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一个高中女生，主动走入充满性意味的私人派对，脱到只剩内衣泡在男女混杂的露天浴桶里，然后浴桶里跳进一个男同学，拉住她，与她发生了性关系。

这到底是不是强奸？施暴者布莱斯事后称：“她简直是在求着我上她，如果她算被强奸，那这学校的每个女孩都想被强奸。”而被凌辱的汉娜形容这个过程等同死亡：“依我看，有两种死亡，如果你很幸运，你能活得很长，有一天，你的身体不再运作就结束了。但如果你不走运，你会一点点死去，一点点又一点点，直到你明白已经太迟。”美剧《十三个原因》第一季，讲述的正是花季少女“一点点又一点点”走向自杀境地的过程。

少女的性感和纯情并不矛盾。刚出场的汉娜充满性魅力、会撩男生，但同时又保有涉世未深的纯洁，对未来的爱情生活有美好幻想。她是众人眼中的美女，但完全不想变成别人口中的荡妇，可是在校园的交际中，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怀疑。

通常，青春期的自杀，掺杂着失望与报复心，一直被看作是对抗世界的最愚蠢方式。就像汉娜死了，路过的女生只是以她的遗像作背景自拍，接着转身离开，将照片分享到社交网络。但与众不同的是，汉娜留下了十三盘盒式磁帶，录下了她梳理出来的自杀原因，涉及十二个同学和一个学校老师。

盒式磁带、walkman、纸质地图，这么怀旧的东西已然是古董了。为什么汉娜要选择连自己都不曾用过的磁带来留遗言呢？一大摞盒带的传递显然很有仪式感，更重要的是盒带的物质属性是多么“落后”，无法像数字化的Mp3那样被社交网络迅速共享、传播。

汉娜的不幸大概就是从社交网络开始的。被强暴后，她拿出纸笔写下一个个名字，试图弄清走到这般境地的轨迹：首先是她的初吻对象贾斯汀伤了她的心，约会时不慎露出的底裤被布莱斯上传到社交网络;接着是她认定一群男女同学诋毁了她的名誉，甚至得到“我喜欢你，不仅是因为你被评选为最性感的屁股”这样的安慰，摧毁了她的精神;最后，布莱斯毁了她的灵魂。但写完这些后，汉娜仍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可结果是她遇到了一个心不在焉的学校心理咨询师，劝她放下、忍受，反正那个男生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正是这个老师掐灭了她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被强暴并不是自杀的唯一原因，而是周遭网格里的各种合力，一起造成了汉娜的绝望。第一季获得成功后，目前制作方已经将汉娜死后引发的余波，安排出了下一季。

近期，台湾年轻女作家林奕含自杀身亡的新闻引发广泛关注，她的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写的是13岁少女被男补习老师性侵而致发疯，故事正是来自她本人的惨痛经历。可是林奕含自杀后，冒出许多人来批评“事后忍气吞声的受害者”“都肯自杀了为什么不肯先杀了施暴者”。

同样，就像有观众看完《十三个原因》后无法理解汉娜的行为，甚至一些人觉得汉娜是在作死，一方面她不想成为他人口中的“荡妇”，另一方面却抵制不住派对社交的诱惑。就像不同情林奕含那样，他们也不同情汉娜，甚至怪责她本身太矫情，事先不懂保护自己，事后又不会保留证据，给予反击。对此，像花一样脆弱而敏感的汉娜心里明白：“我知道你们有些在听的人会想我本可做得更多，或是该做得更多，但我已经失去了控制。在那一刻，感觉好像我已经死了。”

《十三个原因》里，汉娜并不是唯一的受辱女生。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她眼睁睁看着布莱斯强奸人事不省的贾斯汀现任女友，也并没有做出任何阻止恶行的举动。这是一个无力抗争的女孩，脆弱，没有足够的勇气，无论是为了朋友还是对待自己。可是她内心是清楚是非的，她会自责：“我如何带着这样的记忆活下去？”而与之相比，纵容恶行的贾斯汀是苟且的懦夫，无力保护任何一个姑娘，任由富家子为所欲为，甚至在汉娜盒带里道出真相后否认一切，指责汉娜是“疯狂的演戏高手”“自杀来博取关注”。他没有死，他活着，但他已经开始腐烂。

死去的女生不会复活，而活着的这些男生女生，懦夫依旧是懦夫，暴徒依旧是暴徒，觉醒的自然会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