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敏

人物形象是小说的主要构件。小说的核心任务就是通过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来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从而表现一定的主题。小说中人物的形象特征包括两个方面：外在特征和内在特征。外在特征指的是人物的外貌、职业、生活习惯等，内在特征指的是人物的心理状态、精神品质等。本文以寻根文学的代表作家阿城的小说《溜索》为例，对此加以阐释。

溜索

□阿城

一个钟头之前就听到这隐隐闷雷，初不在意。雷总不停，才渐渐生疑，懒懒问了一句。领队也只懒懒说是怒江，要过溜索了。不由捏紧了心，准备一睹纵贯滇西的怒江，却不料转出山口，依然是闷闷的雷。见前边牛死也不肯再走，心下大惑，就下马向前。行到岸边，抽一口气，腿子抖起来，如牛一般，不敢再往前动半步。（纵观全文，“领队”明显是小说的主要人物，文章一上来就通过侧面描写的方法突出这个人物形象；“牛死也不肯再走”生动写出了牛面对怒江峡谷时的惊恐，与我“抽一口气”“腿子抖起来”的战战兢兢相互映衬，烘托出峡谷高峻、险恶的特点，而“领队也只懒懒说是怒江”，我和牛的惊恐万状反衬出领队的勇敢无畏，也可反映领队早已不是第一次溜索的经历。）

万丈绝壁垂直而下，驮队原来就在这壁顶上。怒江自西北天际亮亮而来，深远似涓涓细流，隐隐喧声腾上来，一派森气。俯望那江，蓦地心中一颤，再不敢向下看。（本段从视觉、听觉、内心感受等多个角度描写了峡谷的雄奇险峻气势，人与恶劣环境的冲突初步体现。）

领队稳稳坐在马上，笑一笑。（“稳稳坐在马上”“笑一笑”为动作、神态描写，与上文中的“我”形成对比，突出了领队在怒江天险前的从容不迫、胸有成竹。）那马平时并不觉得雄壮，此时却靜立如伟人，晃一晃头，鬃飘起来。牛铃如击在心上，一步一响，驮队向横在峡上的一根索子颤颤移去。那索似有千钧之力，扯住两岸石壁，谁也动弹不得。

领队下马，走到索前，举手敲一敲那索，索一动不动。（虽从容，成竹在胸，但依然认真仔细负责。小小动作细节，很能表现人物在特殊环境中形成的性格特征。）领队瞟一眼汉子们，一个精瘦短小的汉子站起来，走到索前，从索头扯出一个竹子折的角框，只一跃，腿已入套。（领队“瞟一眼”，一个汉子便心领神会、迅速动身，既写出领队与手下汉子相互间的信任与默契，也表现领队在团队中不同一般的影响力、号召力，让人尊敬信任。）脚一用力，飞身离岸，嗖地一下悠过去，却发现他腰上还牵一根绳，一端在索头，另一端如带一缕黑烟，弯弯划过峡谷。一只大鹰在瘦小汉子身下十余丈处移来移去，翅膀尖上几根羽毛在风中抖。再看时，瘦小汉子已到索子向上弯的地方，悄没声地反着手倒手拔索，横在索下的绳也一抖一抖地长出去。

大家正睁眼望，对岸一个黑点早停在壁上。不一刻，一个长音飘过来，绳子抖了几抖。三条汉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一个一个悠过去。领队哑声问道：“可还歇？”（哑声一问，简洁的语言描写，可见其对他人的关心。）余下的汉子漫声应道：“不消。”纷纷走到牛队里卸驮子。

牛们早卧在地下，两眼哀哀地慢慢眨。两个汉子拽起一条牛，骂着赶到索头。那牛软下去，淌出两滴泪，大眼失了神，皮肉开始抖。汉子们缚了它的四蹄，挂在角框上，又将绳扣住框，发一声喊，猛力一推。牛嘴咧开，叫不出声，皮肉抖得模糊一层，屎尿尽数撒泄。过了索子一多半，那边的汉子用力飞快地收绳，牛倒垂着，升到对岸。这边的牛们都哀哀地叫着，汉子们并不理会，仍一头一头推过去。之后是运驮子，就玩一般了。这边的汉子们也一个接一个飞身悠过去。（牛溜索前“早卧在地下”“两眼哀哀地慢慢眨”“淌出两滴泪，大眼失了神，皮肉开始抖”，逼真地描写出牛溜索前后惊恐失态之状，它们和等待溜索的“哀哀地叫着”的牛们一起烘托出峡谷的险恶；而这些牛们又反衬出这些赶牛溜索的汉子们的沉着、果断。）

我战战兢兢跨上角框，领队吼一声：“往下看不得，命在天上！”（又一处简洁而生动的语言描写，这一吼，看似无情，却显大爱，表现领队在恶劣生存环境中对“我”的关爱，也鲜明地突出领队彪悍而朴讷的性格特点。）猛一送，只觉耳边生风，僵着脖颈盯住天，倒像俯身看海。自觉慢了一下，急忙伸手在索上向身后拔去。这索由十几股竹皮扭绞而成，磨得赛刀。手划出血来，黏黏的反倒抓得紧。手一松开，撕得钻心一疼，不及多想，赶紧倒上去抓住。猛然耳边有人笑：“莫抓住不撒手，看脚底板！”方才觉出已到索头。慎慎地下来，腿子抖得站不住，脚倒像生下来第一遭知道世界上还有土地，亲亲热热跺几下。

猛听得空中一声忽哨，尖得直入脑髓。回身却见领队早已飞到索头，抽身跃下，走到汉子们跟前。（“一声忽哨”，“回身却见领队早已飞到索头，抽身跃下”，一系列的动作描写，将领队溜索、下索的麻利和气定神闲的气度刻画得如在眼前，表现出粗犷、勇敢的汉子形象，极具英雄气概。）

牛们终于又上了驮，铃铛朗朗响着，似是急急地要离开这里。上得马上，才觉出一身黏汗，风吹得身子抖起来。顺风出一口长气，又觉出闷雷原来一直响着。（牛们溜索后急急地要离开峡谷边显示出它们仍然惊魂未定，这从侧面更加烘托出怒江峡谷的非同寻常的险恶。此时我“顺风出一口长气”，牛和我仍然相互映衬。而溜索前后领队始终气定神闲，牛和我与领队形成强烈对比，更加突出领队的冷静、沉着的性格。）

（选自《阿城精选集》，有删改）

本文描写了“领队”带领的驮队飞渡怒江峡谷时惊心动魄的情景，在人与自然的巨大矛盾冲突中，表现人在险峻的自然面前接受挑战、战胜艰险、大无畏的精神和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通过文中对领队的正侧面描写，使领队的形象变得鲜明：从容不迫，认真负责，冷静沉着；受人尊敬，关爱部下；身手非凡，不畏艰险，乐观向上。

小说中的人物，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活动的。鉴赏人物如果离开了人物活动的社会历史背景，就不可能正确理解人物形象及其社会意义。如果说本文中所说三点方法是侧重对人物个性方面的分析，那么，结合人物的社会历史背景而做的分析则是侧重于共性方面的分析。对人物形象的分析，应采用两者相结合的方法。

（编辑：关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