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珺

“白宫前哨站”

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街1100号，特朗普国际酒店的吧台，23美元的杜松子酒和奎宁酒可供啜饮，100美元的特调伏特加足量供应，要是还嫌不够，可以试试用施华洛世奇水晶汤匙舀着的匈牙利红酒——一勺140美元。

或者在餐厅点一份120美元的海鲜杂烩塔，名字叫“特朗普大厦”;也可以在特供牛排餐厅吃一客59美元的堪萨斯城牛排，或许就此有了在美国总统邻座进餐的机会——毕竟，这是自特朗普上任以来，整个华盛顿特区他“唯一吃过的餐厅”。

如果想要购物，酒店内有布里奥尼精品店，提供的是几千美元起售的意大利定制西装，“总统最爱”;如果需要放松，楼下近一千平米的水疗中心，花460美元就能体验到总统女儿伊万卡亲手打造的奢华中东浴……

当然，来到这里的人绝大多数不是为了体验美酒、牛排和搓背，而是为了更加接近美国权力核心——

一些游客举着手机坐在镶着金框的蓝色天鹅绒沙发上和“T-R-U-M-P”几个字母拍照，另外一些人，急速游移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他们有白宫内部人士、共和党成员，也有政治说客，甚至各国外交人员，这个被誉为“白宫前哨站”的五星级酒店俨然已是各类想要亲近特朗普人士的“天堂”。

为使人民受益？

“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宾夕法尼亚大道上立足。”

早在一年前，选前第一次辩论上，当时还是美国总统候选人的特朗普就曾断言，自己会入住华盛顿特区宾夕法尼亚大街1600号——白宫，亦或是1100号——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以下简称“特朗普酒店”）。

两年前，他在这儿租用了有百年历史的美国地标性建筑——旧邮政大楼，签订了60年租约，翻建成如今的豪华酒店，同时也一度成为他在华盛顿的“家”。

“这个地方独一无二。”特朗普在2013年的一次采访中说，“我们有国会山，有白宫，而旧邮政大楼恰好位于两者之间。”

从特朗普酒店向西北走15分钟，就是美国白宫，向东南行20分钟便是美国国会所在地国会山。如今，三个点成一条直线，似乎勾勒出了华盛顿权力的核心。

自去年特朗普胜选开始，这座高级酒店便住满了愿意支付高额费用的客人——

特朗普酒店对外提供263间套房，即便在淡季时段，最便宜的也要385美元一晚——而华盛顿的其他五星级酒店，平均房价不过300美金出头;最昂贵的是一套双层别墅，占地约585平米，在宾夕法尼亚大道上还设有一个私人入口，隔绝“闲杂人等”——更关键的是这个以“特朗普”命名的套房，比总统套房更贵，官网售价50万美元。媒体称，如果再给上10万美金的小费，定能得到特朗普的刮目相看。

总统就职典礼当日，为了和高级联邦官员聚在一处，酒店几乎住满，客人可以在窗口俯瞰宾夕法尼亚大道，特朗普从这里走过，抗议者也从这里走过;中午，新总统还邀请国会议员在该酒店宴会厅吃午饭，似乎说明在他的心中，这里比五个街区开外的白宫更加“气派”。

而自特朗普就任以来，这里似乎也成為了共和党的“第二党部”。

高耸入云的中庭里，客人聚集在巨大的美国国旗下——这是来自美国传统基金会的一份“赠礼”。特朗普政府建立过程中，这个保守派智库曾帮助其塑造了诸多政策;去年12月，它还在该酒店为候任副总统彭斯举行招待会，用来感谢顶级捐赠者。两周之后，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也在这里举办了当年的圣诞晚会。

今年7月，大约300名共和党捐款人聚集在特朗普酒店举办了一次筹款，据当时新闻报道，这次活动为特朗普的竞选活动、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和其他共和党团体筹集了大约1000万美元，平均每人支付3.5万。

这里也成为其他共和党政客的拉票地，来自加州的共和党众议员达纳·罗拉巴克、宾州的众议员共和党比尔·舒斯特和其它九位共和党国会议员都曾在这里举办活动。

目前还没有机构计算出这些共和党官员在特朗普酒店花费了多少钱。但一份德州报纸称已经找到该州官员在此酒店的支出记录;缅因州的《波特兰新闻先驱报》更是直接列出了共和党籍州长莱佩奇在酒店的开销。

“州长确实曾在特朗普大厦举办活动，与联邦官员会面。”莱佩奇的发言人称，“但这都是为了使缅因人民受益。”

“我们当然要在那里，每个人都会耗在那儿。”特朗普的一位前竞选顾问说，“在特朗普酒店大厅里待着，就是如今让人们认识你的一种方式。

这家酒店已在深蓝的华盛顿特区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岛屿——去年大选中，特朗普所代表的共和党（美国政治传统中其代表色为红色）阵营在这只赢得了4%的选票，而希拉里（美国政治传统中民主党代表色为蓝色）阵营得票率为91%。

也有一些共和党人难以融入或已被淘汰。就任白宫通讯主管10天就被开除的安东尼·斯卡拉穆奇在卸任当天一个人在酒店大堂喝闷酒，“他很生气，很悲伤，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酒店一位侍者说。

但当时，几乎已经没人理他。

“像一块吸铁石一样”

“对外交官来说，华盛顿的特朗普酒店就是该去的地方。”有外交官如此评价。

去年11月中旬，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仅一周，来自巴西、土耳其等国的约100名外交官，齐聚特朗普酒店，在一个名为“外交事务协会”的非营利机构的主办下，喝特朗普牌香槟，吃“特朗普风格”的全熟牛肉小汉堡。

两个月前，这里还曾生意清淡，据官方数据，2016年9月和10月，特朗普集团在此项目上的损失超过110万美元。

但大选后，大堂酒吧里挤满了客人，他们吃着昂贵的食物，啜饮着以特朗普命名的酒水，在大厅的四台电视机上收看福克斯新闻。

今年2月，科威特大使馆将原定于四季酒店的该国国庆活动转移到特朗普酒店举行;阿塞拜疆大使馆在酒店的林肯图书馆主办了一场光明节派对，俄罗斯大使谢尔盖·基思利亚克也应邀出席，此后他因为与特朗普政府高层官员行踪过密而颇受质疑……endprint

实际上，这些外国政府结账买单的举动都有可能让特朗普被质疑违宪——美国宪法中有一项“薪酬条款”，禁止联邦政府官员收取外国政府支付的款项，或赠与的礼物。

 1.2016iO月26日，美国太选选精正酣之时，特朗普与妻子儿女一齐为正式开业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剪彩（@视觉中国）2·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内景（@视党中国）

但該酒店似乎不以为然。

有信息披露，去年10月1日至今年3月31日期间，沙特阿拉伯王国的政治说客在特朗普酒店总共花了27万美元。

与此同时，沙特外交大臣称，他们正在“敦促”美国立法者修改一项“有争议的法案”，该法案允许“9·11”事件受害者就沙特政府在此次恐怖袭击中的角色而起诉并寻求赔偿。

而今年5月，“空军一号”落地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开启特朗普上任以来的首次出访。访问期间美国和沙特签署了总额高达1100亿美元的军售协议，特朗普发表了重要的外交政策讲话，参加了一场传统的沙特剑舞舞会。

另外一次，在土耳其和美国关系颇为紧张之际，土耳其-美国商业委员会和美国土耳其理事会在这里举行了年度会议，土耳其大使和诸多美国国务院高级官员都在其中。

内部文件显示，当天的早晚餐和酒水超过3万美元，其中还包括24%的“宴会服务费”，和约合30升的特朗普签名版“世家兰铎”咖啡。

一位共和党资深权力掮客总结了特朗普的酒店在华盛顿所扮演的角色，“就像一块吸铁石一样，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效用，但还是会被一些‘简单的政府和公司想象成是接近特朗普的一条捷径。”

6月一个清晨，罗马尼亚总统克劳斯·约翰尼斯和妻子在特朗普酒店享受羊角面包，第二天便在白宫玫瑰花园里和特朗普握了手。

“这是一个绝对令人兴奋的酒店。”前发言人肖恩·斯派塞在特朗普正式上任之前便对众人说，“如果你没有去过，我鼓励你去。”

去年，基督教福音派布道者富兰克林·格雷厄姆在华盛顿的五月花酒店举办了一场关于基督教被迫害的全球会议。

特朗普宣誓就职两个月后，格雷厄姆决定在特朗普酒店举行闭幕宴会，同时，他还在酒店预订了一些房间给“尊贵的客人们”，包括一个来自莫斯科的代表团，由俄罗斯东正教会的高级神职人员伊拉里雍带领——美国《时代周刊》称，他是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亲密盟友，并在这几天的活动中与副总统彭斯私下会面。

而大马士革叙利亚东正教会的伊格内修斯·阿夫雷二世称，并不是每个人都住在了特朗普酒店里，“也许这些人有特殊的安排，也许他们是总统的朋友。”

“这里没有抗议者”

华盛顿的时间接近午夜，特朗普的小儿子艾瑞克正在吃着奶酪通心粉。

几个小时前，他在客人间来回穿梭，像一个细心的礼宾员一样，频频问道，“今天的服务还满意吗？”“一切都还完美吗？”

对于喜欢在这里花钱的人来说，答案该是完美——水晶、大理石、天鹅绒，红酒、海鲜、上等牛排，这就像是一个“让美国重新伟大起来”的主题公园。

这座建筑虽然几十年来一直未被充分利用，而且一次又一次的濒临拆除，但依旧被认为是美国建筑史上的杰作——1899年，旧邮政大楼就以罗马式风格、玻璃吊顶、标志性钟楼成为华盛顿的著名建筑之一。

这个项目的前设计师，亚瑟·摩尔，因在1970年代几乎一手重建了这栋大楼而被誉为“救国”，但在特朗普花2亿美元买下了这栋大楼后，却很快以身体原因辞了职。

他对此拒绝置评，但同时辞职的另一位建筑家卡尔林尼则直言不讳，“我离开是因为不能支持他们对大楼的所作所为。”“他们正在掩盖或撕毁历史上的一切。”

虽然特朗普经常只是把自己的名字授权给酒店，把管理权留给其他人，但对于华盛顿这座酒店，他几乎把控制权牢牢掌握在手里，他的女儿伊万卡则处理了大部分的日常工作，大到装潢风格，小到浴巾材质。

尽管建筑的外观没有改变，但卡尔林尼说，特朗普的许多重建都违背了承诺，包括外部使用了高亮度的照明设备，在大理石地板上铺上地毯，和在房间刷满了金叶漆。

当然，这并非酒店上空盘旋的唯一争议。

这该是美国史上第一次，一个盈利企业金光闪闪的标志上写的是总统的名字;批评者认为，特朗普正在靠酒店积攒资源并为自己谋利。

过去，总统们常常竭尽全力保证，不会把国家事务和自己的事业混在一起。许多前任都自愿剥离商业资产，或者将其置于独立第三方管理的保密信托中，以避免利益冲突。

特朗普则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在就任总统前，他退出了商业运营，但迄今为止，从未表示放弃所有权。

但他似乎并不为争议而烦恼，还经常在自己的私人所属物中从事公共事务。竞选期间，他用竞选资金走遍了自己在美国的所有房产，以及在苏格兰的高尔夫球场;用电视竞选宣传特朗普瓶装水和葡萄酒;甚至在第一次辩论时，他还屡屡提到特朗普酒店群作为“政绩”，“我能处理好如此复杂的商业帝国，也就能处理好复杂的国家事务。”

就任来，他在弗吉尼亚和新泽西州的高尔夫球场上度过许多周末;也曾把多国党政高层带到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如今，这座俱乐部的入场费翻了一倍，达到20万美元。

特朗普否认这些行为有任何不当。

但面对争议，他还是宣布，将把自己的商业帝国控制权交给两个成年儿子和一个受托人，停止所有新的跨境交易。

而呼应宪法的薪酬条款，特朗普集团还承诺将其从外国政府获得的利润捐赠给美国财政部。据集团发言人称，这笔捐款将在每年年底的时候进行。

可根据民主党在5月发布的文件，将所有外国收入来源隔离是不实际的，文件认为“即使有足够的时间、资源和专家，也不可能实现”。

而且，还未见到捐赠，已有多个团体对特朗普提起民事诉讼，试图迫使法院介入。

美国非营利机构“华盛顿公民责任与伦理”组织声称他违反了宪法，接受了外国资助;华盛顿的科克酒吧称特朗普酒店餐厅因总统的股份有不公平的竞争优势。

自上任来，无论是自身权益还是国家利益，特朗普似乎屡屡面对争议，但在华盛顿特朗普酒店中，一切还好，“这里没有抗议者。”政治战略家凯西·麦克唐纳说，“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连门口的卫兵都很健壮。”

但住在华盛顿这家豪华酒店的人都能看到，夜幕降临之际，近处，一位灯光艺术家在酒店附近的墙上展示了一条抗议信息，写着“在这里给特朗普行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