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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敌人』

2017-11-12高恒文

杂文月刊 2017年18期
关键词:随想录激流真话

●高恒文

巴金的『敌人』

●高恒文

巴金先生《随想录·合订本新记》的最后一段话,仿佛是墓志铭:“讲出了真话,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人世了。可以说,这五卷书就是用真话建立起来的揭露‘文革’的‘博物馆’吧。”后一句,令人心酸。重读《随想录》,笔者产生了一些零星的思想碎片,却总觉得难成篇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确实难以言说,因为巴金先生留下的是两个无法面对的难题:“讲真话”和“博物馆”。面对这两个难题,我们一切的说和做,未必不是成了鲁迅所谓的“虚空”。

争论巴金是不是“思想家”、《随想录》的思想深度,意义并不大。《随想录》的意义尽在“讲真话”这三个字中,很朴素,也很真诚。“批判”“揭露”,常见的其实是“对象化”的“批判”和“揭露”,很少有巴金这样以自我批判、反省为思想起点的“批判”和“揭露”,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巴金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

巴金说:“分是非,辨真假,都必须先从自己做起,不能把责任完全推给别人。”“讲真话”大不易,哪怕是讲点真话。指责“讲真话”不够彻底,如鲁迅所说,是想让别人去送死,而自己没有风险;遗憾“讲真话”讲得还不够,是自己不愿“接着讲”。巴金说:“我从来不是战士。”这使人想起鲁迅关于马雅可夫斯基、阮籍的议论——鲁迅深刻,巴金诚实。

《随想录》当然不是“创作”。但就“作家的巴金”而论,“激流三部曲”“爱情三部曲”的作者和《随想录》的作者,还是有十分明显的“个性”特征的。“激流三部曲”的写作与“家”、与“大哥”有那样深刻的思想的更主要的是情感上刻骨铭心的联系。在《我的老家》一文中叙述自己回到成都老家,记忆中的一切竟然和作品中所叙述的联系在一起,“好像我花了十年时间写成的三本小说在我的眼前活了起来”。“爱情三部曲”是作者“最喜爱的”的作品,因为抒发了作者的那种真诚的思想激情和信仰,所以作者这样自述其创作缘由:“我说过:‘一切旧的传统观念,一切阻止社会进步和人性发展的不合理的制度,一切摧残爱的势力,它们都是我最大的敌人。’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写来控诉、揭露、攻击这些敌人的。”并且因此声明:“我不是文学家。”(《我和文学》)这不也是对《随想录》的自我解释么?

“激流三部曲”的影响太大了,虽然有“大哥”高觉新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人物形象,但作品在思想主题上毕竟没有达到已有的同类作品的“意在暴露家族制度的罪恶”的思想深度,艺术上显然不及后来的《寒夜》《憩园》成熟。旧家族制度固然有其罪恶,新式婚姻、新式家庭却有新的不幸与灾难,巴金的思想显然不再像创作“激流三部曲”时的“我要控诉”那样情绪化,而是转为深思,小说中情绪化的抒写、议论也有所节制。《寒夜》中的汪母,是一个令人深思的形象,她的思想固然是“旧”的,她对儿媳妇的看法有其“旧思想”的偏见,但她对“家”的热诚却恰恰源于此,并给予儿子和孙子以慈爱与温暖。作者显然对她有着深深的同情,读者也对她的不幸有着深沉的慨叹。

《随想录》不是什么深刻的著作,作者也不是什么思想家。教导孩子“不要撒谎”是一条平凡而朴素的公理,成人世界却在呼吁“讲真话”,真成了存在主义所谓的“荒谬”,还是美国作家揭示的“黑色幽默”?也许更恰当的说法是:《随想录》反复言说的,其实只是《皇帝的新衣》中那个孩子的那句真话?

郭旺启荐自《今晚报》2017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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