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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的植物意象与原始先民的生活

2017-07-29仇睿

文教资料 2017年14期
关键词:诗经

仇睿

(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辽宁 朝阳 122000)

摘 要: 作为一部距原始先民生活状态最接近的诗集,《诗经》保留着大量与原始先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文学反映生活,生活是文学唯一的源泉,因此研究《诗经》就不能忽视其与原始先民生活之间的内在联系。植物意象是《诗经》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类意象,大量出现这类意象的原因是什么?本文从博物学、文学和文化学角度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 《诗经》 植物意象 先民生活

孔子说,学《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经》中描写了大量的植物,清代学者顾栋高在著作《毛诗类释》中对《诗经》的植物意象的种类、数量进行了相近的统计,其中草37种、药17种、木43种、谷物24种、蔬菜38种、花果15种,累计多达159种。

人类的社会生活实践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诗经》这部距离原始先民生活最近的诗歌总集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多的植物意象,用以传情达意、比兴寄托,与原始先民的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

一、原始先民在采集活动中发现的“美”

原始人类维持生存必需的食物来源主要是农耕(获取植物性食物)和渔猎(获取动物性食物),但由于生产力水平较低,当时的农业生产还处在比较初级的阶段,种植的谷物不足以满足生活需要,必须以采集作为重要的补充,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采集比农耕更重要。我们在研究《诗经》里的植物意象时不难发现,很多植物意象的出现都与一个动词、一种活动有关,那就是“采”。“采”是一个会意字,由“爪”和“木”两部分组合而成,本意为摘取。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诗经》开篇第一首《周南·关雎》描绘了一种名叫荇菜的水生植物。这种植物一般生活在清澈洁净的淡水中,“荇菜所居,清水缭绕。污秽之地,荇菜无痕”[1]。其“高洁”的特点恰好可以用来譬喻女子之德。在《颜氏家训》中也有“今荇菜是水有之,黄华似莼”的记载,告诉我们,荇菜和莼菜很像,开黄色的花。另外,古人认为,荇菜可食用,如女子之秀色,可餐也。

“茆”即莼菜。《鲁颂·泮水》中有“思乐泮水,薄采其茆”的诗句,据孔颖达疏:“茆,江南人谓之莼菜。”莼菜又名水葵,是一种多年生水草,叶子呈椭圆形,浮于水面,开暗红色的花,可食用并有药用价值。《本草纲目》记载,莼菜“消渴热痹,治热疽,厚肠胃,安下焦,解百毒亦盅气”。另外,莼菜味美,《晋书》中有“莼羹鲈脍”的记载。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出自《周南·卷耳》,一般被认为是一首思妇诗,写女子停下劳作,思念征夫。卷耳又名苍耳,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有毒但可入药,用于祛风除湿,发散风寒。苍耳最具特色的是花,呈囊状卵型,外面生有倒刺,果实成熟后,借助倒刺,可挂于动物皮毛之上,四处散播,繁殖新株。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出自《召南·草虫》,一般被认为是一首情诗。蕨类植物是一种介于低等的孢子植物和高等的被子植物之间的过渡品种,是植物界的活化石之一。这种植物多生育山林灌木之下,采摘不易。蕨菜可食用且味道鲜美。蕨菜不易采摘,所以登上南山,说是去采蕨菜,其实是与心上人相会,爱情总是让姑娘的胆子变大。

文学创作一般都会在熟悉的生活中选取素材,在自己熟悉的事物中选择可供吟咏的意象。《诗经》中出现的植物意象大多可以食用或有药用价值,如:荇菜、莼菜、蕨菜、卷耳等。有很多是生活中很常见的植物,这些植物的实用价值是可食,而在采集活动中人们发现了这些植物的审美价值,也就是说不但可食(功利性),还很美丽(审美性)。这个道理和先民在打磨石器的过程中发现了玉的美是一样的。再加之很多植物独特的生长习性或外观特点,比较容易与抒情主人公的主观情感契合,这是《诗经》中的植物意象群形成的首要原因。

二、原始先民的女性意识的承载

在原始先民的生活中,女性多承担的是采集这类劳动活动,而男性则多从事渔猎等劳动活动。正因如此,女性在采集活动中往往更容易发现花草植物独特的审美价值,更容易选择花草比喻自己。此时,草木的枯荣、繁衍更容易与女性的主观情感相契合,最简单的是感慨岁月流逝、容颜易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出自《周南·桃夭》,一般被认为是贺新婚歌,即送新嫁娘歌。红灿灿的桃花比兴新娘的美丽容貌,娶到這样的姑娘,一家子怎不和顺美满呢?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出自《卫风·氓》。这是一首弃妇自诉婚姻悲剧的长诗。诗中的女主人公以无比沉痛的口气,回忆了恋爱生活的甜蜜,以及婚后被丈夫虐待和遗弃的痛苦。此诗通过弃妇的自述,表达了她悔恨的心情与决绝的态度,深刻地反映了古代社会妇女在恋爱婚姻问题上受压迫和损害的现象。诗中以“桑叶沃若”自比年轻貌美,而以“桑叶陨黄”自比年长色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里的“桃花”鲜艳美丽,指刚刚成婚的女子年轻貌美。“桑之落矣,其黄而陨”里的“桑叶”却年长色衰。担心自己容颜衰老大约是女性自我意识的最早觉醒。原始社会女性社会地位的下降,是伴随生产力水平提高的社会分工的必然。而在情感世界里女性地位的下降,则是伴随着容颜的衰老。

爱情中的女子更在意自己的容颜,这不仅仅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是“女为悦己者容”,当然也是女性自我意识的一种表现。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出自《卫风·伯兮》。诗里面一种名叫飞蓬的草,它的学名叫作狼尾蒿。这种草分布较广,长遍大江南北,生命力又极其旺盛。秋天草的种子成熟后,随风飞舞,四处散播,故得名飞蓬。“女为悦己者容”,当所爱之人不在身边,心生黯然,无心梳妆,故发如飞蓬。唐代诗人王维的《使至塞上》中有“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的诗句,写的也是这种草。

除了在意容颜外,女性自我意识的表现还在于对理解的渴望。“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出自《卫风·芄兰》。芄兰又名女青,萝藦科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荚实倒垂如锥形,像羊角,与“觿”形状相似,故诗中以芄兰起兴,以引起所咏之物。“佩觿”是古代男子成人的标志之一,上古时代的“觿”形如獠牙,常用动物獠牙或兽骨打磨而成,用于解绳。后来发展演化为一种玉器,是变乱为治的象征。这是一首有情趣的情诗,诗中女子埋怨自己的心上人:“你虽然佩着觿,但我心里的结你能解开吗?”

三、原始先民交感巫术中的心灵媒介

弗雷泽在《金枝》中指出,在原始先民的意识中,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支配的,某些物体一经接触后,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远距离地发挥相互作用。我们把这种思维方式称之为“交感巫术”[2]。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原始先民认为,采集活动中触碰过的某些具有特殊美感的植物,如:彤管、木瓜、木桃、木李等,可以作为心灵感应的媒介传情达意。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出自《邶风·静女》。据余冠英先生《诗经选译》的解释,“彤管”应为一种红色的草本植物[3]。其茎形状如管,外皮颜色呈略偏紫的红色,把它砍下来,靠根的一头削成尖头,靠梢的一头削成平头,可在尖头把它吹响。若像笛子似的在管上挖几个孔,则可吹出音调。把红色的外皮剥去,厚厚的草管还可吃,略带酸味,故名之为“酸彤管”。但也有些古书中认为“彤管”是另一种植物,四月而红,寓意为结缘,倾慕。民间传说若是能与心上人一同观赏彤管,便能与对方结下三世之缘。但若是心上人还未知晓自己的心意,送他一支,就意味着表白心意,若是对方收下了彤管,便是有意于你。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出自于《召南·野有死麇》,一般认为也是一首情诗。白茅,多年生草本植物,属禾木科,具有粗壮的根状茎。在古代,白毛是洁白和柔顺的象征。这几句诗是讲,一个男子射杀了一头獐子,他用白茅把獐子包起来,送给心爱的人,以此向心上人表白。嫩茅又称“荑”,《卫风·硕人》中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意思是美人的手指像初生的茅茎一样柔嫩纤小,肌肤像羊脂般光洁平滑。

《诗经》中以花草赠人的多为女性,以猎物赠人的则多为男性,可见当时的社会分工。但无论是彤管还是包猎物的白茅,在赠予对方时,同时也将自己的情感附带一起交给对方,实现双方灵魂的契合。

四、原始先民的生殖崇拜物

在原始先民的生活中,女性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繁衍后代,而且繁育后代对于一个部族来说几乎可以决定其存亡。从植物意象与女性关系的角度看,其中蕴含的一个重要的意義就是原始先民对生殖的崇拜意识。中国古代一直将植物的花朵与女性的生殖器官联系在一起,不仅因为二者外观的相似性,而且因为功能的一致性。原始先民将植物盛开的花朵、丰盈的果实作为女阴或孕育后代的子宫加以崇拜,借以祈求自身生殖繁盛、繁衍不息[4]。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出自《大雅·绵》。“瓜瓞”就是葫芦之类的小瓜,其形如女性子宫,隐喻生育能力,而这种瓜多籽,则隐喻多子,以祈求子嗣不断。由于生产力水平的局限,男子作为壮劳力的社会地位决定了古人对生男的渴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自然界的花花草草往往具有超强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这与原始先民的希求高度一致,很多植物地药用价值多与生殖有关。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出自《周南·芣苢》。描绘的是一群女子勤劳欢快的劳动场面,语言朴素自然,给人以轻快明朗的感觉。芣苢又名车前子,是一种分布较为广泛的野菜,常生长在荒地或路边,故而得名,在饥荒之年常用来充饥。它的嫩叶可食用,亦可入药。《本草纲目》中记载,车前子有利尿、清热、止咳等功效,另外,古人认为车前子可以用来治疗不孕和难产。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出自《卫风·伯兮》。“谖草”即萱草。萱草人称“爱的使者”,这是一首爱情诗。朱熹将“谖”解释为忘忧,所以萱草也称忘忧草。相思成灾,是古来痴情常见的样子,何以解忧,唯有萱草。

萱草属百合科,俗称“黄花菜”。“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的词中所说的“黄花”是指菊花,并非萱草。萱草叶呈扁平状长剑型,花朵呈淡黄色,形如百合。萱草性强健,耐寒,花蕾可食用,叶、根可入药,有利湿热、宽胸、消食的功效。有趣的是,古人认为,“妊妇佩其草则生男”,所以又名“宜男草”。

当我们对《诗经》中的植物意象做出上述解读后就会发现,这些花花草草不仅是美丽的、古雅的,不是单纯的食物、药物,还蕴含着大量的文化信息,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的物质活动、与人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原始先民的生活直接或间接反映在《诗经》中,就形成了其中多姿多彩的植物意象,值得我们从博物学、文学和文化学等多方面加以探讨。

参考文献:

[1]深圳一石.美人如诗,草木如织——诗经中的植物[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

[2]弗雷泽.金枝[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

[3]余冠英.诗经选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

[4]李琨.诗经植物意象与女性关系管窥[J].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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