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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深处有长安

2017-09-03程宇瀚

哲思2.0 2017年1期
关键词:长安西安

◎程宇瀚

岁月深处有长安

◎程宇瀚

/忽有长安百日长/

19岁的时候,我在重庆,于茫茫网海中认识了一位西安姑娘。极有灵气的女孩,时常发表文章,对西安的描写迄今还在我的心底。她说,长安是个梦,也是一座笼,这梦里有楼台千阙、江山万里,这笼里有帝王饮恨、妃子白头。

对于这座深居大西北的城市,我是好奇的。

22岁这一年,从学生变为警察,那些带着青草气息的浮世安稳顷刻烟消,战马嘶鸣的生活与意料之外的伶仃苦痛骤然扑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好在,突然而来的一纸派遣,让我得以从眼前的狼狈暂时脱身,以去西安参加三个月入职培训的契机,短暂回复到学生时洁净的姿态。

走出南郊的火车站,在连成海的白杨中登上一辆大巴,穿行过凤栖原、长安街、雁塔路这些仿佛拓印自唐诗中的街道,抵达培训地。走进寝室,我把行李狠狠扔在地上,不顾室友诧异的眼神,一头倒在了单人床上。

秋风渐起,比之南国,西安的气候多了几丝凉意。室友摇摇头,把薄棉被轻轻盖在我身上。窗户半掩,楼下的公交站台响起到站的语音,高跟鞋的踩踏声与孩童的嬉笑混合成归家的乐章,经营烤冷面的小贩,用高亢的关中方言向南来北往的路人吆喝。我沉进覆盖尘土的梦中,沉进西安第一夜,沉进这人间烟火好时节。

过往小半生,我一直生活在春江水暖的南国,心底一直有声音隐隐召唤,此生注定会去北国的凛冽中走一遭。而今少时的期望突然应验,心境却大为不同。我不是蜻蜓点水的旅人,也不会在此长久停留,不与之发生柴米油盐的纠缠,也不彻底参与它的一切,仿佛两不相欠的故人,隔着长河静静对望。这种无牵无挂的停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忽有长安百日长。

/唐王宫阙今安在/

是一个寻常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室友旭晖站在我床前说,跟我一起去西安城看看吧。旭晖是西安本地人,剪干净利落的寸头,相同的职业敏锐度,让刚刚认识的我们能轻易嗅到对方身上相同的气场。

逛累了,随意择一间早餐店坐下,菜单上的早餐样式密密麻麻,让人无从下手。旭晖对这份隆重习以为常,点了胡辣汤和小笼包。胡辣汤里点着辣酱,一勺入口,满齿辛香,暖意顺着肠胃游走,驱走晨起时遗留的些许薄寒。

当北上广的白领习惯啃着面包挤地铁时,西安人对待早餐的态度却是郑重其事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早餐铺,是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清晨不可或缺的造血细胞。一碗胡辣汤,需要清晨5点起床,将豆腐、花生、海带、土豆等时蔬切碎放进锅中,小火慢炖渐渐成糊。一碗油泼面,刚出锅时要盖十几种调料,舀一勺滚烫的油,浇得面条滋滋作响。肉夹馍用的馍面料厚实,夹上有肥有瘦的红烧肉,咬紧牙关狠狠拽一口下来,油花在舌头上溅开。

西安隐居在关中平原的腹地,靠秦岭,依渭水,干燥凛冽的气候决定了这里的食物都是嚣张的姿势,在遍街的小店灯光下喷发出粗暴的香。而关于这座城市的一切,皆以这般雄浑大气的形象呈现:道旁的白杨或梧桐枝繁叶茂,普遍比南方的植物高大,以一种近乎夸张的海拔,柔柔盖下一层遮天蔽日的浓荫;站在钟楼上眺望宽阔平展的长安街,猎猎而来的大风仿佛穿透了岁月;无论是历史久远的图书馆,还是刚刚拔地而起的购物中心,都仿照唐朝建筑的风格盖上琉璃尖顶,在阳光下散射乌青黑亮的光。

岁月打马而过,山川沉进湖海,很多城市在摧枯拉朽式的变迁中面目全非,而西安难得地保持着原貌,静静遵循日升月沉的自然规律,仿佛连臣民都不曾更换。从住进这座城市开始,无论是踩在大雁塔红松木的阁楼上,还是站在那些黯淡褪色的战国铜器前,我都不止一次产生过幻觉:千年前旌旗飘扬的长安城还未坍塌,无论是天真烂漫的青梅竹马,还是罗扇轻团的烟花女子,分明就那么清晰地站在身后。

大明宫,是一处让人印象深刻的去处。曾经盛极一时的宫室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庭前湖中成片的芦苇却依旧茂盛,风起白花飘,有一种近乎绝望与哀愁的苍凉。当我在满天飞絮的盛景中,听拉皮影的老人唱起裂帛向天的秦腔时,突然为自己的幻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也明白了在孔雀东南飞的时代,旭晖对这座城市执着的选择。

十三朝古都灰飞烟灭,这是一座灵魂不息的城市。

/把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西安的雨,时常一天一夜地下,但含蓄委婉,很少有需要用伞的时候。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等雨停歇,午后的睡眠被风铃敲醒,窗外烟雨依旧,大半个下午的时光就这样转身离去。秋去冬来的季节,西安难得有放晴的时刻,我们列队上课,踩着雨水自梧桐林中穿过。从枝叶间泄露的万丈金阳堆积成眼眶上的光点,静悄悄的,恍若隔世。

这是我来西安的第50天,培训生活以迅捷紧密的姿态向前推进,那些在时间轴上穿针引线的碎片化时间,但凡属于自己,就被用来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

走进火车站旁的一栋5层旧楼,举目四望,密密麻麻的书店汇聚成海洋。当初,只用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我就在西安地图上把这座号称书林的小楼给刨了出来。闲适的周末,去一趟书林已成习惯,买与不买,都是难得的好时光。老板戴着老花镜陷进藤椅中看报纸,允许每一位过客在此停留。手指抚过那些记录了西北风貌与盛衰荣辱的典籍,即将落幕的一周才显得完整。

周末时,旭晖喜欢拉着我去吃长安东街上的一家火锅。这种煮着方便面的小火锅极受老西安人的欢迎,上涌的蒸汽掀得锅盖叮咚作响,好像把时光也一并熬了熬。西安深夜的月亮硕大清冷,夜宵摊在路灯下摆开一排桌椅,就着月光迎接来自深夜的客人。三杯酒下肚,我们等着烧在炉上的小火锅慢慢煮开,慢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慢慢看西安城的霓虹渐次熄灭,也慢慢打开自己的心扉,向刚刚认识不久的对方敞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在相遇、交谈、并肩、对饮中慢慢了解一个人,在停留、观察、体验、行走中慢慢爱上一座城市,世间佚事,大抵如此。

/西出阳关有故人/

时至今日,我已离开西安,如同一只往北而去又载尘归来的候鸟。而在每一个或悠闲或奔忙的日子里想起西安,总有苍黄的雨兜头而下,浇湿记忆深处的烟火人间。

记得五月天2016年演唱会第五站就是西安。那一晚星光静好,推开宿舍窗户,便能与人声鼎沸的体育中心隔街相望。我和旭晖买来啤酒和肉串,嚣张地坐在窗台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我们看不到主唱阿信的面孔,但能听见他的歌声穿过一排排梧桐飞向我们。他边弹边唱: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我还记得离开西安那日,我先于旭晖起床,整理好归去的行囊与装束,朝睡梦中的他轻轻道了一声珍重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们深信生死无常,也隐约知道或许有一日会被子弹穿透胸膛,职业的特殊性让我们从不敢幻想未来,这是我们无以言说的默契。

他朝若能人海重逢,便欣喜这是岁月额外的恩赐。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站在兵马的千乘万骑前,这句话突然从我脑海里显现,带着一种近乎史诗般的悲壮。后来有一次,我在南方遇见一家新开的面馆,打着西安风味的招牌,引得食客络绎不绝。我点了一碗油泼面,吃了两口,便失望地放下筷子。煮面师傅沮丧地问我是不是口味不佳,我微笑着摇摇头。这碗面,和西安的面没有任何差别,但依旧少了一剂无法描述的味道。

我想,这大概是思念的味道。而那座住着故人的城市,终究不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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