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油二姐夫

我的生命差点儿戛然而止

◎刮油二姐夫

我曾经见过稍大一点的孩子，从嘴里神奇地吹出一个白色的泡泡，泡泡越来越大，最后嚣张地爆炸，发出清脆的声音。所以，当我得到人生中第一块泡泡糖时，如获至宝，我迫不及待地要把梦想中的糖果放进嘴里。

“这个只能嚼，嚼完了就吐，千万别咽。”“咽了会怎么样？”“咽了会把肠子粘住，就死了。”我看着手里的泡泡糖，感受着我妈说话的分量，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是认真的。

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吃，但因为期盼太久，又觉得自己的智商应该已经掌握了咽与不咽的能力，还是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把它送进了嘴里。它的口感如何、味道怎样，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每次咀嚼都怀着虔诚，仿佛嘴里吃的是伊甸园的苹果，极具诱惑却充满危险。

时间来到了我人生中重要的那天。我去副食店退汽水瓶子，兜里有了钱，顺便就买了点零食。回来看见楼下小花园里一群孩子在玩打仗，我也加入了。追跑间，我潇洒地嚼上了一块泡泡糖，很快嘴里的那块没了味道，但我又不舍得吐，便从兜里拿出一块续上。疯跑了一会儿又没了味道，我于是又拿出一块续上—这是我的一次突破，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奢侈地连吃三块，我打算用三块糖吹出前所未有的泡泡。

“快快快，干吗呢，还玩不玩了？”住我家楼下一个大我两岁的孩子冲我喊，我们都叫他大龙。作为我们这队的首领，他怕我影响他的战绩。他上来用力推了我胸口一把，那一大坨刚刚融合好的泡泡糖欢快地顺着我的嗓子眼滑进了肚子里。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我指着自己的嘴慌张地比画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内心升腾起巨大的恐惧。

“你干吗推我啊！”我回过神来朝大龙喊叫，“你一推我我就把泡泡糖咽了！”我带着哭腔说。平时我绝对不敢跟他这么说话，但是现在面临生死，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尽情地发泄着情绪。大龙也是，平时绝对不会容许我这么跟他说话，但是听到我说咽了泡泡糖，脸立马青了。

“上回我姥姥她们院里一个孩子也咽了，”一个小孩开了腔，“……后来我再也没看见过他！”我和大龙立即吓得浑身一颤。“就咽一块儿，没事吧！”大龙安慰我。

“咽三块儿！”我终于哭了出来。周围孩子又是一声整齐的惊叹，每个人脸上都是“你死定了”的表情。我颓然地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大龙则垂着手站在我身边。小伙伴们围了过来，蹲成一圈唉声叹气地给我添堵。我知道他们是想竭尽所能地安慰我，但大家都没遇到过这事，半天没人敢说话。

“要不然上医院看看？”一个孩子打破了沉默。“对，去医院，开刀把肠子切了。”“我觉着成。”这时候起了小风，小花园里不知道谁种的小白花迎风起舞，丧气至极。“我先回家了。你再想想怎么办。”然后他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当时我震惊了，要不是怕动作太大会加速泡泡糖和肠子黏连的进程，我一定会一脚踹死他的。

我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总结着我这短暂的生命：我妈给我煮好吃的方便面，吃干面喝鲜汤，就怕我长不高；我爸给我买书绝对不含糊，字典随便要，就怕我没文化；我妈让我去退瓶子的钱从来不让我上交……等走到家门口，我已然忍不住号啕起来。我爸刚一开门，我嗷的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爸，我今后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第二天当我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楼下时，小伙伴们惊呆了。他们过来询问我安然无恙的原因，我用尽我匮乏的语言，描述了一个“肚子怎么开始从微痛到绞痛，我怎么翻来覆去浑身大汗攥拳咬牙挺过去终于将其在体内炼化”的过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金刚不坏之躯。

不过很快大龙就知道了泡泡糖不能要人命这个天大的秘密，于是他气势汹汹地用铁砂掌破了我的金钟罩。回想起来，那天的事情就像一场游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