮湿伤风腰疼

父亲不再提稻谷小麦黄豆收成

父亲不再提村里提留教育集资税收

父亲甚至不再提

假化肥假农药假干部

父亲的平静

使这千里的电话空间

没有一丝杂音

这让我多一份欣喜

这也让我接下来无法想象

挂机的一瞬间

咳嗽竟然破空而来

一浪接一浪

惊得话筒悬在当天月夜

至今还在不停晃荡

彭争武，中国作协会员、二级作家，在《诗刊》《青年文学》《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若干，其中诗作入选2003、2004、2005年度《中国最佳诗歌》及《中国诗歌选》《中国年度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