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你的名字叫海

■薄荷

他的健身俱乐部开在普吉的海边，椰子岛度假村楼下。那是一家需要靠船接驳的酒店，每天有大量游客拖着行李从码头下来，走过长长的木栈桥，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海滩边的这间玻璃小屋，每个人心里大概都和我有相同的困惑：怎么会有人到普吉来泡健身房呢？在这样一个帆船、皮划艇、游泳、浮潜都司空见惯的地方，所有与海无关的运动都是暴殄天物。

但他不以为然，“我也卖酒啊，还有水烟、蔬菜色拉。”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杯子，“对了，还有冰茶！”

我送他一个白眼，说：“茶是我自己调的，连杯子都是我自带的好不好？”

他让我管他叫P，后来我才知道全泰国的男人都叫P。P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抬头朝我粲然一笑，像块发光的巧克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不要当真。”他说。

P曾在哈尔滨念大学，中文十级，大多数时候，我会忘记他是个泰国人。关于P的故事，简单得像纯属虚构，他以前是普吉专做中国团客的地接，收入不菲，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干了，又因为喜欢健身，就卷起袖子盖了这间玻璃房，把家里的健身器械搬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做起了生意，收费通常看交情决定。而像我这样的，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不收钱陪我把普吉玩个遍。我没当真。

我在普吉待了大半个月，成天泡在酒店里晒太阳，把岛上所有的餐厅吃了三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码头。P终于看不下去了，说要带我出海。

“不不不，”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会游泳，我有心理阴影，我来这里只是想换个地方休息。”他试图说服我：“你不想去海里看小鱼吗？不会游泳也可以潜水，我可以教你。”最终，我禁不住海底的诱惑，忐忑不安地跟他去了。

我们在大堡礁入水，那里海水浮力大，适合浮潜。在游艇上，P给我戴上面罩，调整呼吸管，系紧救生衣，又在我耳边说了句话，便从船头纵身一跃而下，像条鱼在海里自在地游起来。我扭头看，似乎也没有回头路了，狠下心攥着扶手慢慢沿楼梯往下走，就差最后一级时，我突然被人从水里抱起，手一松，整个人顿时跌进海里。

当我小心地把头探进水里，生平第一次，我在水下睁开眼睛，看着那些小鱼飞快地从身边游过，连同海底的珊瑚、贝壳都看得清清楚楚，像第一次看3D电影，那种震撼简直动摇世界观。

我逐渐克服了对海水的恐惧，追逐着小鱼越游越远。P游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只巨大的贝壳，转身又消失不见了，我对他的神出鬼没已然习以为常。隔一会儿，他又带回面包干塞在我手里。我在水里松开掌心，无数小鱼便成群结队地来到我面前抢食，吃完后甚至用一种懵懂的眼神等待着我下一次投喂，我简直觉得自己懂鱼的语言。鱼群散去，我看见P在不远处冲我微笑。

那晚，我的梦里都是海，铺天盖地的蓝安静而盛大地覆盖着我的世界。

第二天，我们决定去珊瑚岛深潜。珊瑚岛是普吉的娱乐岛，大小游玩项目多不胜数，深潜的教练和设备也多。我穿好潜水服，背上氧气罐，坐在等候区。海风吹过，只觉得自己凄凉得像是等着下锅的饺子。P跑过来蹲在我面前，说：“你不要怕，有我呢，我有潜水证。”然后他笑着牵起我的手，往海里走去。

“对了，在大堡礁浮潜时，你跟我说了什么？”我突然想起来。P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我再一次被他的十级中文所震撼，我说：“可是我没打算在普吉终老，我总要回上海去。”

戴上呼吸管之前，P看着我的眼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么，上海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