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孙成昊

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7月7日在德国汉堡二十国集团（G20）峰会期间举行会晤，实现了特朗普上台后美俄领导人首次会面。然而，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会面似乎并没能调和美俄之间的紧张关系。在两国领导人首次会晤之后，美媒再爆“通俄门”新料，特朗普长子卷入其中；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乌克兰做出关于对俄制裁的强硬表态；美国主导的两大北约联合军演在黑海海域拉开帷幕，针对俄罗斯的意味显而易见……在俄罗斯方面，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7月14日表示，作为对美国去年宣布驱逐35名俄外交官及其家属并查封俄罗斯在美两处外交房产的回应，俄罗斯将驱逐美驻俄外交官。

特朗普执政以来，俄美关系持续被各方关注，更成为美国国内政治的重要议题。俄美关系好似“变化多端”，时而要搞“大交易”，时而又跌入谷底，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在这纷繁复杂的表象下，特朗普时代俄美关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俄美关系又会走向何方？

俄美关系变好还是变坏了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国际舆论重点关注他与普京的“暧昧关系”。特朗普对俄罗斯的“特殊态度”曾使许多人认为，俄美关系将迎来新一轮“重启”，甚至可能迎来“逆尼克松时刻”，两国或可结成“战略同盟”联手对付中国。但在特朗普正式执政后，这种期待显然落空了。不仅如此，舆论还敏锐地捕捉到俄美关系恶化的迹象：美国国内对特朗普及其团队“通俄门”、俄罗斯干涉美国大选“干选门”的调查愈演愈烈，美对俄制裁非但没有取消，反而延长甚至扩大；北约吸纳黑山，再度东扩，开始在东欧轮驻部队；甚至在原先人们认为俄美最有可能合作的叙利亚问题上，美国也没有对巴沙尔政府做实质让步，甚至“导弹伺候”，引发俄方不满。这种情况下，国际舆论的调门急转直下，认为俄美关系不仅“重启”失败，且进一步“恶化”。这种说法准确吗？表面上看，这半年以来，俄美关系似乎仍在走低，但细细品来，这种“恶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表象，特朗普时代的俄美关系总体上是趋缓的。

首先，俄美关系“变坏”的观感很大程度来自美国国内对“通俄门”“干选门”的调查。这种调查与其说是针对俄罗斯，还不如说是针对特朗普政府。从苏联到其解体后的俄罗斯，“俄国”永远都是美国各政治势力权斗时可资利用的“议题”。在媒体的渲染下，俄美看似仇怨极深，但本质上“通俄门”“干选门”仍属于美国国内政治以俄美关系为议题的较量。加了“通俄门”“干选门”这类“凸透镜”后，俄美矛盾被无限放大。实际上，美国政治斗争确实制约了特朗普改善对俄关系的空间，但除非有决定性证据，否则这种争斗不会直接导致俄美关系恶化。

其次，俄美间的龃龉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北约东扩和在东欧部署部队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只是“路线图”正好把时间点定在了今年。俄美战机、舰艇相互跟踪与反跟踪更是几十年来屡见不鲜。事实上，在今年5月的北约峰会上，特朗普刻意回避欧洲盟国要求继续将俄列为首要威胁的诉求，强调北约的战略重点为反恐，并在演讲时删去了“支持北约集体防御条款”（主要针对俄罗斯）的字句。今年6月，美国袭击叙政府军设施则是对“化武门”做出的必要反应，同时向国内表明其对俄没有偏袒。袭击前，美国提前两小时向俄通报信息。袭击后，俄罗斯也只是口头批评，宣布暂停执行俄美在叙飞行安全备忘录，但不久后又再度恢复。今年以来，俄美之间虽然看似龃龉不少，但多是“放嘴炮”，少有“真冲突”。

最后，俄美高层缓和关系的努力从未停歇。特朗普执政后，虽然少有称赞普京，但也没有直接批评。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前段时间透露，特朗普指示其不要使内政问题妨碍改善对俄关系。俄罗斯对改善俄美关系的态度则更加坚定。普京近年来在各种国际场合多次对美“表白”，希望两国合作反恐，重温一战、二战中“并肩作战”的岁月。在乌克兰和叙利亚问题上，俄罗斯今年也格外“冷静”。在这种背景下，俄美外交接触越来越频繁。蒂勒森4月访俄，俄外长拉夫罗夫5月访美，两人都受到了对方总统的接见。俄罗斯总参谋长与美国参联会主席也举行会谈。俄美这半年来的互动之频繁，是乌克兰危机后未见的。

7月7日，普京与特朗普的首次“普特会”在德国汉堡如约上演。原定35分钟的会晤被延长至2小时16分钟。美国第一夫人梅拉尼娅善意提醒超时后，普京和特朗普仍接着聊了一个小时。严重超时的“普特会”使随后的“普安会”、音乐会被迫推迟。会谈中两人达成一些共识，如俄美共同担保叙利亚西南部三个冲突降级区内的停火，建立乌克兰问题沟通渠道，建立网络安全工作组等。如果说解除制裁还为时尚早的话，那么俄美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有限合作是可能的，两国关系趋缓的态势也是现实存在的。

这种趋缓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从根本上说，这是国际力量对比变化的结果。冷战后，在传统的中美俄大三角中，中国不断崛起，美国相对稳定，俄罗斯力量衰落，大三角的不平衡日益突出。俄罗斯已不再是美国的对手，相反美国认为中国日益成为其世界霸权地位的挑战者。有观点认为，美国战略界对俄罗斯有根深蒂固的仇视情绪，但是也有很多严肃的现实主义战略家，比如基辛格以及不久前去世的布热津斯基等近年来都主张美国要修复乃至强化与俄罗斯的关系。年过九旬的基辛格不久前还专门到访莫斯科，为俄美关系奔走。美国乔治敦大学欧亚、俄罗斯和东欧研究教授安吉拉·斯滕特等俄罗斯问题专家也提出应与俄建立“有限伙伴关系”。从现实层面讲，特朗普更传统的地缘政治观以及更注重国内的全球战略，为俄美关系趋缓带来动力。此前，奥巴马时期俄美关系的恶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对盟友和传播西式民主的重视，与普京相对保守的地缘政治观在乌克兰危机中发生激烈碰撞所致。而在特朗普时代，美俄国际战略观有所趋近。

俄美会搞“大交易”吗

既然俄美关系趋缓，普京和特朗普又谈得这么投机，那么两国关系会全面重启甚至搞“大交易”、像此前一些观察家说的那样从“敌人”变成盟友吗？在目前形势下，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俄美关系进一步发展仍面临很多障碍。

其一，美国国内政治斗争仍极大地限制了特朗普调整对俄政策的空间。民主党已将“通俄门”“干选门”视为攻击、限制、削弱特朗普的绝佳武器，一些共和党内的“倒特派”也参与其中。美国国会的四个委员会、司法部任命的特别检察官正调查特朗普团队涉嫌“通俄”一事，相关“证据”不断被披露，“通俄”火焰烧向特朗普的女婿库什纳、司法部长塞申斯等特朗普的亲随。尽管近期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炒掉了三位涉嫌夸大“通俄门”的记者，舆论称特朗普出了一口恶气，但这无法根本扭转局势。对“通俄门”的调查威胁特朗普执政的合法性，使其不敢贸然推动俄美关系质变，特朗普的对俄政策备受掣肘。普京和特朗普在汉堡会晤后，美国内反特势力不出所料地开始强力反扑，热炒特朗普总统之子小特朗普接触俄律师，试图获取对希拉里不利的情报。同时，美国内对特朗普试图与俄建立网络安全工作组十分不满，为此特朗普的态度已被迫回收。美国会和军方也势必会制约美俄在叙利亚的合作空间。

其二，薄弱的经贸关系使俄美关系“地基不稳”。正如普京所言，坚实的经贸联系是俄美关系唯一可靠的“安全网”。在当今国际政治舞台上，牢固的经贸关系往往能有效缓冲地缘政治矛盾，中美强大的经贸纽带就在两国关系中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然而，俄美关系缺乏这种条件，两国经贸关系薄弱，互补性也不强。据俄方统计，2016年俄美经贸额只有202.8亿美元，占俄、美兩国对外贸易总额的比重都微乎其微。不仅如此，特朗普还执着于开发石油等传统能源，使美国从石油进口国成为出口国。俄美两国在国际能源市场的竞争有所上升。显然，这样虚弱的经贸关系无法为两国的政治关系兜底。

其三，俄美之间存在难以解决的结构性矛盾。特朗普虽然对欧洲盟友较为冷淡，对北约不如前任上心，但不可能放弃北约在欧洲安全中的核心地位，更不会解散北约，这与俄罗斯追求建立“无所不包的”欧洲安全新架构存在根本矛盾。同时，美国空天武器、反导系统等的迅速发展正打破俄美数十年来的战略平衡。在国力无法与美争锋的情况下，为了维持对美国的反制能力，俄罗斯将重点放在了扩充核武库、发展多样化的核打击能力及信息网络战部队等非对称回应力量上。从“通俄门”可以看出，除了特朗普及其亲信外，美国从政界到媒体再到民间，长期弥漫着冷战式的对俄成见。战略互信的缺失难以迅速弥补，这些结构性矛盾决定了俄美关系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发生质变。

综而观之，特朗普时代的俄美关系并不比之前更糟糕，但也乏善可陈。俄美当前的互动主要是减轻敌意，并逐步恢复正常的外交接触和联系，这是两国关系缓和走出的第一步。在俄美仍存在诸多难解矛盾的情况下，未来的俄美关系将很难彻底重启，更不会搞“大交易”，但在具体问题上的“有限合作”是可能的，这也许就是俄美关系拨开迷雾后的真相。

（陈宇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俄罗斯所助理研究员，孙成昊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