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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反击

2017-10-16古文狂

当代体育·扣篮 2017年16期

古文狂

格雷格·奥登,你可能已经把他遗忘。

2007年选秀状元、三年105场比赛,三次膝伤手术,两次被遗弃,这几个关键词勾勒出了昔日备受期待的“奥登大帝”悲催的篮球生涯轨迹。

过人的天赋让他和NBA产生了一段悲剧般的交集,这本身可能就是个错误。而今,奥登重返俄亥俄,走出黑夜,开启了他崭新的第二段人生。

步履沉重

长久以来,奥登总做一个同样的梦——他为开拓者打球。在一次防守中,他封盖掉对手的一次投篮,然后全力冲向前场,动作轻灵、迅捷而有力。现在距离他最后一次在NBA登场已经有三年时间了(2014年6月13日,奥登代表热火在对马刺的比赛中出场1分20秒,吃到1次犯规),他希望走出人生低谷打造新生活。在梦境中,他还是能打篮球的。他从球场的一端跑到另一端,冲进油漆区,接住队友的传球暴扣。球迷们爆发出欢呼声,他甚至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感。球迷们爱他,他也爱自己——他在场上感受到的都是快乐,没有耻辱。

今年五月下旬的一个清晨,奥登出现在了俄亥俄州大学术支援中心的大厅里,报名参加他十年前就该完成的学位课程,那时他还住在与校园相隔一个街区的宿舍里。奥登还记得在2007年NCAA决赛输给佛罗里达大学后,他回到了哥伦布市(俄亥俄州政府所在地)。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会奔赴NBA,他却回到了课堂上。“我从没打算离开。”他说。学生们云集在宿舍外,大街上的汽车也都停下来,他走过这条街区居然花了45分钟。随后,奥登给教练萨德·马塔打去了电话。“我没法再去上课了。”几周后,奥登宣布要参加NBA选秀会,这是他生命中诸多被迫做出的决定之一。现在,十年后,在经过了三次重大膝盖手术和一个失败的NBA职业生涯后,他又来到了学术支援中心。只是这一次,奥登不再受人关注。而对他来说最困难的事情,是如何爬上这幢大楼。

距导师办公室只有三层楼梯,但29岁的奥登已无法再像以往那样轻松跳跃。他的右腿完全吃不上劲儿,光是走第一层楼梯一半的距离,就已非常吃力了。奥登轻声嘀咕了一下,他的身体已伤痕累累,不过至少看上去他还很年轻,但过去可不是这样。上高中时,他眼角深深的纹路就已非常显老。那时奥登的身体背负着巨大压力——他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他要去打职业篮球,他有能力给家人带来很好的生活,他注定会成为一位名人堂巨星。

而当他的身体愈发不争气时,压力就更大了。在过去十年里,他要靠镇痛剂和酒精才能入眠,并因家暴而被捕。奥登现在又成为了一名学生,身边有未婚妻和九个月大的女儿,但他还需要努力从狂躁和失望的情绪中康复过来,很少运动员曾有这样的经历。奥登好不容易爬完了学术支援中心的第一层楼梯,他累得直喘粗气:“我感觉死神正在拼命追我!”

伤病缠身

在正式上课的前一天,奥登出现在学校杰罗姆肖滕斯坦中心的健身房里。他曾在那里打球,如今是校篮球队的一名助理教练。奥登把两个45磅重的铁片加在杠铃上,然后弯曲他那脆弱的膝盖,再挺直,使劲举起了杠铃。“我再没什么需要证明的了。”他耸了耸肩,开着玩笑。在训练间歇,他毫不隐晦地承认自己是“NBA史上最失败的球员”,好像只有这么大声说出来,才能稍稍减轻内心的痛楚。在进入NBA之前,奥登从未有过严重的膝伤——在印第安纳泰瑞豪特的萨拉斯考特中学没有过,他在那里平生第一次接受严格正规的篮球训练;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的劳伦斯北部高中也没有过,他在那里连续三年赢得了全美高中冠军;在俄亥俄州大度过的唯一大学赛季也没有过,他在那里入选了全美第一队。

当杠铃加大分量时,奥登再也举不起来了。

“教练!”奥登大喊道。他把杠铃扔在一边,身体平躺在地上,尽量放松自己。这时,俄亥俄州大资深体能教练戴夫·理查德森跑了过来。他蹲下身,抬起奥登的右腿,轻轻摇晃他的脚,然后使劲儿拉伸了几下。在整整一分钟的时间里,奥登的脸涨得通红,肌肉抽搐了几下。

他仍在汗流不止。奥登解释说,在小学六年级时,他的个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足足长了6英寸,但右臀部位的一块骨头长偏了。他动了一次手术,经常拄着拐杖出现在校园里。手术很成功,但他的右腿比左腿短了8毫米。奥登有时走路不稳,但他很努力地恢复,人们很难看得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体逐渐适应,但只有奥登自己知道其中的不便。

2007年,奥登以状元秀的身份被开拓者选中(杜兰特是榜眼秀),球队队医在他的腿部植入了一种特殊的矫正器。“三周后,我做了一次手术。”他说。事到如今,奥登已无法证明那次矫正术意味着什么,但当他的身高长到2.13米,在场上冲刺时,能明显感觉身体机能在瓦解。而且自那以后,他一直深受其苦。

“现在我又回到了这里,我想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奥登说。

悲催人生

在爬到楼梯的一半时,他有意放缓了速度,准备做最后的冲刺。奥登有意挺直了一下腰板——他的身形有些微驼,这肯定不会给人留下好印象。他脚上穿的是耐克专属签名鞋:白、红、黑三色相间,那是开拓者的标志配色,而他的名字logo则被印在脚后跟的位置上。这双球鞋曾是他光明未来的化身,如今却成为了一件历史遗物。当奥登被开拓者选中后,朋友们就为此感到担心,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要离开熟悉的美国中西部奔赴西北部,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格问题。奥登很内向——他曾自称是个“随波逐流”的孤独者——即使是在十年前,你也能感受到这种消极情绪,他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成为最好的球员”。

奥登空有惊人天赋,但他对篮球却并非真的热爱,他经常把自己想像成一个牙医或者是影评人。在奥登17岁时,他曾列出了一份进军NBA或是在大学打球的得失清单,上面是这么写的——NBA:“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但必须和最出色的球员交手。”大学:“这很有趣,夺得全国冠军?我只是喜欢俄亥俄州大而已。”奥登曾和加内特共进午餐,与佩顿·曼宁一起打保龄球,并和拜伦·戴维斯驾着豪车出游。但是,曾在劳伦斯北部高中执教过奥登的助理教练雷金纳德·谢尔特,对他的性格看得最为透彻:“他只想把自己隐藏起来,过着孩童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奥登不可能在篮球场上遁形,他觉得自己能抢篮板、封盖对手,就已经很满足了,时任劳伦斯北部高中主教练杰克·基弗甚至为他制定了一份“比赛15点细则”,要求奥登必須做到。“他从未想过要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谢尔特说。“这不是他关心的。是的,他在打篮球,但他在头脑中对此从未有过正确的定义。”endprint

前俄亥俄州大助理教练艾伦·梅杰至今还记得奥登在NCAA四强战面对乔治城大学时命中的那记跳投,因为那已经是俄亥俄州大七叶树队赛季的第38场比赛,而奥登整季的总跳投数并不多。对此,NBA各队总经理们批评说,奥登并没有打出一位大个球员在场上应有的统治力,但梅杰却意识到这正是奥登对抗外界的危险信号。

当奥登来到波特兰时,他愈发显得孤独,这不仅是个性问题,也有伤病的因素在作祟。奥登受伤的膝盖在做过矫正术后,菜鸟赛季彻底报废。在第二个赛季开始时,开拓者在奥登的右踝关节放置了一个厚厚的护板,但他在常规赛首战客场对湖人的比赛中只打了12分51秒就扭伤了右脚,并伤停两周。三个半月后,他再度被查出左膝盖骨骨裂,又错过了三个多星期的比赛。

奥登不但身体频频受伤,脑子好像也出了问题。他害怕在公众场合拍照,除了做身体康复,他轻易不出家门,整天躺在床上,惧怕成为下一个萨姆·鲍伊。“我为自己织下了一个厚厚的茧。我已经成为史上最大的失败者,眼看着同级球员打得越来越好,我偏偏对此无能为力。”他说。此时的奥登,身处无边的黑暗中。在21岁之前,他就学会了借酒消愁,多年下来已经沾染了各种恶习。每到晚上,他就变身为一名酒鬼,啤酒、低度酒、烈性酒、香槟酒、葡萄酒——只要他能弄到的,就喝个没完。他还服用两种镇痛药(包括维柯丁)和至少三种安眠药,这些东西都可以让他感受不到痛苦。“我经常吃很多药喝很多酒才能入睡。有时我也不想喝酒,但那样根本睡不着。”奥登说。

由于抱有愧疚之情,奥登在2007和2009年接受手术前向开拓者管理层公开道歉。但奥登几乎与世隔绝,虽然他会很快回复短信,但几乎从不接电话。“我不知道在他生命中有没有值得信赖的人,能给他提供好的建议。”谢尔特说。奥登想逃避现实。他经常看着药丸,对自己说:“它能让我沉沉睡去,好吧,那就不会再有什么烦恼了。”

2009年,奥登开始接受理疗师的诊治,每次都先要进入十分钟的沉思冥想状态。他减少了酗酒的次数,并聘请了一位私人厨师。在当赛季的前20场比赛中,他表现得很好,自己也觉得很开心。但是在12月6日主场迎战火箭时,奥登在一次封盖阿隆·布鲁克斯的突破上篮时,两人的膝盖在半空狠狠地相撞,奥登感觉膝盖部位好像空荡荡的。开拓者队医冲到场上,把奥登的头平置在地板上,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破碎的膝盖骨了。队友布兰登·罗伊走上前来,只说了一句:“哦,我的天啊!”然后就默默退到一边。

2012年3月16日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开拓者将其裁掉——奥登唯一记得的是他喝多了。2013年8月8日,热火和奥登签约,但他的表现并不出色,赛季结束后再度失业。2014年8月8日,奥登本应代表俄亥俄州大篮球队到巴哈马打夏季巡演,但他最终跑掉了。奥登和女友克里斯蒂娜·格林跑到一家夜总会,喝了不少酒,然后回到奥登母亲佐伊的家里,两人开始争吵。警方宣称,事发时佐伊和格林的一个朋友试图让奥登冷静下来,但他却把他们打了出去,并把格林拖到沙发上痛殴,最后一拳打破了她的前额,当时就血流如注。最后还是佐伊把他拉开,格林的朋友也报了警。奥登叫来一辆急救车,并主动自首。“我错了。”他对警察说。“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对于人身伤害的指控,奥登供认不讳,他最终被判缓刑、缴纳罚款,并被要求进行心理辅导,还参加了一个匿名戒酒学习班。三年后,他经常想起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不过出于民事诉讼条款,他无法详细描述细节。“我只想为未婚妻和女儿树立一个好榜样。”他说,奥登不想有一天女儿伦迪恩在网上搜索她父亲的名字时,发现比“史上最失败球员”更糟糕的报道。他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是时候开始新生活了。

于是,他搬回了哥伦布市。

重焕新生

奥登终于爬完了楼梯,他尽力掩饰膝盖、大腿、膝盖和后背处阵阵袭来的疼痛。他谈到了自己的目标——像正常人一样走路,陪着女儿成长,尤其是在感觉不好时还能保持内心的平和。有时候,人们会问他是否还能打球,更糟的是,有些人已经知道了答案,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之情。他的名字有时会出现在夏季五对五篮球锦标赛的名单中,但除非他能跑跳自如,否则连能不能出场都是个问题。奥登现在很喜欢他成为父亲和准丈夫的角色,但他更希望加上一个职业球员的标签。

2014年秋天,奥登开始在杰罗姆肖滕斯坦中心的篮球场上露面,马塔教练允许他和球员们一起训练比赛。这可是个不小的挑战,他必须要不断面对失败。“我希望在篮球场上重新找到快乐。”他说。一天,俄亥俄州大校队的视频剪辑师杰克·戴布勒走到他的面前,做了一下自我介绍。“我是你的超级粉。”戴布勒说。两人很快成为了朋友,戴布勒负责监督奥登的训练。但奥登身体状况不佳,时常感到疼痛,丧失了自信,想要纠正过往错误行为的念头——包括失败的职业生涯和犯罪行为——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他经常以膝盖疼痛为借口,擅自取消晨练。“我们只做一半强度的训练”,戴布勒的建议会让奥登放松下来。“他迷失了自己。”戴布勒说,他如今已经是范德堡大学的助理教练。“看到他所做的事情,让我感到很伤心,但这一重生的过程同时又很酷。”

奥登不能再依赖身体优势,所以他经常练习勾手和跳投。2015年夏天,奥登到小牛和黄蜂进行了试训,但最终没有收到任何报价合同,但最终中国CBA的江苏龙队接纳了他。季前赛中,奥登弄伤了拇指,因此缺席了三周的比赛。但他并没有崩溃,复出后打了25场比赛,证明了自己还能打球,这比赢得比赛更令人振奋。“我真的准备好了。”他说。对奥登而言,这是一种无形的胜利,他余下的人生由此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石。

奥登走进了导师约翰·麦凯的办公室。他坐到麦凯的对面,膝盖抵住桌沿。奥登在短暂的NBA职业生涯中总共挣到了2400万美元,目前还剩下不少。但他知道,这种生活已经成为过去,他今后也许会当教练,也许会做比赛评论员,也许会从商。谁知道呢?

见到奥登,麦凯显得很兴奋,他播放了一段几年前制作的视频,上面有很多从俄亥俄州大走出的运动员们盛赞学校成就的画面。

“你看过吗?”马凯问道。

“没有。”奥登老实回答。

奥登实际上是第一个出现在画面里的人。看到当时的自己,奥登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我那时真瘦。”

尽管奥登想要开启新生活,但过去发生的一切却难以摆脱,但他更关注自己的未来。奥登曾被邀请做一些励志演讲,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人生远不到结束的时候。”他说。在去年秋天的入学日,奥登排队领取学生证,周围都是大一新生。前半学期,奥登上了一堂有关NCAA规则和管理条例的课程。他曾学过,但仍努力学习,在他心中,好像有比拿到学位更重要的事情。

奥登想知道自己在高等数学和体育历史学这两门学科上还差多少学分。奥登看上去显得有些紧张,身体微微前倾。

“你现在就差这么点学分了。”马凯说。

“真的吗?”

学分要比他预期的理想很多,他把身体向后靠,感觉轻松不少。“我可能会在两年内拿到学位,现在我得吃点儿东西了。”

奥登会去附近一家叫做“HangOverEasy”的小吃店,那是他上学时就喜欢光顾的地方。人们都盯着奥登,因为他的个子太高了,而天花板又是那么低。奥登找到一张安静的餐桌,休息片刻后准备点餐。服务员和奥登很熟,一边欢迎他的归来,一边递上菜单,身边常有人过来和他握手,并声称“这是我哥们!”用完餐后,奥登會回家,陪伴女儿伦迪恩。

美好的明天就在奥登眼前。但首先,他要一步步走下俄亥俄州大学术支援中心的楼梯。他的步履依旧缓慢却坚实,要比来时轻松得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