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

乌科苏是一个地处北疆，与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接壤的城市。由于政府这些年开展边境贸易，变得日益繁华，这里混杂着汉、维吾尔、哈萨克、蒙古等族，也时常见到俄罗斯商人和内地游客。

叶思佳是个很文静的女孩。这天，叶思佳捧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相机，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左顾右盼，寻找着目标……

剛好不远处，有对年轻的情侣正在拍照。叶思佳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走过去，客客气气地说：“大哥，我是一个人出来玩的，想留个念，没有带相机支架。你能帮我一下，给我照张相吗？”那个男人打量了叶思佳一番，略微迟疑了一下，说：“好吧。”叶思佳把照相机递给他，指着他后面的建筑物说：“就取那个景。”那个男人端起照相机调了调角度，说：“你过来吧。”

没有回音。

那个男人又说：“你快点过来啊，我把角度调好，这里的人这么多，一会儿有人走过来，就不好照了。”

还是没有回音。

那个男人一回头，叶思佳不见了。

那个男人问女朋友：“人呢？”他的女朋友说：“我也没在意，刚才还在这里呢？也许她是有事，出去方便吧。”等了一会儿，叶思佳依然没有出现。那个男人自言自语道：“她看上去是个很稳重的女孩，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啊。怎么就这么放心，把贵重的东西扔给一个陌生人呢？”男人这样一说，他的女朋友立刻警觉起来：“前些日子，在网上盛传，一个小伙子在大街上走着，突然有一个人塞给他一个包，那小伙子傻了吧唧的还以为得了便宜。他没走多远，就被便衣警察逮住了。包里全是毒品，结果，差点被当成毒犯的同伙，给枪毙。”

男人捧着相机的手，不禁哆嗦一下，说：“要不，咱把它交给警察吧。”他的女朋友又断然制止道：“你傻啊，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你能说得清吗？就算是说得清，这不也是自找麻烦吗？我们是来旅游的，这里人生地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男人捧着相机，就像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不知所措，“那怎么办？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好心没好报！”

他的女朋友眼珠转了转，附到男人的耳朵边说了几句，然后两个人也像叶思佳那样，四处寻找起目标来……

一个大肚子中年男人停下车，从车里走出来。女朋友赶紧凑过去，说：“大哥，我跟男友是出来玩的，我们俩想在这里合个影，你能帮一下吗？”大肚子男人看了看他们，迟疑了片刻，说：“好吧，你们俩快点，我公司还有事。”女朋友迫不急待地把相机塞给大肚子男人，然后，随意指着他身后一个地方说：“就以那为背景。”那大肚子男人转过身，女朋友拉起男人的手，飞也似的跑开了。那个大肚子男人等了一会儿，看到他们俩没有过来，转过头一看，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了。那个大肚子男人喊：“哎，你们的相机！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肚子男人的喊声引来一些人围观，大肚子男人忙着解释。

他一着急，说出了半生不熟的汉语：“那个女孩的照相，扔下，就跑了。”说到这，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还听到有人在议论着：“这年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知是怎么回事，快走快走，不能管别人的闲事。”

大肚子男人顿时感到手里的相机异常沉重，简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手一颤，脸色大变，汗珠也慢慢地冒出来。他想把手里的相机扔掉，就在相机临出手的那一刻，又停下来。他迅速回到车里，找出一块干净的布，把自己手接触过的地方，反反复复地擦拭干净，然后，把相机轻轻地放在地上，钻进车，一溜烟地跑了。

那只相机静静地躺在路中央，像个失去父母的孤独的孩子。

几双精巧的女式凉鞋围上来，好奇地问：“这是谁的相机？”一双皮鞋凑过来：“刚才我看到了，是一个开轿车的胖子，鬼鬼祟祟地扔下来的。”精巧的女式凉鞋惊呼：“哎呀哦，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迅速离开了。又有运动鞋上来，还有布鞋上来，又有人重复同样的话：“一个有钱的胖子，撂下它后，就贼死望活地跑了。”运动鞋和布鞋也迅速离开。

这只相机就像有传染病的瘟神一样，让人们都避而远之。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躲藏在角落里的叶思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今天的肉鸽要飞了。”原来，叶思佳是某知名微信公众号的大V族， 为了吸引粉丝的眼球，提高阅读量，他们就必须在内容上找到持续刺激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就需要不断地挖掘和制造“事端”。这次是他们精心设计的一个“事端”——触及人性的底线。照相机里只有一张照片，上面留有相机主人的电话。只要拿到相机的人，一拨通那个电话，叶思佳他们就会立刻走上来，请他谈谈感想。如果拿到相机的人“拿”走相机，他们也会围上来，让他谈谈“想法”。他们称这种贪小便宜的人为肉鸽。为了提高点击率，她们选择了这个民族英雄纵马驰骋过的雪莲花盛开的边陲小城。可是，是人们的过度防备心理，让这个节目泡了汤。

就在叶思佳正要过去取回相机之时，一个大男孩走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相机，问：“谁，丢了相机？”有人在一旁把刚才从别人那里传下来的话，重复一遍。那个大男孩子没有理会，而是很固执地四下看了看喊：“谁丢了相机？”旁边的人好心劝道：“小伙子，你年轻，社会经验少，听话，快别管闲事，免得惹一身骚。”那个大男孩子还是没有理会，依然在那里喊：“谁丢了相机？”旁边的人小声嘀咕道：“这个家伙脑子是一根弦，有点二。”那个大男孩喊了数声之后，见无人回应，捡起了相机，扭头就走。

那些议论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不傻啊！他是在装傻。

叶思佳赶紧过去拦住了他，问：“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带走？”那个大男孩子说：“为了小月亮。”叶思佳一下子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自觉地重复一句：“小月亮！”那个大男孩子接着说：“有了小月亮，就可换好吃的香酥饼。”

叶思佳更糊涂了。

那个大男孩说完，推开她，撒腿就跑。叶思佳紧跟其后。

那些议论的人喊：“捡了别人的东西，要设法交给失主，不能私自占为己有。”那个大男孩回应道：“我这不是占为自己有，我这是要去交公。”

叶思佳感到这个家伙要么是弱智，要么就是装傻，想掩盖什么真相。并随即想到，前不久，有家电视台曾报道过，有坏人躲藏在背后，专门指使聋哑和弱智人犯罪。没想到自己这次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叶思佳一挥手，其他分散在四周的几个搭档也跟了上来。

眼看着他们就要追上了，那个大男孩“噌”一下子拐进一个大门。叶思佳抬头一看，那是市里一所有名的智障学校。那个大男孩头也不回地直奔教师的办公室，见到老师，高高地捧出相机：“老师，我得到一个小月亮。”

叶思佳也跟进来，迷惑地看着这一切。老师接过相机解释道：“我们班里规定，他每做了一件好事，就加上一个小月亮;每得到一个小月亮，就可以多给两个香酥饼吃。”

叶思佳疑惑地问：“你们的肉饼，每顿都限量？”老师摇了摇头：“不限量，管饱。”叶思佳跟问道：“那这是为什么？”老师说：“他每次都想多占几个，留着带回家。”叶思佳会心一笑，这个弱智长了个傻吃心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师看到叶思佳那样子，明白了她的心思，苦笑了一下，说：“他留着这多余的香酥饼不是自己吃。”叶思佳奇怪了，问：“那给谁吃？”

老师叹了一口气：“他是留给他妈的。他妈跟他都生活在偏远的牧区，孩子又多，家里的生活条件很差。在他看来这样的饼是天下最好吃的美食，他吃上了，还想着他的妈妈。可是学校没有可以带饼回家的规定。老师们不忍心伤他这份心，就想出了这个奖励办法。”

出于职业的敏感，叶思佳的心怦然一动，说：“我想采访一下他现在的妈妈，想听她亲口谈谈这件事的感想。”老师又摇了摇头，说：“他的妈妈是没办法跟你說的，因为，她是个哑女。”

叶思佳临走出去的那一刻，那个男孩又冒出一句：“姐姐你真好看。”这倒让叶思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叶思佳思考着怎样回复他之时，那个大男孩指着路边的一个广告牌，呵呵笑着说：“姐，姐！她比你好看哦。”广告牌上有范冰冰的一张大照片。

与叶思佳一起来的同事，说：“他真的有点傻，傻得有点可爱。”叶思佳沉吟良久，说：“可是那些不傻的人，‘精明得过了头。”

这时大V策划组负责人打来电话问，这次逮住肉鸽了没有。叶思佳充满深意地说：“肉鸽飞了，但是收获了一朵美丽的雪莲花。”

（责编/刘 兵 插图/谢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