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刚

(海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在美国不断在各方面以软实力影响世界，标榜自身是“机会之地”时，好莱坞电影无疑便是这种软实力的载体之一，动画电影也不例外。“美国梦”在长期的自我完善和印证中，已经成为一个历史悠久、内涵丰富，为美国人乃至外来者普遍笃信的理想。在好莱坞每年出品的动画电影中，美国梦也反复以不同面貌出现，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好莱坞动画电影以美国梦来书写自己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时，美国梦也凭借着传播范围极广的电影深入人心。

一、对更美好生活的外化展现

某种具体可感的，相较于现阶段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更为美好、充盈的新生活是美国梦最为直观的内容，也是其最吸引人之处。詹姆斯·亚当斯曾在1931年于《美国史诗》中，给予了“美国梦”一个较为清晰的定义：“美国梦就是梦想中的这样一片土地，在那上面每个人都可以活得更好，更富足，更圆满，并享有着适合其能力和成就的机会。……在这一社会里，每个男人和女人都能最充分地实现自己的内在潜能，获得社会的认可与尊重，而不被那些偶然的出身或地位等条件所左右。”从中不难看出，“活得更好，更富足，更圆满”是美国梦不可或缺的部分，而由于美国在两百年中通过扩张和霸权主义实现的在物质财富、民生建设上的迅速发展，这也是通常情况下大多数人对美国梦的浅层理解。

然而在影像中，物质上的富足与繁华是较难表现的，而事业的成就与资本的积累更是较为抽象的概念。尤其是在动画电影中，考虑到少年儿童观众的阅历，尽管对于何谓“中产阶级”生活，美国社会在不同时期都有着较为具体的定义，如房、车、高等教育、医疗保障、休闲时间等，但对低龄观众来说，这些概念是较为遥远与模糊的，如何将这些衡量物质生活是否充盈，人们生活是否幸福、美好的标准进行外化，成为动画人需要考虑的问题。在好莱坞动画电影中，往往采用居住条件的直观改善和人们与家人欢聚一堂来作为“富裕”和“幸福”的表征。不仅是因为这两点都是可以直接由画面展现的，而且在于这两点是具有普适性的，甚至是可以应用于以动物为主角的动画电影中的。例如在罗杰·阿勒斯的《狮子王》(TheLionKing，1994)中，曾经在木法沙统治下的狮子王国水草丰美，各种动物能欢聚一堂，安居乐业。而在刀疤杀死木法沙，驱逐辛巴成为新一任狮子王后，由于刀疤出卖王国利益给成群的鬣狗，导致狮子王国的生存环境很快恶化，吉祥石下一片枯草，动物大批迁徙，成群的母狮不得不去到更遥远的地方觅食。这就使得辛巴重新夺取王位的过程，不仅是收回权力、为父报仇的过程，也带有救民救国的天然正义。也正因如此，娜娜才会因为寻找食物而遇见辛巴，刀疤也才会因为闪电劈中枯草而被烧死。在辛巴夺回王位后，狮子王国又恢复了平衡的、生机勃勃的生态。两位统治者任内吉祥石下一枯黄、一碧绿的鲜明画面很直观地表现了哪种是更为富足的生存环境。而辛巴也从原来与朋友丁满和彭彭相依为命，到既不失去朋友，又能与母亲、爱人团聚，并生下小狮子，成为美国人心目中幸福、和谐家庭的典范。又如《冰雪奇缘》(Frozen，2013)中，艾莎离开王国后整个阿伦黛尔王国陷入冰冻，在安娜和克里斯托弗找回艾莎后，王国雪解冰消，恢复生气，且姐妹能够愉快相处，这都是美国动画对于“美好生活”的外化展现。

二、对个人奋斗的尊崇

美国梦追求更优质的、更为成功的生活，而在美国梦的框架内，通向这一生活的唯一途径则是个人奋斗。提倡个人奋斗，通过个人(而非集体或他人)的努力来获取财富或地位，实现个人价值，是美国梦的核心内容。这种对个人才干与品质的重视是与美国的立国与发展过程密不可分的。早年清教徒刚刚抵达美洲大陆时，面临艰难的生存条件。凭借着对上帝的信仰，这一批移民勇敢地直面艰苦，开垦拓殖，创建基业，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在华盛顿等一批人缔造美国后，在建设美国的资本主义社会过程中，更是有大量出身寒微，但敢想肯干之人继续积累资本，书写传奇，成为美国社会高速发展的组成部分，也使外来移民者笃信美国社会能为更多无家世、背景可倚赖者提供跻身更高层次的阶梯。在以励志、温情为主导叙事基调的好莱坞动画电影中，这种对个人奋斗的尊崇也随处可见。

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拜伦·霍华德的《疯狂动物城》(Zootopia，2016)。在电影中，女主人公兔朱迪原本是一个不被看好的乡下女孩，她凭借自己的一腔正义坚持要成为一个警察，在克服了诸多困难后以成绩第一名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动物城中心警察局工作。然而在参加工作后，社会对于女性、兔子以及食草动物的偏见依然困扰着朱迪，朱迪一开始仅仅被分配去做一个交通警。但是朱迪本人并没有满足于现状，而是积极请缨，要求参与食肉动物失踪案的调查。在面对水牛局长48小时破案的苛刻条件时，朱迪调动一切自己可以想到的人际关系，尽管最后揭露真相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但是朱迪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人人尊敬的警察，还收获了事业上的搭档狐尼克。作为女性，朱迪没有让自己如白雪公主一般成为男性的拯救对象，相反，热情、正直的她在各个方面改变了狐尼克的人生。兔朱迪从兔镇来到繁华的动物城，一个人租房、打拼、忍受同事的排挤等，都是典型的追逐美国梦的叙事文本。而鱼龙混杂、繁华但黑帮、种族歧视等依然暗流涌动，处处带有影射意味的动物城则毫无疑问是一个美国都市社会形态的缩影。

与之类似的还有马克·奥斯本的《功夫熊猫》(KungFuPanda，2008)。熊猫阿宝肥胖、胆小且好吃，然而却能够在乌龟大师和浣熊师父的指点之下，通过自己的努力，修习武功，把别人的侮辱当作鼓励的另一种方式，最终成为人人敬仰的神龙大侠。尽管在学艺过程中，两位大师和五绝师兄师姐对他有所帮助，但艰苦的练功过程以及最后和太郎的决战都是由阿宝独自完成的。

而与个人奋斗相对的，则是一种对自我欲望的约束。清教徒们在拼命赚钱的同时，又尽可能省钱，以让自己始终保持着一种理性、“圣洁”的生活方式，以达到全面荣耀上帝的目的，这也是美国梦根源“入世禁欲主义”思想的来源。然而在消费主义已经全面侵入美国社会时，这种禁欲主义早已全面动摇，不再是美国人的行为准则。加之限制消费与享乐的禁欲主义本身是与电影这一娱乐商品的传播接受相违背的，因此可以看到，好莱坞动画中并不再渲染禁欲主义的重要，而是根据当代社会的迫切需要，从环境保护的角度出发，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直指生态破坏的危害，传播一种与禁欲并不一样的节约生活理念。例如，在安德鲁·斯坦顿的《机器人总动员》(WALL-E，2008)中，电影就表现了2805年时恐怖的地球景象。人类在进入文明高度发达时代的同时，付出了污染严重以及大量生活垃圾堆积的代价，地球的环境高度恶劣。这迫使人类乘坐飞船离开了地球，而将一批地球废品分装机器人留在已经被垃圾覆盖满了的地球上完成永无止境的清理垃圾工作。

三、对自由、民主、平等理想的肯定

自由、民主与平等思想可以视作美国梦最深层，也是最基础的内容。如前所述，美国梦来源于早期清教徒的奋斗，而促使这最早一批移民离开旧欧洲大陆的，正是因为他们作为改革派所秉承的社会阶级理念，是等级制度已经根深蒂固的欧洲无法接受的。在加尔文主义的影响下，清教徒们笃信至高无上的权威只有《圣经》，而任何教会以及个人都无权凌驾于《圣经》之上，这样一来，在《圣经》之下，信仰上帝者是平等的。在1620年，一百名最早乘坐“五月花号”抵达美国的清教徒们在马萨诸塞州科德角订立《五月花号公约》，作为共同建立社区的约束。1776年，强调“我们认为这些真理不言而喻，即人人生而平等”的费城《独立宣言》成为独立战争的号角，它阐述了美国政治精英们立国的核心理念，再一次成为美国人共同建立国家的约束。而清教徒以及美国政治前贤们最终的成功，则使得民主、平等的概念深入人心。正如托克维尔所指出的，对美国人来说，“追求平等的激情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凡是想与它抗衡的人和权力，都必将被它摧毁和打倒”。

好莱坞动画电影由于与民间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王子公主”模式长盛不衰，如在《灰姑娘》(Cinderella，2015)中，灰姑娘本人美丽却柔弱，忍受着继母与两个姐姐的欺凌，唯一能够解救灰姑娘的只有王子，这也仅仅是因为王子的尊贵王权背景而非王子本人的能力。但在平等、人权理念的指导下，动画电影中与皇室贵族有关的主人公们往往被淡化出身显贵的一方面，而被突出其平民特质，并在其故事中增加民主、平等的色彩，以拉近主人公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例如，在根据亚瑟王和梅林传奇改编的《石中剑》(TheSwordintheStone，1963)中，主人公亚瑟·华特是唯一能够拔出象征权力的石中剑的人，是被天选的英格兰之王，也是即将带领人们走出黑暗的唯一人选。但是在动画片中，华特却并非一开始就是上帝的宠儿，他是一个饱尝辛酸的孤儿，在养父家中遭受着凯的欺凌。但是华特依然在恶劣的环境下养成了勇敢、谦虚等优秀的品质。在具有预言能力的梅林到来后，梅林尽管看清了华特的未来成就，但认为预言是不够的，他依然孜孜不倦地传授华特各方面的知识，使华特在后天的培养下文武双全。而华特在接受了梅林的教育后却依然胸无大志，没有管理国家的意愿，即使当上了英格兰之王也需要梅林的帮助。这些都是对主人公“生来注定”的尊贵身份的有意削弱。到了《花木兰》(Mulan，1998)中，尽管电影中因为时代背景亦强调皇帝的至高无上，但这是为后来皇帝带领文武百官向立下卓越功勋的花木兰鞠躬致敬做铺垫的。

动画电影是同时提供给成人与儿童的娱乐，尽管其以童真、纯洁的面目出现，但它在内容和话语权上对人施加控制力的能力却是不容忽视的。而美国更是凭借好莱坞在动画电影上的优势始终利用其来帮助自身实现文化霸权，对美国梦的传播便是这种文化霸权建立的一部分。从好莱坞动画电影在过去数十年的发展历程中不难预测到，未来，美国梦依然会在民族精神传播、商业价值实现以及艺术叙事本身的多重需要下继续贯穿在美国动画长片中，并且由于历史积淀以及美国地位的稳定而不会面临被重塑的危机；但随着动画人创新意识的加强，好莱坞动画电影依然存在出现另类的，甚至是解构性的美国梦表现范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