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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夜路的人

2017-08-01贝西西

黄河 2017年1期
关键词:夜路柳青陕西

我从小就不怕黑,不知为什么。不对,应该说不像别的小孩那么怕黑,而怕明亮里的不堪。当我站在炽白的阳光里时,常常迎着阳光闭着眼,觉得我和阳光是一体的。我已记不清那时是几岁了,我在夜晚里看窗户,窗户那里不知有什么东西折出的影子,像是一个老婆婆蹲着,我就对父亲说,父亲很惶恐。从小,我的父亲就觉得我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他总是怕放开我,觉得放开了我,我就会走向哪里去似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夜晚,有蝙蝠会在夜空飞过,而现在已多久没有见过蝙蝠了。我天生的可以凛然地站在很多人觉得可怕的事物和动物面前,但我认为这并不代表我的胆量,只代表了我的无视与无知。我对未知充满好奇,我会害怕,但我仍愿意在动物园里与老虎对视。

有一个写散文的作家叫李娟,她有一篇文章叫《走夜路要大声歌唱》,而我走夜路并不唱歌,只想象光明。我的记忆里有各种各样的夜路,小时与父亲从老家回来,那是一个深秋,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玉米地,月光清亮,在玉米的叶子上泛着乳色的光,我与父亲一路前行,影子跟在我们后面。父亲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赶路……长大后,我也会顶着夜色回家,母亲总是嗔怪我,一个女孩子不要总走夜路。可不知为什么,我常常觉得在黑暗里,我反而将一切看得更清楚,我的感受更敏锐,通体透亮。

常常的,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写作对我而言也像是走夜路,而且这夜路如此之长,如此之广远。高尔基有一篇作品叫《丹科》,丹科在自己的族人陷入散发着毒气与恶臭的黑暗森林时,想带领自己的族人走出森林,但是没有人相信他,最后他掏出自己的心脏当成燃烧的火把,照亮人们前行的路。这是在我很小时就喜欢的故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阳光,但我感觉于写作而言,我仍是一个在走夜路的人,没有像丹科那样身掮使命,他能照亮别人,而我只是在寻找,寻找一个极乐的另一个空间。

一个人走夜路走得久了,自然会遇到一些鬼神,可我觉得这没什么,鬼神也是可以沟通的,可以聊一聊。像探险的小孩,我愿意向一切伸出手,我认为这世界上有很多所谓的“异物”其实是可以交流的。我总觉得,在这夜路的前方有一个盛大的花园,有一个光明的至上之地在等着我,而我所能感知到的这个世界不是的。我在我所感知的世界里常常受挫,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从现实的世界里出去,却走上一条夜路,而要走向哪里,并不清楚……

一只黑天鹅,如果一直飞在下雪的荒原上,它飞久了,会不会忘记自己是黑的,或者以为自己是黑的?一匹白骆驼如果一直走在黑夜里,会不会忘记自己的白?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现实就是现实吗,虚假就是虚假吗?曼德拉有一句名言,他说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黑天鹅一直飞在雪地里,会不会忘了自己的黑,白骆驼走在黑夜里,会不会忘了自己的白?我们太习惯为我们所看到的现实去辩护,去解析,去旁证,去言和……

我走着夜路,不光感到遥遥无期,有时还觉一旁是深渊,稍不留神就会坠入,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似的。小说《猫头鹰是走夜路的人》里的“母亲”,是我们这个环境里独立行走的人,我们可以在我们人生的周围找到很多这样的孤独之人,很多人你看著她(他)像是一个人,其实她(他)是很多人,她(他)与很多人叠加在一起。而“母亲”这样的人是一个人,她们单纯、热情、认死理儿,其实这样的人也是活在另一个空间里的。

我为什么要创造出一个“母亲”这样的人?因为我想为那些处于劳作状态,处于迷恋萌芽状态的“自我”认知的人一些温暧和抚慰,他们错了么?没有。他们只是走得太着急了,以至于孤独,以至于进入另一个懵懂的不太清晰的世界。

著名作家阎连科曾在“卡夫卡奖”的颁奖典上说,我是那个命定感受黑暗的人。我不是命定要走夜路的人,我只是觉得我要走过这夜路,前面就有一片至上的明亮之地在等我。我不喜欢黑暗,但我常常觉得当我站在这个环境的明亮里时,却看到很多黑暗,感受到很多阴影,而当我在黑暗中时,我却觉得通体透亮,一切渐显。我看到河流下的河床,看到山的肌肉里热腾腾的土,看到水塘深处有发出幽幽之光的水晶,看到森林深处紫色的烟在升起,看到树上的叶子银子一样一层层闪光,一层层演进,一层层退去。

这篇小说更像一个解释,更像一个阐述,而不像一篇小说,因为我看到现实中有这样一部分人,他们生命深处感受到了与这个环境的不适,但他们又无处可去,只能将热情给予单纯的劳作或者一个事物的演进过程中,可是又能回报给他们什么呢?他们没有很高的思维能力,也没有广博的知识,他们不具备能力给自己找一条出路,给自己的灵魂与精神找一个安放之地。于是他们一步步地,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复杂可以造就一个事件的悲剧,有时单纯也一样可以造就悲剧,因为当单纯就是单纯时,会生发出纯洁的悲剧。这是一种烈痛,一种水晶自己的爆烈,这是我们的文化里产出的异果。当我看到这种异果时,感受到的是焚心之痛。

《猫头鹰是走夜路的人》在我心里真的不是一个小说,真的只是一个大旁白,一个大解说,一个笨拙而僵硬的舞台剧,但它是最真诚的表达,是我对这样的人最为深层的悲悯。他们来了,走了,留下一地破碎的水晶,闪着细碎的光……

【作者简介】:贝西西,女,陕西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在《中国作家》《花城》《北京文学》《小说月报》《山花》《雨花》《长城》《延河》《黄河》《天津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作品200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安安的呐喊》。曾获首届《中国作家》“舟山群岛新区杯”短篇小说新人奖,陕西第三届“柳青文学奖”短篇小说奖,陕西第四届“柳青文学奖”中篇小说奖。入选陕西“百名青年文学艺术家扶持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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