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洪+陈锋

据说涢水河里出现了失迹多年的红嘴雀，老朱决定去拍摄，来参加最近省里举办的摄影大赛。

可是红嘴雀最怕见人。老朱专门制作了一个方便在水中拍摄的木架，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河段，把木架固定在草丛旁，身上穿着防水衣，头上戴着防晒帽，守株待兔，静等红嘴雀的出现。

老朱年事已高，儿子朱要务担心老朱的安全，专门给他请了一名司机。每天早上，司机载着老朱从市里出发，到了地点，司机在车上睡觉玩乐，老朱就站在水里靠在木架上等候，饿了，就啃几口干粮。

这天奇迹终于出现了，一只红嘴雀从草木丛中钻出，正好站在老朱的镜头面前，老朱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急忙拍摄起来。为了更近一点，老朱从木架上拿下相机慢慢向前挪动脚步。可是河底不平，老朱一脚踩空，竟落入水中，在水中挣扎。这时，对岸一个人跳入水中，将沉入水底的老朱救起，司机也急忙跑过来帮忙。两人将老朱平放在草地上，一探鼻息，早没了呼吸。司机急忙给朱要务打电话，朱要务马上开车赶过来，他让司机守在旁边，先不要声张。

朱要务是市里首富，开着一家集团公司，非常爱面子。父亲老朱本来是一名干部，挂着副职，偏偏不干正事，整天挂着相机到处拍照，遭到投诉，被纪委处分，提前退休。先是拍照把官拍丢了，现在拍照把命拍丢了，这要是传出去，让朱要务以后在社交场上怎么混？

朱要务对坐在身旁的侯部祖说：“老侯，快帮我想想办法。”侯部祖是市里首屈一指的策划大师，脑子里都是鬼点子，被朱要务重金聘为顾问。

最后，侯部祖想出了一个策划方案，和朱要务商定，把老朱失足落水淹死包装成勇救落水少年而死，让他死得光荣。到了出事地点，见只有司机一人，朱要务问起救老朱的那个人在哪儿？司机告诉朱要务，那个人是大洪山那边邻县的人，也是来守拍红嘴雀的，等不及先走了。朱要务本来想给那人一笔改口费的，既然不是本市的人，就没有必要了。

朱要务和侯部祖两人向北走了不远，见到河湾处有一户人家，走进小院，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十来岁的男孩在玩耍，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朱要务点点头说：“就是他了。”两人进屋找到男孩的父母，将来意讲了，让小男孩扮演落水者。男孩的父母开始一口拒绝，后来朱要务许诺给他们20万元，他们才答应。朱要务拿出手机打电话，叫人送钱来，同时，给电视台的记者打了电话。

小男孩叫胡天以，侯部祖花了一会儿工夫，教他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朱要务和侯部祖带着男孩一家来到出事地点，朱要务把司机叫到一旁，又教了他说辞。

电视台的记者来后，对当事人进行采访。面对摄像镜头，胡天以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胡天以的父亲急得在他的屁股上悄悄掐了一把，胡天以疼得“哇”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道：“是朱爷爷救了我！”

胡天以的父亲接过话头说了下去，今天，孩子偷跑出去洗澡，小腿抽筋，被河水冲走，多亏了朱爷爷相救。朱爷爷有心脏病，为了救他的儿子，把命都搭上了，他万分感激。说着说着，胡天以的父亲流起了眼泪，跪在地上对着老朱的遗体叩了几个头。记者又对司机进行了采访，司机按照既定的台词讲了一遍。

朱要务把老朱的遗体拉回去时，把胡天以的父亲叫到一边，悄悄塞给他个袋子，里面是20万。

电视台当晚就对老朱勇救落水小孩不幸身亡进行了报道，地方报纸也进行了报道，称老朱为见义勇为的英雄。一切都按照设想的在进行，朱要务很满意，把老朱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来祭拜的亲朋好友各界人士，免不了要把老朱夸赞一番，朱要务感觉很有面子。

老朱的原退休单位也觉得老朱为他们增了光，领导们聚在一起开会讨论，觉得对老朱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的宣传力度还不够。为了保证年底优秀单位评比中稳操胜券，会议决定，成立一套专门的班子，搜集整理老朱的正面材料，向上面申请“见义勇为英雄奖”，同时，将老朱的英雄事迹报给各个宣传口，加大宣传力度，掀起一股向见义勇为英雄老朱学习的高潮。

老朱出殡的那一天，由于宣传到位，成千上万的群众被老朱的英雄事迹所感动，自发地聚集起来，为老朱送上最后一程。队伍排了几条街，浩浩荡荡的，很是壮观。

自从老朱被他们策划成英雄后，朱要务跟着沾了不少光，好事是一桩接一桩，先是被评为“本年度优秀企业家”，后是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拿到了资金上亿的护城河改造工程。他和侯部祖私下里为他们瞒天过海的杰作沾沾自喜。

转眼到了第二年开春，省里举办的摄影大赛落下帷幕，《生命的拍摄》独占鳌头。画面上，一位摄影者被河水淹没，他脸现惊慌的同时，手中相机的镜头却对着红嘴雀在拍摄，受到惊吓的红嘴雀正欲展翅起飞，整个画面动感十足，生命的张力令人震撼。

电视台对获奖者贾宇进行了专访。贾宇也是一位骨灰级的摄影爱好者，专门从邻县赶到大洪山脚下的涢水河边，守候红嘴雀的身姿。那天，红嘴雀终于出现了，河对岸的一位摄影者在拍摄时，一脚踩空落入水中，这个画面正好被贾宇无意中捕捉到。

专访播出时，有眼尖者认出，《生命的拍摄》画面上那位落水者就是老朱，他在网上把这个发现一曝光，立刻掀起了一场风波，一下子把朱要务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生命的拍摄》像一把利刃，无情地戳穿了老朱是见义勇为英雄的谎言，网友们要朱要务出来解释清楚。后来，声讨从网上转到现实里，有不少当初为老朱出殡送行过的群众感觉受到了愚弄，聚在朱要务公司楼下讨要说法。

朱要务看着聚在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急忙和侯部祖商讨危机处理方案，可最终也没有想出好办法。这时，秘书带着胡天以一家来了。朱要务埋怨道：“这个时候，你们来添什么乱？”胡天以的父亲苦着脸说：“朱总，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不少人围着我们讨要真相，我担心嘴巴守不住，只得来找你，看看有什么平息风波的好办法。”

这时，楼下保安来电话，说好多记者要上来采访，快挡不住了。朱要务气呼呼地吼道：“挡不住也要挡！”这边才放下电话，那边秘书小声说：“朱总，市政府的电话。”朱要务接过电话，市政府的人说，为了避免酿成群体事件，责令朱要务马上到电视台接受采访，还原事实真相，向群众道歉，今晚要在新闻里播出。

放下電话，朱要务的脸色像死灰一样，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责编：任飞 wfjgcq@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