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芳

马云不得不承认的一股“势力”

“我们是‘坟场之花。”近来，创业园区梦想小镇的创业人常以此自嘲。

8月16日上午十点左右，有朋友给苏杰转了一篇10万+的文章，标题耸动——《阿里系创业人团灭，淘宝城2.5公里外是创业‘坟场》。苏杰看完一笑而过，“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各种正面负面的文章看很多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几个月前，在阿里工作长达10年，离职创业的李立恒终于撑不下去，有员工在公司楼下拉条幅讨薪，他出面一一解决，宣布公司“车蚂蚁”内部解散，向股东道歉，黯然离场。

7月初，另一个阿里系创业项目“搜好货”，从一开始的3人团队发展到100人团队，用了半年多时间收获首轮过千万的融资。

梦想小镇位于余杭区仓前街道，一个不过3平方公里大的创业园区，汇聚1100多个创业项目，10000余名创业人。每一个日夜，金钱、BP、VC、创业者如流水一般匆匆来去，成功与失败交替登场。它是“坟场”，也是天堂。

“阿里老员工的救赎”

8月22日，已经快接近深夜11点，忙碌一天的苏杰才终于闲下来。

苏杰是阿里系创业大军的一员。2006年，他获得浙江大学硕士学位，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进入阿里巴巴成为产品经理，起薪五千。他在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上一干就是8年，负责过阿里产品大学的运营，搭建集团在线学习平台等。

当时，苏杰的部门领导觉得“做产品的要有想法”，要求产品团队的员工在工作周报后附加一篇做产品的体会，因此从2007年开始，苏杰坚持每周记录自己的工作体会，后来根据自己工作观察所得出版了《人人都是产品经理》、《淘宝十年产品事》等作品。

对于辞职创业，苏杰自称并非蓄谋已久。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一直对他冲击很大，影片老人布鲁斯，在监狱生活了50年，获得自由后反而适应不了社会，最终在公寓里上吊自杀。“如果我在阿里待超过10年，可能真的是不敢出来了。8年的时候我还敢出来，而且也有一些想法，加上2014年下半年阿里上市，机缘巧合下也就出来了。”苏杰说。

2014年9月19日是一个关键节点。当晚，阿里巴巴正式登陆纽约证券交易所，一夜间杭州多了一批新富豪。许多通过期权变现，实现财务自由的阿里员工纷纷辞职创业。元璟资本统计公开数据发现，2014下半年，杭州新创业公司数量同比猛增107%，同期北京增速是64%，上海是53%。

离开阿里后，苏杰选择和另外三位合伙人一起打造良仓孵化器，服务创业者，帮助他们实现项目落地。这是一个阿里元素占主导的团队，良仓孵化器四位创始人中，除了苏杰，还有两位同样出身阿里，其中包括花名“山大”的郑迅达，是阿里第85号员工，原阿里技术协会技术社区负责人。另一位联合创始人俞朝翎，花名“俞头”，有13年的阿里资深直销管理经验，曾任阿里巴巴全国直销总经理。

选择创业后，他们并未走远。良仓孵化器选择落地余杭梦想小镇，距离阿里巴巴总部仅2.5公里。2015年3月28日，良仓开张，一栋两层楼高的灰色小楼悬挂着一块橙色的企业铭牌，推窗即可望见余杭塘河。

許多离职的前阿里人也跟苏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苏杰粗略估计过，梦想小镇如今1100多个创业项目里，大约有400个阿里系创业项目。入驻良仓的创业项目中，团队核心成员有阿里人的占40%左右。

“永远的娘家”

阿里巴巴对杭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凭借庞大的阿里巴巴集团与围绕其衍生的各种创业公司，杭州一跃成为新兴创业圣地。

以阿里为中心，杭州的创业生态链形成几个聚集点：文一西路是电商创业群，东侧的文三路创业基地曾是淘宝、天猫的的总部，2013年阿里巴巴搬到更往西的西溪园区后，这里也出现一大批如蘑菇街、IN、铜板街等创业公司。跨过钱塘江，围绕阿里巴巴滨江园区和网易诞生了滨江健康娱乐创业群，丁香园就座落于此。阿里的电商生态还催生了九堡网红集中区，大量网红经济服装相关创业公司在此扎推。

2014年9月，总理李克强在夏季达沃斯论坛上首次发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号召。梦想小镇恰好赶上这波浪潮。浙江省政府希望能依托阿里巴巴辐射优势，合作推进开发梦想小镇，让其成为年轻人的创业据点。

紧邻阿里巴巴的梦想小镇正式开放后，便吸引了一波创业者、孵化器和投资机构。

浙江海龟科技有限公司是第一批入驻梦想小镇的孵化器公司，董事长傅智建向记者介绍，海龟科技原来的办公地点在杭州中心城区，2015年将总部设在相对偏远的梦想小镇。傅智建坦言部分原因是受阿里巴巴吸引而进行搬迁，“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是阿里。”

90后大学生创业者邓建波还记得2015年1月刚到梦想小镇的情景：到处都是工地，路上时不时扬起阵阵尘土。彼时，他创立的大学生兼职平台青团社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半年发不出工资，甚至付不出偏僻郊区民居的房租。

机缘巧合下，邓建波认识了入驻梦想小镇的华旦天使基金投资人。投资人向他推荐了梦想小镇，说可以提供免费办公室，让他们继续追逐梦想。“当时就是冲着免费办公室来的。”邓建波说。不久后他发现，除了免费场地，小镇更是一个资源枢纽，“来自各方面的支持让我们难以置信：2万元的创新券、轻而易举的合作对接，几十家媒体的报道，以及华旦基金的100万天使投资。”

原本面临倒闭的青团社仿佛一夜间获得了金手指，在2015年两次获得时任浙江省省长李强的接见，并于2016年4月顺利完成5500万人民币的A轮融资。今年5月18日，青团社作为成功孵化企业从梦想小镇“毕业”，搬到文一西路一处更大的办公室。

邓建波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梦想小镇比作“坟场”，他称小镇为“永远的娘家”，“我们公司差点倒闭，多亏了梦想小镇的扶持才渡过难关，这难道是‘坟场？”endprint

官方数据显示，2015年3月28日至2016年3月28日，梦想小镇入驻创业项目500余个，其中累计54个项目获得百万以上融资。到2017年3月28日，梦想小镇集聚了900余个创业项目，其中获得百万以上融资的有90多个，平均融资率在10%左右。而2016年全国创业团队和初创企业近40万家，其中1.5万家团队和企业获得投资，平均融资率约为3.75%。

良仓孵化器最新的统计中，两年多来良仓前前后后共孵化160多个创业项目，整体孵化成功率是40%。在记者进一步追问阿里系创业项目的融资成功率是多少，是否存在“团灭”现象时，苏杰表示并没有特地统计过。在苏杰他看来，梦想小镇里的人其实都不会特意将阿里系创业者和其他背景创业者分开来谈论，都是一样在此地奋斗的创业者而已。

对于“坟场”一文中阿里系创业项目平均生存时间仅3—6月的说法，在记者向梦想小镇官方管理机构——未来科技城管委会进行问询时，管委会表示他们并没有对这方面数据进行过统计。

苏杰也对记者回复道，没有严格统计过阿里系创业项目的生存时间，“你怎么定义死亡呢？公司工商注销？项目转型？创始团队换人？数据不再增长？很难的。”

看不清项目，就只能看团队

选择梦想小镇，对苏杰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决定。这是他熟悉的战场，“一是因为那个时间点梦想小镇正好起来，我们也有一些政府方面的关系，拿到一块地。其次确实也是因为大家都住那附近，离原来的工作地点阿里也近，就开在那了。”

阿里在杭州打造了一个资本、人脉、技术循环流动的生态圈。初橙资本在7月28日发布《2017阿里校友创业黄埔榜》，榜单显示有46%的阿里人离职后选择在杭州创业。“在杭州地界上，很多创业者、投资人都是从阿里出来的，或者是跟阿里有各种联系，比如红杉杭州的负责人，软银杭州的负责人，更不用说杭州本土的基金创始人，很多都是原来可能合作过项目，一起开过会的人。”苏杰说，“大家沟通起来会比较顺畅，心理防备啊试探啊，就没有了。”

阿里的光环能给创业者带来多少优待？“可能会有点像应届毕业生去面试，你有个名校的学历，只是一个敲门砖而已，到后面就没有什么区别了。”苏杰说。

他不太喜欢被贴阿里系、腾讯系这样具体的标签，在他看来，阿里业务庞杂，分支杂多，从阿里巴巴出来的人经验也不尽相同。“投资人青睐什么样的创业者决定因素有很多，梦想小镇和阿里系两个关键词没有什么特殊性。投资人看中的是这个人本身，比如他有没有相关行业的经验，有没有冲劲，过往有没有从0到1的经历，我觉得这些是关键，只是碰巧有很多阿里人有上面我说的那些经验而已。”

多位投资人也向记者表达了类似的看法，在挑选项目时，他们看的是人而不是背景，“BAT经历可能会是加分项，但不是必要条件。”

“我们看的背景其实很简单，就是你这个人和你所做的事情是否匹配。不同团队有不同基因，哪怕是一个好的方向，创始团队也应该有相关的能力和经验。”星河互联高级投资经理胡天硕告诉记者。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项目初期融资过程中，阿里系背景助力良多。《2017阿里校友创业黄埔榜》记录764家阿里系创业项目，有明确融资额的创业项目共288个，其中天使轮占比35%，泛A輪占41%，泛B轮有15%，到C轮及以后的占6%，3%到新三板。整体而言，约四分之三的阿里系创业项目处在早期阶段。软银中国执行董事潘政荣分析，这说明阿里校友企业依托阿里的光环，拿第一笔钱相对容易。

傅智建运营的孵化器浙江海龟科技，海归系占多数，阿里系创业团队约有20%，他指出在相同条件下，或是创业项目还看不出明朗的前景时，投资机构会更偏好阿里系创业人。“其实也不光是阿里系，相同条件下，浙大系、浙商系、海归系都会更受青睐一点，毕竟看不清项目的话，那就只能看团队了。”傅智建说。

2015年，良仓孵化器内一支创业队伍就曾凭借“背景”在资本场上掀起狂澜。花名“谷鬼”的阿里人唐永波离职创立“空格”APP，其团队核心成员有十余位来自阿里五年以上中高级管理层及一线骨干。这样的“高端配置”让不少投资机构眼前一亮，空格上线60天就拿到1亿元的A轮融资，是当时A轮单笔最大融资项目。2017年，空格APP宣布关停，但唐永波早在几个月前就站上共享充电宝的风口，创立小电科技，获得3.5亿元的B轮融资。

前员工：是敌，是友？

近两年来阿里系创业者在资本场上的表现颇为引人注目。根据IT桔子数据库统计，截至2016年底，阿里巴巴创业项目总数量在国内互联网公司中排名第一，共696个，腾讯、百度紧接其后，分别为585个和424个。进入千里马俱乐部的创业公司里，阿里系有29家，百度系为19家，腾讯系是15家。获投比例阿里稍弱，为63.5%，腾讯为67.2%，百度最高是70.5%。

尽管阿里巴巴成为新锐“创业者黄埔军校”，还与杭州政府联手打造梦想小镇。但阿里对早期离职创业者的态度却称不上和蔼。

最早从阿里出去创业的一批创业者中，工号46的李治国是其中最知名的人物。李治国在1999年作为早期员工加入阿里，2004年他察觉到生活服务领域大有可为，遂向马云提出要辞职创业。阿里当时并不鼓励员工创业，马云反复挽留李治国，但他去意已决，找到他当时的直属上司也是马云的太太张瑛，提出辞职。

后来，李治国的口碑网一直找不到投资。走投无路之时，张瑛以私人身份投资200万。2005年，阿里收购雅虎中国后，也开始想在2C市场进行布局，口碑的定位恰好合了阿里的投资计划。2006年，阿里巴巴以1500万美元注资口碑网。但马云对此依旧非常警惕，担心这一投资计划到最后会被员工解读为鼓励创业。为此，马云特地在内部员工大会上强调，投阿里系创业者的项目只此一例，不会有第二例。endprint

阿里十八罗汉之一的彭蕾曾对此做过解释，“有人说阿里绝不投资离职员工、和离职员工划清界限，所有你们看到的决定背后都有原因。我们遇到过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比如离开的同事创业，通过走捷径，拿到本来拿不到的资源。”

但实际上，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阿里不想内部培养出一个可能的竞争对手，分食蛋糕。从大公司出来的创业者大部分会选择自己以前熟悉的领域，或是从公司领域找到更垂直的切入口。

苏杰在谈到为什么会选择孵化器这种服务属性较强的项目时也表示，因为自己在阿里的8年中做了很多偏服务属性的工作，如当时负责阿里内部的创新孵化器，负责阿里产品大学等。“而且阿里整个也是做服务，是一个服务电商的角色，所以其实是个人偏好。”

2011年，淘宝产品经理陈琪联合淘宝的几位员工创立蘑菇街。蘑菇街的定位是导购网站，通过图片可链接到淘宝卖家，属于淘宝平台功能的垂直深化。一开始，蘑菇街依托于淘宝的流量导入，但随着网站壮大，淘宝的影响力被一点点削弱。2013年年底，淘宝开始封杀蘑菇街，禁止支付宝和蘑菇街的合作，后期更采取技术手段屏蔽蘑菇街的链接。

马云也曾想用2亿美元收购蘑菇街，却被陈琪拒绝，之后蘑菇街转型做女性电商平台。在阿里工作过5年的数据库技术专家冯大辉曾说，蘑菇街被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自己做交易系统，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2016年初，蘑菇街和另一家电商平台美丽说合并，背后的主导者是腾讯。

苏杰感到阿里对离职创业员工的态度有明显变化的是在2014年，“主要原因是离职员工越来越多，到现在离职员工应该至少有七八万，在职员工三万多。随着时间的推移，离职员工和在职员工的比例肯定是越来越大。从功利的角度讲，这就是一个很强大的势力，阿里也不想去得罪。”

2014年的感恩节，阿里召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会议，离职员工大会。2000多名阿里校友从各地赶来，马云甚至专门从印度赶回来，对前员工做了个饱含深情的演讲，“即使你今天加入腾讯、百度、京东，任何竞争对手，阿里对你不会有任何不满，只希望你把阿里‘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使命感带过去。我不相信你去了那边会破坏阿里的生态系统，我们要有这个气度。”

后来，彭蕾面对阿里人离职创业问题时也改了口，“前些年我们说过，在一段时间内对离开的同事不会投资。不过，未来可能会改变。”

“整个阿里也有一个理念，就是将来的组织结构，内外界限会越来越模糊。”苏杰表示，“在这种模糊的情况下，很多离职员工创业其实都是在给阿里继续做贡献。像阿里云代金券，专门为创业者提供的免费阿里云资源支持，其实就是通过良仓来给创业者发放。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直存在，而且会越来越多。”

蘇杰积极地对这种联系做出回应。8月29日，他前往杭州下沙参加阿里创新活动，此地的阿里巴巴创新中心就由良仓孵化器代为运营。他在朋友圈配了张当天活动图写道，“良仓孵化器在杭州下沙的分基，继续抱牢阿里大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