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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中白鹿两家矛盾分析

2017-09-06吴彩云

文学教育 2017年9期
关键词:仁义白鹿原矛盾

鹿子霖和白嘉轩两人之间、两家之间的矛盾冲突,是小说《白鹿原》中的一条重要副线,在小说中占去了相当一部分的篇幅。但是,他们矛盾冲突的直接交锋次数屈指可数,自从因购买李寡妇的土地而大打出手以及“交农”事件经冷先生劝解和经朱先生赋诗劝和之后,两人之间的芥蒂,不说化解,总之是被他们自觉自愿地深深地掩藏起来了。“其实两人都需要维持这种局面。①”诚然,社会频繁的巨大变革,必然导致他们的矛盾冲突没有时间也没有环境去激化,更不可能针锋相对地斗争。这样的外在和谐和内在争战的关系表现在白鹿原上,就是两人为了家族在乱世中的生存,谁也不愿意也不敢去揭开这层纸。

小说中没有明确说明白嘉轩与鹿子霖的矛盾从何而起、而来。具体分析,是“一山难容二虎”的原因。在白鹿原上,白家世代任族长,祖先发迹的“有进口无出口的木匣儿,被村村寨寨一代一代富的穷的庄稼人咀嚼着品味着删改着充实着传给自己的后代,成为本原无可企及的经典性的乡土教材……②”这样“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发家致富经历让原上人世代传诵,符合庄稼人走向成功之路的预期心理,备受朴实的庄稼人的尊敬与推崇。

而无论是家世还是财富都与白家不相上下的鹿家却一直是白丁,祖先的发家史是鹿老太爷鹿马勺忍辱负重、挨打受气,靠伺候人、靠“卖尻子”才功成名就成为“天下第一勺”的,无论如何都带着羞耻感,不避怨谤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成为庄稼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为他们所不齿。用白嘉轩后来终于说出来话来看就是“咱们祖先一个铜子一个麻钱攒钱哩!人家凭卖尻子一夜就发财了嘛!?③”这个两家矛盾的源头可谓源远流长。如今,白嘉轩是族长,鹿子霖是乡约,二人在身份地位上可谓旗鼓相当,二人的明争暗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白嘉轩与鹿子霖两人矛盾的根源,最主要是思想上的不同。鹿子霖以“他是做给我们看”的话登场,正式拉开了两人这场关于社会地位和家族利益的明争暗斗。

首先,鹿子霖最早出现于作品的第三章的购买白嘉轩二亩水地时。白、鹿二人各怀鬼胎。白嘉轩设计夺宝地不厚道,显出城府的深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鹿子霖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简直是迫不及待。在老秀才研磨写地契时,白嘉轩双手合拳,闭眼不看秀才的笔,“似乎心情沉重极了”,只待签名后“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项买卖土地当中的秘密”,极其善于伪装,显出狡猾的地主本性;鹿子霖的内心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心里已经打开了小九九,盘算这二亩水地该如何打井播种,将如何派上大用场,甚至心里已经迫不及待“有一架骡子拽着的木斗水车在嘎吱嘎吱唱着歌”④。从这个典型情节的提炼上,鹿子霖同样是带着活脱脱的贪婪地主形象出现的,是地主就意味着对土地的欲望与诉求永不满足,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这二亩水地一买到手他就因小失大了。

两人的不同之处,在面临第一次社会巨大变革的时候便表现了出来:当冷先生从县城把辛亥革命后清王朝灭亡的消息带回来时,白嘉轩鹿子霖二人的问题交替出现——

白嘉轩问:“那皇帝现时……”

鹿子霖问:“是要改朝换代了?”

白嘉轩问:“反正了还有没有皇帝?”

鹿子霖问:“总督是个啥官职?”

白嘉轩问:“没有了皇帝,往后的日子还咋过呢?”

鹿子霖问:“皇粮还纳不纳呢?”⑤

显然,小说在此,陈忠实将其笔下的两个主要人物置于迥异的思想立场之下。从这个典型情节的提炼中可以看出,白嘉轩是一个对传统对现实社会秩序非常重视的族长,他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儒家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中生长,他维护“礼治”,提倡“德治”,重视“人治”。他明白国家的治乱,取决于等级秩序的稳定与否。所以乍一听说皇帝没了,思想上就接受不了。当旧的王朝覆灭的时候,皇权思想根深蒂固的白嘉轩首先思忖,没有了皇帝,那老百姓有谁来领导,他们的生活秩序由谁来维持。他关心的是社稷的走向,关心皇权的颠覆是否给民生给原上村民的生存发展带来桎梏的瓶颈,是一个守旧、刻板的人。

而鹿子霖,对于改朝换代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他更多的是看到的眼前,他最关心的是本人,关心的是自身利益是否会受到损失,关心的是到底变革对他的生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更多想到的是自身的发展前景,是一个对社会的变革有着极强适应能力的人。果然,在这之后,不同的思想讓他们选择了不同的生活道路。白嘉轩还是老老实实,本分经营着他的族长,引领着族人靠自己也靠天吃饭。而鹿子霖则顺风顺水,开始了他“辉煌”并与时俱进的生活。

其次,思想上的不同选择让白嘉轩与鹿子霖有不同的为人处事原则,也酿成二人最主要的矛盾冲突。

白嘉轩恪守儒家传统文化,以“正心、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人生理想来规约自己。因此他这辈子除设计和鹿子霖换地,他的立身行事在“法治”、“德治”和“人治”主义的基础上完完全全体现出“仁义”来。

而鹿子霖毕竟“祖德较浅”,祖先的审时度势传到他这代,已经让他像“万金油”,涂抹到哪里都灵光。他的“仁义”带着虚伪的意识。他不遵循任何“仁义”思想,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首先想到的是自身利益是否受到影响,并以此作为治家的理念。他在表面上遵循着白嘉轩的“仁义”族规下尽情放纵自己的本性,而这点,又集中体现在他处理男女关系上。小说重点描写的是他与黑娃带回来的“烂女人”田小娥之间的媾和,同时他在原上认下的几十个“干儿子”,也是鹿子霖在人性上放纵的表现。因此白嘉轩与鹿子霖的矛盾说白了是“仁义”与“伪仁义”的冲突。

当鹿子霖看到白嘉轩在换地迁坟后旺丁又旺财,家业在不断扩大,心里不大舒坦。而白嘉轩的接班人白孝文也在不断成长,成为白家的顶梁柱,也成为白鹿原上宗法制下农村青年的楷模:“神态端庄,对于一切人都彬彬有礼,明显有别于一般农村青年自有随便的样子。”而且,“孝文比孝武更机敏,外表更持重,处事更练达。”由此可见,白孝文已经被塑造成一个“小白嘉轩”的宗族样板,看来这争斗的旷日持久是免不了的了。特别是在白孝文第一次在祠堂主持祭奠仪式时,看着他“声音洪亮持重,仪态端庄”,鹿子霖是“既痛苦不堪又尴尬不堪”,“始终没有把眼睛盯到孝文的脸上,而是盯住一个什么也不存在的虚幻处”,“外表平静得有点木然的脸遮饰着内心完全溃悔的自信,惶恐难耐”。⑥

所以,鹿子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得想办法让白嘉轩没有面子——扒下白孝文的裤子,用“仁义”道德所不齿的淫乱男女关系从精神上摧毁白嘉轩。他比谁都明白,孩子是父母最大的软肋。于是拉下面子,为老不尊,设计占有了想要急于营救丈夫黑娃的田小娥,并借“冤死鬼”狗蛋的手将田小娥推到祠堂上,由白孝文主罚,让田小娥埋下仇恨的种子,然后授意:“……白嘉轩整你只用三成劲,七成的尽儿是对着我……”“你得想办法把他那个大公子的裤子抹下来。……就等于你尿到族长脸上了!⑦”田小娥则在鹿子霖的指引下用女色威逼利诱白孝文,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害怕失去面子的他拉进了自己破旧淫乱的窑洞,也把他拉进了鹿子霖殚精竭力设下的陷阱。

至此,白孝文这个年轻有为的准族长被欲望的魔鬼牢牢拽在手里,情欲的激发让他欲罢不能、陷於沉沦,无法自拔、迅速堕落,人性中的“恶之花”灿烂盛开,走向自己人生中最具磨练的低谷。在鹿子霖借冷先生的口巧妙让阴谋东窗事发。白嘉轩抓现行,在打击中晕倒并遭到前所未有的羞辱,“这个儿子丢了他的脸亏了他的心辜负了他的期望”⑧,让他万念俱灰。白嘉轩不由分说,让白孝文遭到严厉的族法惩罚。在惩治现场,鹿子霖这个“伪君子”的表演栩栩如生,在白嘉轩要抡起鞭子鞭挞时,他率领事先打好招呼的不明真相的老人热诚“跪谏”,“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倾情一跪为自己争得诸多尊敬,也将他的罪行掩盖得一干二净。白孝文的出轨并迫使白嘉轩提前分家。人的脸皮一旦被抹下,就没有羞耻感可言。偷情变得赤裸裸不再避讳,大白天就敢走进田小娥的窑洞。一直“不行”的他“行了”。他自嘲說:“过去要脸就是那个怪样子,而今不要脸就是这个样子。不要脸,像个男人样子了。⑨”孔子言:“君子好色而不淫。”“好色”是人的本性,“不淫”是指不过分地追求和贪恋。所以孝文的行为彻底违背了他自己的人生哲学。在无钱享乐时白孝文还将田地甚至房子都卖给了鹿子霖,任鹿子霖暗自得意派人地扒掉父亲辛苦置下的家业。他自私、冷酷地逼死妻子,尽情放荡,更加肆无忌惮地日日夜夜与田小娥厮混,乐不思蜀、尽情挥霍、肆意纵欲,甚至吸大烟,“使这孔孤窑成为饥馑压迫着的白鹿原上的一方乐土”,成了典型的“败家子”。在贫困潦倒时的白孝文四处拉下脸讨饭、抢舍饭,寡廉鲜耻,沦落成不齿于人前的乞丐,饿倒在土壕里面几乎被野狗分食,在鹿三的痛心疾首中丝毫没有悔改之意,道德完全沦丧。正因白孝文被逼得走投无路,又让鹿子霖拎出来在众人面前亮相,博得许多同情,才获得翻身的机会,被难堪的鹿子霖推荐给田福贤到保安团去任职,绝处逢生。命运在瞬间得到新的转机让白孝文获得新生的机会,步入仕途、献身政治。

白孝文在情欲的诱惑前不堪一击,完全失去人样,这是对白嘉轩的“仁义”道德和“耕读传家久,经书济世长”的治家理念最大之打击。白嘉轩苦心教导的“端庄”、“持重”的寄托了他所有希望的头生儿子轻而易举就背叛了以他自己为代表的儒家精神人格。白孝文在鹿子霖的操纵下一步一步背离了白嘉轩的初衷,最后彻底反叛了他“耕读传家”的传统家训,也让白嘉轩与鹿子霖的矛盾在暗地里无法解开。这里白嘉轩的“仁义”在鹿子霖的“伪仁义”驱使的报复中占了下风。白孝文率先在仕途中抢占先机,人性迸发,成为一个阴谋家,在政治中和黑娃的纠葛情节才得以展开。

而小说展示的不仅仅是白嘉轩与鹿子霖这一代人的矛盾,在下一代的白孝文与鹿兆鹏、黑娃(鹿兆谦)之间,还在时隐时现的情节中继续相互争斗着。白孝文加入国民党后,一直不遗余力追捕着鹿兆鹏,来证明他的能力。鹿兆鹏最终不知所终,给他们的争斗留下一个长长的疑问。而在黑娃这一方,他实在没有办法坦然面对黑娃,在田小娥这件事上,“朋友妻,不可欺”无论他为黑娃出多少力,即使黑娃自己也说“两清了”,但他对黑娃的亏欠都无法解脱。小说末尾,黑娃任兹水县副县长,是他政治上的竞争对手。日日面对这个深谙自己过往的故人,生性狡诈的白孝文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因此,在篡夺黑娃的革命功劳后,白孝文更是想方设法最终以革命的名义将他送上断头台。当黑娃与田福贤等人被绑赴在戏台,跪在白鹿原的土地上时,白孝文高高坐在主席台上观看,黑娃深深低下头,“一滴一滴清亮的泪珠儿掉下来”。“陪斗的鹿子霖暗自神伤:天爷爷,鹿家最终还是弄不过白家”,暂时结束了白鹿两家的矛盾争斗⑩。其实,自古至今,白鹿两家的矛盾始终存在。但是两家的关系又若即若离地长久保持着,同祖同宗的血缘关系使他们俩仿佛是同一根蔓儿中结出的瓜,无论蔓儿如何肆意蔓延,根总是连在一起的。

注 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12):107.330.613.33.9.220.244.275.291.631.

(作者介绍:吴彩云,海口经济学院经贸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艺批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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