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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我国第一部成熟的编年体史

2017-08-12书慧楠

月读 2017年8期
关键词:秦穆公鲁国左传

书慧楠

《春秋》与“《春秋》三传”

《春秋》本是先秦时期各国史书的通称,它以编年体的形式记载历史大事。像《墨子·明鬼下》就有“著在周之《春秋》”,“著在燕之《春秋》”,“著在宋之《春秋》”,“著在齐之《春秋》”等语。《隋书·李德林传》和唐刘知幾《史通·六家》也都提及墨子说过“吾见百国《春秋》”。而《孟子·离娄下》又说:“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大概《乘》和《梼杌》是晋、楚两国史书的特有名称,其他国家的史书则都称为《春秋》。

可惜的是,这些国家的史书大多都已亡佚,只有鲁国的《春秋》保存了下来,因此后人称《春秋》,指的就是《鲁春秋》。

从《春秋》原文来看,它是一部颇为简略的大事记,按照鲁国隐、桓、庄、闵、僖、文、宣、成、襄、昭、定、哀十二公的顺序来记载历史大事。时间是从鲁隐公元年(前722)开始,到鲁哀公十四年(前481)为止,共242年。其内容以鲁国为主,兼及周王室和其他诸侯国。

相传《春秋》是孔子所作,其实不然。《春秋》的作者是鲁国历代的史官。史官的设置,最早开始于何时,已很难考证。但《周礼·春官》中就记载周代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等史官名称;《礼记·玉藻》也说古代的天子,“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可见,在周代,史官制度就已经比较完备了。那么,《春秋》究竟和孔子有没有关系呢?答案是肯定的。一般认为,孔子对《春秋》作了整理和修订。像《史记·孔子世家》就说孔子“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正是由于孔子的编订,后世儒家学者把《春秋》尊奉为“经”,列入“五经”之中,称为《春秋经》。

《春秋》的记事极为简略,每记一事只用寥寥数语。如“隐公元年”云:“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这种文字大概是写给当时的鲁国国君和执政大臣们看的,因为这些事他们都是亲身经历,所以只要记下时间和事件梗概即可,类似于备忘录的性质。然而,后世之人读了这些文字就会感到茫然。为了更好地明白文字背后的具体故事,就必须借助“传”。“传”就是解释“经”的文字。

根據《汉书·艺文志》记载,当时能够见到的为《春秋》作“传”的有五家:即《邹氏传》《夹氏传》《左氏传》(即《左传》)《公羊传》《穀梁传》。后来,《邹氏传》和《夹氏传》亡佚了;只剩下《左氏传》《公羊传》和《穀梁传》,被称为“《春秋》三传”。“《春秋》三传”中又以《左氏传》影响最大。直到今天,我们读《春秋》,仍以《左氏传》为最基本、最常用的书籍。

《左传》的作者是左丘明吗?

关于《左传》的作者,大多认为是和孔子同时代的鲁国人左丘明。书名中的“左”指的就是左丘明这个人。像《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就说:孔子编《春秋》之后,七十子之徒口授其传指。“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左氏春秋》就是《左传》。《汉书·艺文志》也说:“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然而,唐代以后开始有人怀疑这一说法。此后,持怀疑者代不乏人。

从《左传》一书来看,此书应该不是左丘明一人完成的。因为《左传》叙事止于鲁哀公二十七年(前468),甚至提到了鲁悼公十四年(前453)韩、赵、魏三家灭智氏的事,上距孔子去世27年,孔子去世时年73,那么,此时左丘明当在百岁以上,似难说通。关于这一点,清代姚鼐说得很有道理:“左氏之书,非出一人所成。自左氏丘明作《传》,以授曾申,申传吴起,起传其子期,期传楚人铎椒,椒传赵人虞卿,虞卿传荀卿,盖后人屡有附益。”因此,较为合理的说法是,《左传》是由左丘明及其门人、后学共同完成的,大约成书于战国初年。

《左传》的内容和特点

《左传》一书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前722)到鲁哀公二十七年(前468),共十二代国君、254年间的历史,比《春秋》多出13年。此书补充并丰富了《春秋》的内容,不但记鲁国的史实,还兼记各国历史;不但记政治大事,还广泛涉及社会各个领域的“小事”,从而详细地反映了春秋时期各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风俗的历史面貌和各方面代表人物的活动,描绘出一幅春秋时代的历史画卷。它还一改《春秋》流水账式的记史方法,代之以有系统、有组织的史书编纂方法;不但记春秋史实,而且还征引了许多古代史实。这就大大提高了《左传》的史料价值。

著名学者杨伯峻对《左传》解释《春秋》的方式有如下结论:一是引《春秋》原文作说明,如《春秋》隐公“元年春王正月”句,《左传》说“元年春王周正月,不书即位,摄也”。二是用事实补充甚至说明《春秋》,如鲁隐公被杀,《春秋》只写“公薨”二字。《左传》却详细记载了隐公被杀的经过。三是订正《春秋》的错讹。如襄公二十七年《春秋》载“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左传》订为“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四是《左传》有时把几条相关的经文,合并成一传。五是《春秋》不载的,《左传》也加以补充记载,等等。

正如钱穆先生所说:“《左传》是一部史学上更进一步的编年史,孔子《春秋》只是开拓者,《左传》才是编年史的正式完成。”

《左传》的现代价值

首先,《左传》中体现着重民的思想。

春秋战国时期,执政者和进步的思想家从现实的生活和斗争中,认识到了人民的重要作用,认识到要想国家强大就必须重视人民。同时,一些小国的国君面对激烈的竞争和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状态,也感到必须关注民生,为国必先为民。

晋文公曾在外流亡近二十年的时间,饱尝世态炎凉的他积累了不少人生和政治经验,其中关键一点就是听取大臣子犯的建议,关注民生。他让百姓安居乐业,政策务在利民,逐渐使百姓在物质上富裕充足,在道德上知义明信,在行动上守礼有纪,并最终赢得了民心,结果城濮之战,一战而霸。

相反,一个不关注百姓生活和利益的君主,不管他的国家是大还是小,都会招致人们的谴责,也难逃亡国的命运。像子产对陈国的预言:“六月,郑子产如陈莅盟。归,复命。告大夫曰:‘陈,亡国也,不可与也。聚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子产说陈国要亡,原因就是它“不抚其民”。果然不出子产所料,陈国终被楚国所灭。

其次,《左传》中蕴含着重视人才的思想。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大动荡、大变革的时期,这就使一些敏锐的政治家感到人才是社稷之本。《左传》中对春秋霸主的描写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表现了他们对人才的重视,把人才战略当成国家发展的根本战略。

像春秋第一位霸主齐桓公,不计前嫌而任用管仲。《史记·齐太公世家》中就说:“桓公既得管仲,与鲍叔、隰朋、高傒修齐国政,连五家之兵,设轻重鱼盐之利,以赡贫穷,禄贤能,齐人皆说。”管仲对齐桓公提出“尊王攘夷”的策略,为桓公所采纳,于是齐人先后采取了伐戎(庄公二十年)、伐戎救燕(庄公三十年)、御狄存邢(闵公元年)、伐狄救卫(闵公二年)、逐狄迁邢(僖公元年)等多次军事行动,从而维护了中原诸侯的利益,保卫了中原地区的经济和文化,也相应地巩固了齐国的霸主地位。在对待其他中原诸侯国的问题上,管仲建议“昭携以礼,怀远以德”(僖公七年),齐桓公于是以“礼”和“德”为准则来处理这种关系,赢得了各诸侯国的尊重。可以说,齐桓公称霸和稳固霸主地位的过程,就是他善用人才的过程。所以,叔向说:“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齐肃,不藏贿,不从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是以有国,不亦宜乎?”(《左传》昭公十三年)这是对齐桓公用人之道给予的肯定评价。

又如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也同样重视人才。鲁僖公三十三年,秦晋殽之战,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将帅被俘,秦穆公素服到郊外,哭着说:“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后来,秦国大夫和左右官员都对秦穆公说:“这次战役失败,是孟明视的罪过,一定得杀了他。”秦穆公答道:“是我的罪过啊!”不但没有杀孟明视,还让其继续执掌军政,这充分表明作为国君的秦穆公对人才的信任。有了这样的鼓励和支持,孟明视总结失败的教训,变得更加成熟,不再盲目仓促用兵。最终秦军打败晋国军队,秦穆公成为了西戎的霸主。于是《左传》评价道:“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为君也,举人之周也,与人之壹也。”(文公三年)这是认为秦穆公能全面认识、评价人才,不因错误而将人才否定。

第三,《左传》中体现着“和谐”的思想。

中国自古以来就重视和追求“和谐”之道。《左传》昭公二十年中晏子和齐景公的一段对话就是典型例子。晏子继承了“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思想,从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政治生活三个方面对“和”进行了论述,认为“和”既是一种境界,也是我们处理事务时应当遵循的原则。《左传》重视“和”,更体现在政治方面。像秦晋韩原之战后,秦穆公就问晋国使者说:“晋国和乎?”即用“和”来判断对方国家安定与否。又如,定公九年,阳虎请师伐鲁,齐国国君准备答应这一要求,大臣鲍文子却说:“鲁未可取也,上下犹和,众庶犹睦。”可见,国家内部的和谐、百姓的齐心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可以凝聚人心、抵御外辱。

第四,《左传》中有对中华传统美德的宣扬。

一是亲情。注重亲情是自古以来做人的基本修养,《左传》隐公元年就借君子之口说:“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孝,作为重亲情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的美德。《左传》隐公三年,卫国大臣石碏提出“六顺”说,即:“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父子、兄弟乃至君臣,都是亲情。亲情关系的和睦,是建立和谐社会的基础。

二是守信。孔子教育弟子时特别强调“信”,《左传》中也多次提到“信”,并且用“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成公十五年)来说明“信”和“礼”之间的关系。《左传》中还提出“信”应发自内心,即所谓:“信不由中,质无益也。”(隐公三年)还说“失信不立”(成公八年),“作大事不以信,未尝可也”(昭公六年),等等。此外,书中还用大量事实说明守信的重要性。如晋国围原,三日不下的时候,晋文公就说:“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是把“信”当作根本的道德标准,结果“退一舍而原降”。

三是对善行的赞美。《左传》襄公三年记载有“祁奚荐贤”的例子,君子评价说:“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惟善,故能举其类。”同样,《左传》昭公二十八年,魏舒举贤时,书中评价说:“夫举无他,唯善所在,亲疏一也。”在褒扬善行的同时,书中对恶行则予以揭露和批评。如《左传》隐公六年,陈国国君因看不起郑国又不讲外交策略而被郑国打败,于是君子评价道:“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其陈桓公之谓乎!……《商书》曰:‘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蕰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最后,《左传》中体现着爱国的精神。

《左传》定公四年记载:吴楚“柏举之战”后,楚臣申包胥為了挽救国家的危亡,入秦求救。面对秦人的推辞,他“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被他爱国的诚心所打动,为之赋《无衣》,并出兵相救。时至今日,京剧《哭秦庭》仍在舞台上频频上演。

鲁哀公十一年,当孔子得知汪锜为国捐躯时说:“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当他知道冉有奋勇拼搏、保卫国家时,赞叹道:“义也。”在中国古代,当国家命运遭受危难时,很多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以国为先,这种以国家和大局为重的观念和行为,影响着中华民族的每一代人。

《左传》选读

冬,齐仲孙湫来省难。书曰“仲孙”,亦嘉之也。仲孙归曰:“不去庆父,鲁难未已。”①公曰:“若之何而去之?”对曰:“难不已,将自毙,君其待之。”公曰:“鲁可取乎?”对曰:“不可,犹秉周礼。周礼,所以本也。臣闻之,国将亡,本必先颠,而后枝叶从之。鲁不弃周礼,未可动也。君其务宁鲁难而亲之。亲有礼,因重固,间携贰,覆昏乱,霸王之器也。”(闵公元年)

①庆父:鲁国的上卿。庄公去世后,他派人先后杀死继位的子般和闵公,制造内乱。后来他所逃奔的莒国受鲁国贿赂,将其送回,庆父途中自缢而死。后人常把制造内乱的人比喻为“庆父”,成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即源于此。

冬季,齐国的仲孙湫前来对祸难表示慰问。《春秋》称之为“仲孙”,也是对他表示赞美。仲孙回国说:“不除掉庆父,鲁国的祸难没完没了。”齐桓公说:“怎么样才能除掉他呢?”仲孙回答说:“祸难不止,将会自取灭亡,您就等着瞧吧!”齐桓公说:“鲁国可以攻取吗?”仲孙说:“不行。他们还遵行周礼。周礼,是立国的根本。臣听说,国家将要灭亡,如同大树,躯干必然先行仆倒,然后枝叶随着落下。鲁国不抛弃周礼,是不能动它的。您应当从事于安定鲁国的祸难并且亲近它。亲近有礼仪的国家,依靠稳定坚固的国家,离间内部不和的国家,灭亡昏暗动乱的国家,这是称霸称王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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