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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中国黑色电影的“憨贼”叙事策略研究

2017-11-16赵书鑫

电影文学 2017年14期
关键词:黑色

赵书鑫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444)

黑色电影不仅是一种类型,更是一种风格和叙述的倾向。它是法国影评家尼诺·法兰克在1946年受黑色小说一词启发而创造出来的用语。古往今来,对黑色电影很难有个确切具体的定义。但总的来说,黑色电影在中国的发展更加“本土化”:从底层疼痛感叙事到底层喜剧,从过度消费后反思到结合喜剧元素的荒诞感。

新世纪以来的中国黑色电影已经凸显其重要地位,而2016年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追凶者也》为国产黑色电影带来新的探索希望,张译饰演的憨贼形象让整部影片的黑色荒诞感更加强烈。这也使得笔者想要研究憨贼如何在文本内部叙事。

一、“憨贼”形象概述

研究憨贼如何在黑色电影中叙事之前,需要剖析其形象。本文在这里通过典型性影片进行普遍性概述。“憨贼”二字狭义上是指一个憨傻的贼;广义上说,是指由于本人的自作聪明、低级错误和残暴扭曲的行为方式,带来一系列荒诞感的反面人物。

黑色电影离不开底层叙事,而这使得憨贼的形象带有生活化气息。彭浩翔的《买凶拍人》中,杀手阿Bart不是冷酷的杀手形象,而是一个会穿妻子买的幼稚睡衣,乖乖听妻子话的怕老婆的形象。“亚洲金融风暴后,香港的经济神话幻灭,每个人都要面对逆境。我相信这是连杀手也不能例外的……如何在逆境中坚持自己的梦想,是我最想在片中表达的东西。”①《追凶者也》中董小凤去村里杀人的时候,戴着黑墨镜,穿着白西服,身为一个杀手的他却格外在意自己的白西服,杀人的时候怕西服弄脏把西服脱掉。他进城堵截王友全的时候选择去一家米线馆边吃边等。这些接地气的生活化情节使得憨贼具有现实感。

憨贼离不开搞笑元素。这些搞笑元素通过他们自作聪明、犯低级错误来表现。让观众产生一种心理优势,从而俯视憨贼,在感官层面上达到一种精神释放和审美愉悦。在语言和行动上都有表现:《无人区》黄渤饰演的杀手被潘肖撞飞的第一反应是说:“你瞎啊你!”《疯狂的赛车》中绑匪因要显示出专业,故把照片烧掉,错将泰国毒枭察猜当作李法拉抓到车厢。

然而,憨贼既然是贼,还是有着贼的特有气质的,比如,残暴的行为方式。《追凶者也》开头董小凤杀猫哥的方式直接残忍;从背后偷袭王友全,直接拿着砂锅向他头顶砸去;村长捏着董小凤被人撞过多次的鼻子,董小凤一怒之下用刀抹向村长的脖子。《无人区》中黄渤饰演的杀手,在潘肖想逃跑时直接打伤他的腿并让潘肖给自己身上浇汽油,逼迫娇娇点燃。这些血腥、残暴、扭曲的行为方式使憨贼们的性格更加写实。

憨贼能憨,全靠演技。憨贼并不好演,这背后体现出一个演员的个人演技。黄渤和张译两人出彩地刻画了当下黑色电影中的憨贼形象。靠演憨贼出名的黄渤,在《疯狂的石头》里饰演黑皮,他用满口流利的青岛话形象地刻画了一个“瓜娃子”;在《无人区》中饰演的憨贼杀手,在他追杀潘肖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具有荒诞意味的情节。黄渤的演技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不同憨贼在不同电影中的风格特点。张译在《追凶者也》中的表演戏剧性更强,把一个小人物从无奈杀人到被警察击毙的心理过程刻画得新鲜饱满,充满张力。

二、叙事时间:“憨贼”引导的非线性叙事

杰拉尔·日奈特在《叙述话语研究》中谈到,故事的时间有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双重含义:故事时间是指文本事件的长度,叙述时间是指讲述故事的时间。在黑色电影中,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之间是不协调的,有着先后的倒错关系,形成一种叙事时间上的逆时序。即便是在早期无声电影时代,有时字幕就足以让画面获得倒叙的属性。

当下的黑色电影在叙事时间上常常用非线性叙事,这样影片因巧合多线索叙事的交接带来的荒诞感更加强烈。但是非线性叙事对观众来说看上去比较混乱,如何缓解非线性叙事结构下的混乱,则需要一个关键的引导人物,一个能够使故事线索连接起来的人物——憨贼。

憨贼引导的非线性叙事使得各种冲突和矛盾层层递进展现出来。在叙事时间上常表现为倒叙。电影《追凶者也》中分为四个部分叙述故事,以不同的人物去展开,前两部分为第三部分做铺垫,第三部分是解扣。第一部分:憨包,以宋老二和孩子为主要人物;第二部分:小烂屎,讲的是王友全和女友;第三部分:土贼,董小凤和女友;第四部分:乱屁麻麻,三个部分交织后的正常叙事。按照时间来看,董小凤杀人在前,宋老二和王友全被误会在后,该影片把董小凤的部分移至宋老二和王友全两部分后,形成叙事时间上的倒叙。第三部分解扣,人物的轨迹通过董小凤集中在一起,观众恍然大悟,观影的愉悦感显现出来。

麦茨说过:“叙事的功能之一是在一个时间内处理另一个时间。”《买凶拍人》中,在叙事时间上多次出现插入性的追述(倒述),在叙述层次上因为第一叙述者的回忆,形成两个叙事层。憨贼阿Bart来到憨贼阿全家,阿全向阿Bart讲述自己在片场当副导演的经历时,阿全在这里是第一叙事者,副导演的经历是第二叙事层,故事讲完后,影片又回到第一叙事层阿全家里的场景。这一局部性追述属于同故事外倒叙。

这些线索起先是分开发展的,随着情节的发展,最终会合成一条线索,情节的巧合,阴差阳错,通过憨贼这一关键性的人物贯穿全片。

三、叙事空间:“憨贼”的在地性小叙事

同大叙事相比,黑色电影更倾向小叙事。小叙事是不在主流话语内,带有个体偶然性的本土化叙事。不同于西方的黑色电影,中国的黑色电影在叙事的空间处理上更加具有在地性,影片空间注重结合当地的环境,空间里存在的憨贼本身自带明显的地域特点。

首先是憨贼语言的在地性叙事。《追凶者也》中张译的东北方言运用得特别出彩。曹保平:“我尝试了各种方法。像这样基于现实主义表达的电影,想拍得特别真实并具有感染力,语言的运用肯定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②夜总会领班董小凤在云南说着一口流利的东北方言,这和当地居民的云南方言格格不入,影片这样处理是为了给董小凤的身份一个在地性的叙事。董小凤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本身自带的东北地域性是没办法抹去的。

其次是憨贼所处地方特色招牌中的空间叙事。一个地方的空间在影片里的呈现离不开带有地域特色的视觉物,比如,当地的特色招牌。《追凶者也》里董小凤在等王友全的时候,去一家叫作“段记羊肉米线”的饭店吃饭,云南当地的过桥米线是特色小吃;身为东北人的他,吃饭也比较重口味,两次吃米线的时候都加了很多辣椒和醋,东北转移到云南的空间叙事由董小凤的语言行动显现出来。《疯狂的石头》里,道哥团伙在一个叫“夜巴黎招待所”的旅馆住下,很符合电影中展现的空间环境。有趣的是宁浩在《无人区》里也有这个夜巴黎,只不过换成了夜巴黎加油站。《无人区》发生在偏远的西北,憨贼多次提到“二道梁子”,地广人稀的地方很少有招牌,人们便口头称这个地方,一个带有当地特色语境的地方。

四、叙事视角:内视角转变中的“憨贼”叙事

视角具有根本的重要性,它已被用来分析主体性的形成。③布洛克斯和瓦伦在1943年使用叙述焦点(focus of narration)一词,并将其观察点划分为从内部分析事件和从外部分析事件。日奈特在经典叙事学中提到,他采用抽象的“焦点”一词替代上述提到的叙述焦点,也就是本文所说的“视角”。视角是根据故事中谁在看,怎么看来划分的,从故事中人物的视角去看,则是日奈特说的内在式焦点,亦可称为内视角。关于视角的说法不总是针对整部作品,而常常是针对某一确定的叙述段落。内视角可以是固定的、变化的、多元的。

(一)内视角转变中“憨贼”的人性化处理

叙事视角的技巧能够控制观众对人物的同情,展示人物人性化的一面。比如汤姆·提克威执导的《香水》中,主角虽然是一个公认的变态杀人犯,但通过大摄影师的内视角叙事技巧使人物得到了观众的认同。

从内视角的转变中看憨贼另一面——人性。《疯狂的赛车》中“姐夫”和“妹夫”将李法拉的妻子绑架到卡车车厢里,当他们二人分别拿着工具对她下手时,这时是从妻子的视角来拍摄的,即他们二人额头冒汗并下不去手。憨贼不是绝对的,他也有人性化的一面。

(二)内视角拉近观众与“憨贼”的叙事距离

距离这个词首先是由柏拉图提出来的,分为两种叙述:纯粹叙述和模仿。在叙述语式上也有不同的距离变化,叙事文可以通过直接或者间接的方式向读者提供或多或少的细节,从而显得与其讲述的事保持或远或近的距离。在日奈特叙事学中用的是展示(showing)和讲述(telling)。

《追凶者也》中展示的场景:小胡同场景的主观镜头跟踪宋老二,这个视角是从董小凤的视角拍摄的,董小凤的观看活动与观众的观看活动相吻合,在电影中有一种亲身经历跟踪宋老二的沉浸感。讲述的场景:董小凤在杀猫哥前,两人在河边聊天,董小凤说到之前在东北抢金店的事情,这时憨贼从他的视角去讲述曾经发生的事,虽然这种叙事距离和展示相较于观众远一些,但是观众在此时此刻和憨贼董小凤是处于信息共享的阶段。观众和憨贼这个道德“魔鬼”拉近了距离,增加了观众的代入感。黑色电影中不仅通过内视角的转变可以拉近叙事距离,对憨贼语言的幽默化处理,也能进一步拉近观众和憨贼的距离。

(三)视角转变,“憨贼”视角下的人性剖析

黑色电影对人性的剖析,体现出一种反讽意味的荒诞感。《无人区》里杀手对潘肖说:“撞人为啥不救,你是个坏人啊?”反思了当下肇事司机逃逸的社会现实问题,对于憨贼来说,逃逸的人和动物没有什么区别。《追凶者也》里的董小凤说:“这辈子就让奸商给坑了。”第一次人生转折是因为抢金店发现是假链子,于是杀了人蹲了7年监狱。第二次人生转折是想要为女友买套好房,但是说好的丽水花园却是臭水沟花园,他想改顶层,这需要很多钱,所以他再次杀人赚钱,而这一次,这辈子真的被“奸商”结束了。他的死很荒诞,导演用憨贼的视角对“奸商”、对人性进行了剖析。

五、结 语

生命是偶然的、荒谬的,是不可名状的——这是因为你找不到它存在的理由,又不能用别的东西解释它,它又超越一切价值。这种荒诞无力感不仅仅通过结构叙事在黑色电影中表现,更是通过带有荒诞感的“憨贼”形象起到点睛之笔。憨贼的存在不同于主角光环,有可能被人怀着一种看客的心态去看待他们,观众不自觉中意识到自身的优越性,但这并本能否定憨贼存在的价值,无论是香港电影,还是内地电影,新世纪以来憨贼在中国黑色电影中的叙事价值越来越重要:不仅在故事推进、人物的处境上带有浓郁的荒诞性,更重要的是对现实的嘲讽、对人性的质疑。

表面上看,憨贼在黑色电影中是作为反面人物存在的。实际上,这种主体的叙事印记下的黑色荒诞感比影片的主角、情节以及电影中人为的社会阐释留给观众的印象更深刻。让人们在充满浓郁荒诞性的故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从而现实对自我的反思和对社会的反思。

注释:

① 出自影片《买凶拍人》DVD中的“导演的话”。

② 曹保平、连秀凤、唐宏峰、梅雪风、陈雨薇、田艳茹:《〈追凶者也〉四人谈》,《当代电影》,2016年第10期。

③ [英]马克·柯里:《后现代叙事理论》,宁以中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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