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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白》的多重叙事视角

2017-11-08杨凌波

青年文学家 2017年29期
关键词:麦克白人物塑造莎士比亚

摘 要:《麦克白》是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于1606年创作的一部悲剧,与《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并称“四大悲剧”。主要讲述苏格兰国王邓肯的表弟麦克白在得胜归来的途中,遇到了三个女巫,女巫对他做了三个预言,其中之一是他将会成为君王,引起了麦克白的杀戮之心,在麦克白夫人的怂恿下,麦克白杀死了邓肯王和他所怀疑的将领,最终罪行败露,众叛亲离,被敌人削首。《麦克白》中最主要的人物是麦克白,莎士比亚在戏剧叙事的有限叙事之下,采用戏剧独白的方式,补充了戏剧缺乏外聚焦视角的不足,将内聚焦视角和外聚焦视角合二为一,将同叙述者和异叙述者合二为一,完成对麦克白这一形象的塑造。并且,通过戏剧叙事相较于小说所具有的优势,即对话所带来的多个叙述者多重视角的方法,对文本中其他人物进行刻画,围绕麦克白的性格转化这一叙述主线,塑造出了五光十色的社会图景和千人百态。另外,麦克白在文本中多次的类似于哈姆雷特沉思式行为也表现出了性格中的延宕,通过与哈姆雷特式延宕的对比,区分这两种延宕的不同成因,通过对人物行动的描述来刻画人物性格。本文将借助二十世纪叙事学理论对《麦克白》进行分析,区分其多重叙事视角及其功能,同时,通过不同的叙事视角,浅谈《麦克白》中的人物塑造。

关键词:莎士比亚;麦克白;多重视角叙事;人物塑造

作者简介:杨凌波(1996-),汉族,山东大学文化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9--03

戏剧叙事和小说叙事有所不同,后者叙事方式更为自由,有丰富的人称、视角的转换,可以进行大量的环境描写、心理描写;前者则限制于人物的对话或独白中,客观环境的呈现十分有限。但是不可否认,戏剧也是一种叙事类型,正如罗兰·巴特说:“叙事……存在于一切时代、一切地方、一切社会,有了人类本身的地方,就有了叙事”,戏剧作为一种叙事,因为限制性,才使得其在有限的叙述视角中,发掘出叙事的多重功能。

戏剧的多重视角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塑造戏剧人物,利用不同叙述者、不同的叙述视角,来完成对人物多层次、多角度、立体化的塑造。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以叙述者是否为作品中的人物为标准,将叙述者分为“同叙述者”和“异叙述者”,应用在戏剧中,我们能发现,这两种叙述者在对话中会发生重合,《麦克白》第一幕第五场,在麦克白的城堡中,麦克白夫人得知女巫的预言,进行了一大段的独白,这段独白可以看作麦克白夫人作为戏剧中的人物的内心独白,但是还有不是戏剧中人物的叙事者出现,来向读者展示着麦克白夫人的内心活动,前者作为同叙述者,采用内聚焦的视角,对麦克白这一人物进行评价,“你希望做一个伟大的人物,你不是没有野心,可是你缺少和那种野心相联属的奸恶”,作为一个同叙述者的内聚焦角度,完成了一层对麦克白形象的皴染,同时,通过剧中人物对麦克白进行评价,拉近了读者与剧中人物的距离;后者作为外叙述者,采用外聚焦的视角,不对麦克白夫人的思想做任何价值判断,用相对冷静客观的笔调写出麦克白夫人的心理活动,这样使得读者集中于人物独白,根据人物独白对人物评价,人物也因此更显得丰满有层次,麦克白夫人的独白中说道:“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意!”我们在这段话中看不到叙述者对麦克白夫人的价值判断,对于读者来讲,这展现出了她狠辣决绝的性格,甚至要求灭绝了人的恻隐之心。但是,再客观的叙述者也不能完全避免对故事中的人物、情景、事件进行评价,巴尔特提出“零度写作”,即在语言规则和言语所体现出来的风格之间不偏不倚的、呈中性位置的写作,但是同时,他也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语言本身就含有社会历史性,并且作家不可避免要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认识,所以“零度写作”在某种程度上讲只是一种虚妄,布斯提出“隐含的作者”这一概念,对于《麦克白》,莎士比亚作为隐含的作家,以异叙述者的身份,对人物、事件、情景做出评价,第二幕第一场中,麦克白向班柯提及女巫的预言,试探班柯之意,班柯对此严词拒绝:“为了觊觎富贵而丧失荣誉的事,我是不干的;要是您有什么见教,只要不会毁坏我的清白的忠诚,我都愿意接受。”在这里,隐含的作者、异叙述者、同叙述者合而为一。

除了大量的人物独白,戏剧的对话串起了大部分剧情,在《麦克白》中,麦克白与麦克白夫人的对话也承担起人物塑造的功能。在第一幕第七场中,麦克白陷入了杀与不杀的延宕中,他担心事情败露,自己被众人唾弃,“逃不过现世的裁判”,并且在他家看来,“邓肯秉性仁慈,处理国政,从来没有过失”,但是麦克白夫人的话无疑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这段对话同样是异叙述者的零度写作,在相对客观冷静的笔调之下,对话显得冰冷又真实,麦克白并非真的是因为邓肯王的贤明而由于杀或不杀,只是因为一方面邓肯王是在他的城堡中,自己“怎么可以持刀行刺”,贼喊捉贼,另一方面,万一刺杀邓肯王的事情阴谋败露,自己一定会被世人所不齿,“逃不过现世的裁判”,这种延宕并非是处于本性善良,而是自私又懦弱之人的必然选择;麦克白夫人一步步打破了他的懦弱恐惧,在对话中,也展现出她的狠决,麦克白夫人说:“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吸允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他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他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他的脑袋敲碎。”完全泯灭的一个女性所应有的母爱。作家零度感情的介入,客观进行语言描写,一方面,激化了人物的矛盾;另一方面,集中并且鲜明地体现出不同人物的性格,在紧张的对话中,人物更为真实可感。

除此之外,戏剧是由对话组织起来的,所以叙述者和叙述视角可以不断转换,《麦克白》第二幕第三场呈现了在邓肯王死后,众人面对这一混乱的不同态度,班柯和麦克德夫宣誓道:“站在上帝的伟大指导之下,我一定要从尚未揭发的假面具下面,探出叛逆的阴谋,和它作殊死的奋斗”,班柯和麦克德夫表现出绝对的忠诚正直,麦克白夫人在麦克白被追问时假装晕倒,打断了众人对麦克白的询问,表现出她的狡诈精明,道纳本和马尔康作为邓肯王之子,敏感地感受到了威胁,決定逃跑,表现出面对危险的冷静,莎士比亚通过对邓肯之死这一件事,分别聚焦到不同人物身上,一方面,强调了邓肯王被刺杀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这种不定的、多重的视角聚焦,将不同人物的性格特点展示给读者,通过这些人物的行为、语言相互映衬,凸显出不同人物独有的性格特点和个人价值,不同的性格也最终导致了他们不同的结局,正是在这样的相互衬托下,最终班柯之死更使人愤怒,麦克白与麦克白夫人为了一己私欲的罪恶更让人厌恶憎恨。endprint

多重视角的语言描写,包括对话、独白等形式给人物塑造带来绝佳的效果,虽然戏剧拥有区别于小说的这种异叙述者和同叙述者合一的情况,但是戏剧毕竟缺少真正冷静权威的客观叙述者,所以只能间接的刻画人物形象,间接的方式除了上述所说语言之外,人物的行为也是另外一种方法。麦克白的性格中也有犹豫和延宕,但是这种延宕和哈姆雷特式的延宕有所不同,后者是“一次性行动交织着习惯性行动共同构成了人物的性格链,我们正是通过这样的性格链体悟出人物的个性特征”,哈姆雷特的惯性行动就是他一次次的沉思行为,这些沉思体现出他性格中的延宕,他的一次性行动“大都倾向于显示人物性格动态的一面,使人物的性格富于发展与变化”,例如他和雷欧提斯决斗时的勇敢,这告诉读者,哈姆雷特并非是懦弱胆怯的王子,这两种行动的交织辉映,形成了哈姆雷特独有的性格;对于麦克白来说,他的习惯性行动并未贯穿全文,更多的是成为了一次性行动发生前的累积,习惯性行动的累积到达巅峰,一次性行动就会爆发,麦克白有多次的心里独白,这种独白就表现为一次次的沉思行为,麦克白在第一次得知女巫的预言时,便在预言是吉是凶的矛盾中犹豫,“这种神奇的启示不会是凶兆,可是也不像是吉兆。假如他是凶兆,为什么用一开头就应验的预保证我未来的成功?假如他是凶兆,为什么那句话会在我脑海中引起可怕的印象?”他犹豫是否刺杀邓肯王,是因为惧怕败露后的千夫所指,失去现有的荣华富贵,他所有的延宕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当麦克白夫人稍加怂恿,他便义无反顾,一次性行动爆发——刺杀邓肯王,此时的麦克白,因其对权势与尊荣的贪婪,体现出他性格中患得患失,软弱怯懦的一面,但是当他登上权力巅峰,权欲带来的膨胀感让他抛却了性格中懦弱的一面,他的一次性行为越来越频繁,他杀害班柯,刺杀麦克德夫一家,每一次一次性行动的爆发不再需要习惯性行动,即沉思的累积,随着这些行为的爆发,麦克白的性格中的怯懦消失殆尽,愈来愈不择手段。麦克白这种由野心与软弱相混合的性格最终在权欲的迷惑下丧失自我,在追求权欲的道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终倒在欲望之刀的刃下。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戏剧中带有很强神秘色彩的一部悲剧,这种神秘色彩很大程度上在于戏剧中女巫和幽灵的参与,女巫贯穿了整部戏剧,在《麦克白》五幕二十七场中,女巫和幽灵出现在第一幕第一场、第一幕第三场、第三幕第五场、第四幕第一场这四场,莎士比亚这种“女巫叙事”的视角有两种作用:第一,“女巫叙事”起到了预示后文的作用。莎士比亚借鉴了古希腊悲剧中合唱队表演的形式,合唱队“对剧中人表示同情,提出劝告,向观众解释剧情,或预示后来情节,甚至还对剧中事件发展表示感慨,同时在技术上起着换幕作用”在《麦克白》中,女巫和幽灵充当了合唱队的角色,以上帝视角来对麦克白的结局进行预言,同时,他们也作为“隐含作者”出现,莎士比亚借女巫和幽灵之口来传达自己的想法,在第一幕第一场中,三女巫说道:“美即丑恶丑即美”,这正是《麦克白》所要展现的主题,麦克白从被动听从女巫的预言、被动地进行刺杀行动,到主动去找寻女巫、杀人行刺毫不手软,野心和欲望无限的膨胀,在美和丑中摇摆不定,最终彻底毁灭,当他得到一切之时,也是他失去一切之时。“女巫叙事”提出了这种辩证关系,并且在具体情节中完成了对这一关系的展现;第二,“女巫叙事”推动情节的发展,指出叙事方向。在《麦克白》中,女巫的每次出现都成为故事继续发展的一种驱动力,在第一幕第一场中,三女巫的作用正如前文所述,起到了与古希腊合唱队的相同作用,“向观众解释剧情”,引出了戏剧的主人公麦克白,并且提示了后一场故事发生的地方是在苏格兰与挪威大战得胜的战场上,即“且等烽烟静四陲,败军高奏凯歌回”,同时,也对戏剧的主题进行了总体概括,即“美即丑恶丑即美”;在第一幕第三场中,三女巫面见麦克白,向他做出预言,分别预言他成为“葛莱密斯爵士”、“考特爵士”以及“未来的君王”,这点燃了麦克白的野心,给后文麦克白的弑君行动提供了动力,接着三女巫又对班柯做出预言,其中一个预言是“你虽然不是君王,你的子孙将要君临一国”,这又给麦克白心中种上怀疑的种子,给后文麦克白铲除异己的行动提供原因。如果以第三幕第五场女巫的出现为界限的话,那在此之前的情节在第一幕第三场的预言中埋下了伏笔,麦克白在自己的野心和恐懼中,从犹豫不决到坚定信念,在麦克白夫人的怂恿下刺杀邓肯王,嫁祸他人并杀人灭口,在众人拥护下登上皇位,而因为女巫对班柯的预言使他惴惴不安,与他相比,班柯不遑多让的影响力也让他心怀杀机,最终他杀害了班柯,但是班柯的鬼魂让他终日不安以至于阴谋败露,他只能继续以罪恶的屠杀来掩盖事实,前半场主要的叙事方向就是麦克白怎样弑主夺位,铲除异己,这些叙事都是在女巫的预言中完成的;以第三幕第五场开端的下半部分,三女巫受到“魔法总管”赫卡忒的指责,批评女巫擅自“用哑谜和有关生死的秘密和麦克白打交道”,赫卡忒是古希腊神话中掌管地狱,亡魂和魔法的女神,她是著名的不可抗拒的死神、无法战胜或无人能及的女皇、地狱的创造者或管理者,也是妖术、魔女、魔咒和女巫的守护女神,古希腊人认为赫卡忒是地狱女神,代表了世界的黑暗面,这里赫卡忒的出现成为戏剧的一个转折,赫卡忒对麦克白做出预言:“他将要藐视命运,唾斥生死,超越一切的情理,摒弃一切的疑虑,执着他的不可能的希望,你们知道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如果前文中,麦克白还处在“光明而又阴郁的日子”中,那么代表黑暗的女神的干预,代表着麦克白彻底陷入权欲和无限膨胀的野心之中。接下来的第六幕,莎士比亚借列诺克斯和贵族的交谈,揭示了麦克白阴谋败露后众叛亲离的情况,在第四幕第一场,赫卡忒的计划正式实施,女巫与幽灵和麦克白见面,这次不同的是,麦克白主动寻找女巫询问,女巫通过幽灵对麦克白做出三个预言:第一个是戴盔之头做出的预言,“留心麦克德夫”;第二个是一个流血小孩做出的预言“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麦克白”;第三个是手持树枝的戴王冠的小孩做出的预言,“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冲着他向邓西嫩高山移动”,幽灵的预言看似是倾向于麦克白不会死,这也推动着麦克白变得无所顾忌,更加恶毒狠辣,同时,也阐明了叙事的走向,麦克白听从预言刺杀麦克德夫却没成功,但是麦克德夫一家被害,在日夜忧心中,麦克白夫人自杀而亡,麦克白死守城堡,盲目自信,不相信自己会身死他手,马尔康和麦克德夫率领的英格兰军队中,每个士兵手中拿着一枝勃南森林的树枝作为掩护,暗合了幽灵的预言,麦克白最终被不足月剖腹产出生的麦克德夫杀死,这也证实了幽灵的预言。三个幽灵的预言从表面上看是戏弄了麦克白,将他推向深渊,但是这三个预言也可以看作是麦克白自己心中欲望的化身,艾琼·苏里奥在《二十万个戏剧情境》中,提出了戏剧中的六种基本功能,其中,“狮子”这一因素是推动全剧情节得以展开的主要力量,或剧中主人公的意志、欲望,在《麦克白》中,“狮子”无疑就是麦克白的野心,他的这种野心在幽灵的预言中得以外显,听完幽灵的第一个预言后,麦克白说“你已经一语道破了我的忧虑”,所以后面的预言无一不是随着麦克白愈加膨胀的野心和盲目的自信做出的。

理查德·沃尔施说:“总体而言,所有的叙事,无论虚构还是非虚构,都离不开技巧,都是一种建构,其意义都来自叙事系统内部”,《麦克白》不同的叙事视角,叙事方式,给人物塑造带来了莫大的帮助,叙述者身份的重合不但补充了戏剧真正的外聚焦视角的不足,而且充分利用人物对话等方式来多次转换叙述者以及叙述视角,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多重叙事中,塑造出丰富多彩,个性鲜明,立体鲜活的人物形象。

参考文献:

[1]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

[2]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3]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卷七》[M].中国文史出版社.

[4]吕若婷.《从叙事学角度看〈哈姆雷特〉的人物塑造》[J].北方文学.

[5]钟杰.《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的戏剧叙事》[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6]毛卫利.《叙事学视域下〈麦克白〉的戏剧叙事特色研究》[J].大理学院学报.

[7]黄向辉.《论〈麦克白〉的叙事模式》[J].戏剧文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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