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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何谓朱子学”?
——一种可能的阐发途径

2017-11-21徐公喜郭文

社会观察 2017年6期
关键词:朱子学说朱熹

文/徐公喜 郭文

论“何谓朱子学”?
——一种可能的阐发途径

文/徐公喜 郭文

“朱子学”宏大的体系规模与博厚的思想意蕴决定了要对其下一个精当的定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近现代以来的学术界通过从内涵性定义、价值性定义、学科性定义等不同的研究进路对此一问题做过探讨。对于“何谓朱子学”这一问题,一种可能的捷径即从“朱子学”的时空背景入手以及学说义理自身的逻辑开展来加以阐发。

“朱子学”概念的历史演化

“朱子学”作为一个概念,其内涵与意义边界因时空的不同以及学术思想的开展而呈现出不断演变的特征,不同时代“朱子学”所称不同,即使同时代的学人在使用这一概念时也会有各自的理解和阐述进路。实际上,“朱子学”作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概念还是比较晚近的事情。

历史上,包括朱熹的门人、后学以及仰慕其学说的学人,常用“闽学”“朱学”“朱子之学”等概念来指称“朱子的学说”,而且这些概念有些本身还存在着一定的多义性。濂、洛、关、闽之“闽”或“闽学”,既可指朱熹本人之学,也可能包括朱熹之前有功于朱子学的如杨时、罗从彦、李侗等学人,应当说“闽学”乃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概念。宋元明清时期学人以“朱”“朱学”“朱子之学”“周程张朱之学”来指称“朱子学说”更加直截明晰,相关概念更多的是指向朱子个人学术思想,而非朱子学体系。“朱学”“朱子之学”为朱子个人的学说,其实也即是狭义上的“朱子学”用法,可以说是“朱子学”的原初含义。

以“朱子学”之名指称朱子学说的最早文献见于元代。元程端礼《畏斋集》许衡《鲁斋遗书》、苏天爵《滋溪文稿》都以“朱子学”指称朱熹的学说。其后,明宋濂《文宪集》、庄㫤《定山集》、丘睿《朱子学的》等,多将“朱子学”指向狭义的朱熹个人的学说。以“朱子学派”概括这种学派群体特质的称谓来理解和定义“朱子学”则出现得较晚,有明确史料记载的大约出现在明末。明万斯同《儒林宗派》卷九《朱子学派》以及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等文献中,已经出现了“朱子学派”的用法。在这些古籍中所谓的“朱子学派”主要指“朱子以及门人”组成的学派。民国之际,“朱子学派”概念延续此意,如《谢无量文集》第三卷《朱子学派》等等即是此类代表。

近现代尤其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外研究学者对于“朱子学”概念的阐发更为多样,阐述的立场和进路也各有不同,对于“朱子学”主要有内涵性定义、价值性定义、以哲学学科为核心的学科性定义等不同的定义。例如,唐君毅提出:“朱子学会通周、张、二程之义,以注四书五经与昔先圣之言,其学问之规模广大弘阔,为秦汉而还所未有。”这主要从价值论的角度来谈“朱子学”。谢无量、冯友兰、任继愈等将朱子学作为中国哲学史的一部分,从学科性来定义“朱子学”。对于“朱子学”定义更多的是内涵性定义,即从或广或狭两义中予以不同的理解与解释。而在广义的“朱子学”定义中,又有阶段性与主体对象性的不同。例如朱荣贵以为朱子学可以说就是“全体大用之学”等,张岱年认为“对于朱学的阐释被称为‘朱子学’”。朱人求提出,朱子的学说是狭义的朱子学概念,广义上指朱子及其后学的学说。林国标则认为:“‘朱子学’是学术上对朱熹及其学派理论的习惯称谓。宋以来,凡认同朱熹思想并对之进行阐扬的学者的思想学说,都可以名之曰朱子学。”日本大阪大学子安宣邦教授认为:“狭义指朱子本人的学问,广义则是指所有师承朱子学的后继者所发展出来的学问。日本朱子学属于后者。”郑仁在则提出,朱子学是指朱熹之前的北宋五子之学、朱熹本身思想及其在中国、韩国、日本、欧、美的发展与修正。还有一些学者则是从学术定性讨论朱子学,何乃川将“朱子学”严格地控制在“对朱子之学的研究”。当然,应该知道,这些“定义”的出现并非是基于“朱子学”作专题性定义研究,而是作为“朱子学”研究的“导语”简约地提出的,难免存在其显见的不足。

诸多有关“朱子学”的不同定义,由“闽学”而“朱学”,由“朱子之学”而“朱子学”,意味着朱子学在不同时期不同学人那里,都有不一样的称呼和所指。一个“朱子学”(“名”)有可能包含多个所指(“实”),或指朱子本人的狭义朱子学,或指朱子及其门人后学,或指朱子、门人后学及所有与朱子之学相关的广义朱子学,等等。这些正反映了朱子学定义在角度与途径、内涵与外延等方面存在的差异性,也说明了学界在如何界定“朱子学”这一概念时缺乏一致性的理解与认知。

从学说创立发展的主体性把握“朱子学”

陈来教授曾说:“朱子学本身包括朱熹本人的哲学以及他的学问对后世产生的影响。朱熹的整个学派并不是在他自己的时代就完成了的。他的继承者包括他的弟子、弟子的弟子,以及虽然不是他的弟子却信仰他的学问的人,这样的人群构成了整个的朱子学。朱子学一直流传到清代都没有湮灭。也就是说,宋、元、明、清四个朝代对于朱子学的研究整体地构成了现如今我们所研究的朱子学。”这无疑也提示,一种学说的界定有必要注意从其创立的主体性、发展的阶段性以及这一学说本身具有的地位、价值等方面来加以考察。就“朱子学”这一概念而言,朱子学之名实可以从创立与发展主体、时空性意义、历史地位、思想特征等几个方面做一番阐发,这样的阐发基本涵括了“朱子学”概念的内涵与外延。

从创立与发展的主体来说,朱子学主要以朱熹个人及同时代学人以及门人弟子的学说思想为主体,包括后来所有信仰和研究朱子学说的学人思想,可以说是以朱子为代表的同时代以及以后信仰朱子学问者集体智慧的结晶。但是在朱子学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应当正确处理和看待朱熹个人贡献与同时代理学家以及后学贡献等之间的关系,而不能割裂彼此的联系:

一是朱熹个人学说思想是“朱子学”的主体部分。朱子以其对前代学说的高度总结,对各种不同学说的吸收与融会贯通,奠定了其在理学思想史上乃至在儒学思想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构成“朱子学”这一概念内涵的主体部分。

二是朱子同时代师友的思想对于朱子学的形成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包括陆象山、吕祖谦、张栻、陈亮等,均为当世名家,朱熹学问的几次飞跃,与这些大家之间的讨论与相互吸收关系密切。陈来教授就认为“朱子学”的成立包含了东南三贤的共同参与。同代学人学说思想的影响(不论是朱子所反对的,还是赞成的),对于朱子学的创发,其贡献是一定不能忽略的。

三是朱子门人与后学对朱子学的创发同样也是“朱子学”学说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种体系的建构以及学说的形成,离不开后来人的持续用力与用心一如的积极推进。黄榦续写道统论,真德秀与魏了翁推崇理学,为朱子学说正统地位的确立作出贡献。吴澄对朱子经术的发明,黄宗羲对朱子经史实学的阐扬,惠栋对朱子礼学的发挥,戴东原对朱子之“理”的批评等等,不仅为朱子学的发展和传播倾尽全力,更为朱子学的义理、学说深自掘发,毕生穷究,实在地充实和丰富着朱子学的思想内涵与义理精神。他们不仅对于朱子学体系的充实完备为功巨大,而且对后来所谓的朱子学派的形成奠定了学术基础。

四是朱子与门人后学同时期的直接反对者与批评者的一定贡献。这些批评反对者的意见虽然构成了对朱子学说的挑战,但是就丰富和发展朱子学思想内涵而言无疑是有积极作用的。这些批评和反对的意见不仅不与朱子学相背离,更是对朱子学说体系的补充和完善,同样属于朱子学的意义范畴。

五是近代以来乃至现代的朱子学者的贡献。近现代儒家学人如钱穆、冯友兰、唐君毅、牟宗三、陈荣捷、刘述先等人在探讨和研究朱子学时,多立足“朱子之学”而论朱子学,而又能以现代眼光予全新之阐发,或照着讲,或接着讲,或批着讲,将朱子学置于现代的思想语境当中,从回应现代性存在的各种问题和挑战的角度来思考朱子学说现代意义和现代开展。而这些全新的研究视角与内容既是朱子学在现代社会开展的新面貌,一定意义上也是对朱子学说的现代意义的重构。

在梳理“朱子学”主体性的过程中,难免会触及“朱子学”与“朱子学派”、朱子学与程朱理学的关系问题。概略地讲,学派实质上是一个或几个学术领袖与持相同学术观点的学者集结成的学术群体。“朱子学派”有着明显的师承性、问题性的学派意味,一定意义上是朱子、朱子门人弟子对师说的继承和发展,多局限于朱子及其直接追随者(如门人),也即在时间上应该也只应当限制在朱子在世前后,而不能牵涉的太宽。“程朱理学”作为就学派,其与前文相关内容相近,不过在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上较“朱子学派”有所扩展。就思想而言,“程朱理学”概念首要的意义在于将二程与朱子学说合为一说,以强化朱子与二程学术的一致性和连续性,指示朱子学说的渊源与统绪。“朱子学”与“程朱理学”二者存在部分的重合与包含关系。“朱子学”不仅仅指向宋到清的朱子、门人以及后学的学说,还包括清代乃至现代朱子学的发展者与研究者,而程朱理学之“朱子学”则是狭义上的朱子理学。

从学说体系所依存的时空性把握“朱子学”

以上的论说以朱子学概念内涵的历史演变为主要考察对象,而其用意主要在为我们更好地厘定和把握朱子学的含义提供必要的历史视角和研究语境。一种学说体系的存在,一定拥有自身内在的时间上的延续性、发展空间的地域性等特点,也即其所固有的时空性特点。从朱子学之时空性特征言,朱子学说是宋代直至明清的显学,直至近现代依然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都有广泛的影响力和研究价值。这可以从“朱子学”的时空两个层面来理解:

一是在时间上,朱子学上可以溯及孔孟源头、宋初三先生以及所有与朱子曾有过学术交流与往来的学者,下又可及于朱子门人以及所有心向于朱子学的后学等,直至今时其学说思想依然在承续与发展着。这些都是朱子学的思想渊源,也构成了朱子学承前启后一条完整的时间链条。朱子学说的形成,离不开前代学人思想的哺育和启迪。但是,这些理学家只是宋明理学的创立者,而不是朱子学创立者。故而,朱熹之前的北宋五子之学本身不是朱子学范围,只有朱子对北宋五子批判性继承的那一部分,才属于朱子学的范畴。因此从时间的起始点看,朱子学大致应该以朱子个人学说形成的淳熙庆元年间算起。而向后,无疑包含了朱子门人及元明清乃至民国以来后学、崇朱者对朱子之学的阐发与扩宽,可以说,朱子学是一个历时性非常鲜明的概念,它成于宋,迭经元明清民国以至现当代。由朱子学开展的时间言,即有所谓宋代朱子学、元代朱子学、明代朱子学、清代朱子学、民国朱子学、现当代朱子学等等不同时期的朱子学研究的形态。“民国朱子学”、“现当代朱子学”等当代朱子学形态的迭兴意味着“朱子学”的学术体系范围超越了陈来先生所说的“我们所研究的朱子学”,也即局限于“宋、元、明、清四个朝代”范围的朱子学,而更为宽泛。这显示出“朱子学”这一概念不仅具有强烈的时间延续性,更反映了“朱子学”所具有的旺盛的生命力和学术思想价值。

二是在空间上,朱子学其最初的名号就有叫做“闽学”,后来的“考亭学派”,已明白无误地昭示其强烈的地域性特征。朱子学之影响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扩大,由闽地及于全国,由中国及于东亚,进而由东亚及于全世界。由朱子学的传播地域言,则有所谓朝鲜朱子学、日本朱子学、越南朱子学、美国朱子学等等,这反映了朱子学体系的发展包括了除中国自身之外的东亚韩国日本直至世界上其他地区朱子学者的研究成果。朱人求教授提出了中华文化圈的朱子学—东亚文化圈中的朱子学—世界朱子学的同心圆空间体系模型,反映了朱子学所具有的地域性特征并获得的世界意义,是地方知识的世界性的鲜明表征。同时,中国朱子学与海外朱子学既具有“根源与受容的关系”,同时又有“一体和多元”特征,“东亚朱子学在体系上内在的是一体的,而中国朱子学、韩国朱子学等不同国家地区的朱子学又有自己关注的问题,形成朱子学的多元面貌”,“朱子学在整个东亚实现了完全的覆盖,成为近世东亚文明共同分享的学术传统,成为东亚文明的共同体现”。陈来教授的阐述,很好地厘清了中国朱子学与其他地区的朱子学深刻的渊源关系。朱子学既是地方的、民族的,也是世界性的。

从学科性特征把握朱子学

朱子学还具有一定的学科性特征。朱子学所涉及的学科领域非常广泛,严佐之教授曾指出:“作为整体、通贯的朱子学,学术范畴不仅涵盖《易》、《诗》、《礼》、‘四书’等传统经学领域,更涉及哲学、史学、文学、政治学、教育学、社会学、文献学等诸多学科,既是一座内容广阔、内涵精深的传统思想宝库,一份极富开掘意义和传承价值的文化遗产,也是一门具有多学科交叉特色的名副其实的综合性专学。”严佐之教授很好地阐明了朱子学所具有的多学科特征。而钱穆先生也曾把朱子学的内容高度地概括为“政事治道”之学、“博古经世”之学、“文章子集”之学。甚至古代文人学士甚少涉及的科学技术方面的知识,朱子也都有所涉及,并以自我见地阐发之。这些都足以表明,建立在朱子个人学问基础上的“朱子学”同样具有高度综合性的学说特征,有着“发展出一番新理学”的创新性和先进性。同时,朱子学的创新性和先进性也体现在对朱子学之价值地位的认定上,朱子学是传统社会后期的官学,以朱子学为核心的宋明理学是传统社会最为关键的统治学说与意识形态,也是传统社会后期最有影响力的学说思想体系。

结语

综上,由主体性的向度入手,立足于思想体系所以发生的时空背景以及学说体系本身的综合性来深究“朱子学”此一概念的义理内涵,可以看到,“朱子学”概念不论内涵上,还是外延方面,所包内容都极为丰富、广泛。而从历史的时空层面以及学说义理自身的逻辑开展层面,对于“朱子学”概念的把握,我们完全可以另辟蹊径来加以考察。概括说来,所谓的“朱子学”应当是:以朱熹为代表的同时代以及后来信仰朱子学问者集体智慧的结晶;它具有学科综合性的特征,有着宏大的学说规模与精深的思想体系;作为宋直至明清的显学,直至近现代“朱子学”依然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都有广泛的影响力和深刻的研究价值。 “朱子学”不仅是中国的,而且在东南亚以及韩国、日本,乃至在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有着重大的影响力,它是世界的“朱子学”。

(徐公喜系上饶师范学院朱子学研究所所长、江西省2011朱子文化协同创新中心教授,郭文系上饶师范学院朱子学研究所讲师;摘自《中国哲学史》201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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