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 元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文◎三 元

在这芸芸众生里面，他们是属于天和海的交界，看起来很近，其实永无交集。

情不自禁

桂娣终于去了那个传说中有亚洲最大迪吧的海滨小镇。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面奔驰，午夜十二点到天台的时候几百辆车子完全堵住，据说前方有一辆货车被撞得面目全非。桂娣蜷缩在黑暗的座椅上，周围是不可言说的恐惧和不明就里的方言。用手机给林远发微信：“撞车了，也许会在这个地方，无穷无尽地呆上一整夜。”林远的音频很快传来，他说：“你饿吗，等你到了，带你去吃夹糕。”然后他又打字补充：这种夹糕，在过年的时候会卖到100块钱一个。他说你知道吗，这也是我第一次吃呢。

桂娣在这样的消息里踏踏实实的沉默下来，她没有办法开口说她刚才非常害怕，在那样沉默的夜里，整整呆上两个小时的恐慌。她回想几个小时之前，只是与林远在qq上碰到，林远看了她的新签名，然后主动问，我在老家这里，你要不要来玩儿？这里有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最大的迪吧，我带你去摇一摇。

她无法描述自己的情不自禁，是她自己选择了迅速请假，迅速回家拿东西到车站买票。她无法埋怨因为这个选择被困在这漫长黑夜里面，只能一遍遍的看着林远的头像和消息，然后浅浅地厥过去。

睡得无比的好

林远是桂娣的网友，最早的那一批。那时桂娣还是愣头愣脑的大一女生，宿舍电脑还没普及，闲暇的时候便去学校门口的网吧。有次有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申请，他说，我们用过同一台电脑。他们就这样隔三岔五地聊起来，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知道了是隔壁学校的校友。两个人不算健谈，但摄像头刚流行的时候视过频，都见证过对方最青涩的模样。林远觉得桂娣单纯有趣，偶尔会给她讲自己泡妞的八卦。所以桂娣知道他有一辆非常骚包的摩托车，并且有次去接妞的时候，对方因为穿了条超短裙最后爬不上去。桂娣一方面觉得超级好笑，一方面心里有了认定，这个人不算好人，但挺真实。

他们就这样闲闲淡淡地交往下来，转眼毕业又几年，许多最初的网友基本都失去消息，但桂娣和林远之间一直没断了来往。有什么理由让几乎没有共同交集的人一直持续的联系呢？林远不说，桂娣也装作不知道。

他们在车程四个小时的相邻城市工作，有段时间桂娣一直失眠，夜半的时候上网碰到林远，林远说：“我们视频呗，顺便给你放个小片子缓解一下压力。”片子缓冲开竟然是个AV女优的激情小电影，桂娣一时间血往上涌，林远在摄像头里哈哈大笑，他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单纯会脸红会害羞。桂娣生气地切断镜头，压了压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想了想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那个电影看完。

不知是不是轻度惊吓，那个晚上桂娣睡得无比的好，早上醒来一身轻松，然后她收到了林远的短信，他说：“我今天去你们那里出差，晚上一起吃饭。”

即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来桂娣问过林远，为什么喜欢自己。林远嬉皮笑脸地回答，因为你这么多年过去还那么单纯会脸红会害羞。桂娣不置可否。那时他们已经认识了七八年，林远每过一段时间会开车过来看她，大多时候他带着她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听到他们讨论昨晚又输了十万块钱又或者买的哪支股票亏了好几百万。她插不上嘴就也懒得听，自顾自地在嘈杂的酒吧里跳舞。玩得正高兴被林远抓回去，他在舞池里面亲她，口里的烟味夹杂着果味的鸡尾酒变成了无比好闻的味道。他们谁也没说话，只顾着亲吻，桂娣隐隐地想，即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还是喜欢他。

那天桂娣和林远都喝了很多酒，散场的时候林远坚持开车，空气很冷，凌晨三点的公路上面，林远开了很远很远。桂娣在副驾上面沉沉睡去，所以她当然不会知道，林远曾经在某一个间隙，弯腰去吻她。半夜的时候桂娣在华丽的酒店里面醒来，林远正撑着一个脑袋，她借着酒劲忍不住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拍了拍她的头，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最后他说：“你还记得我来看你的第一次吗，就是那个五星级酒店的开业仪式。”

桂娣点点头，她说：“你带我去的消夜，当时还有个年纪有点大的大叔喝多了，哭得吓人。”

林远顿了一下说：“那个是肖哥，跟我家一起投资的那个酒店。你知道吗，他已经五十多了，但身边一直都是各种各样年轻的小姑娘。那天他赶走了身边的女伴儿哭得特别伤心，你知道他悄悄跟我说什么吗？他竟然说他想他老婆了。我嘲笑他别那么假惺惺，不是都离婚好多年了嘛。结果他醉过去之前告诉我，他说，他最穷苦的时候，他老婆都陪在他身边。”

林远最后说：“桂娣，你是唯一一个认识了我七年都不知道我是一个有钱人的人。”

说完这句话，林远再也没有声音。桂娣也没有在做声，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很诡异的沉默。

以他说的为标准

不知道林远是个有钱人的桂娣，其实也不知道林远每天到底在忙什么。他有时候一个月都没有声音，有时候突然间出现就拉着桂娣出去吃饭喝酒。大概快半年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qq号加桂娣，她在验证的对话框里写“我是林远的未婚妻，我在他电脑上面看了你的qq号，我知道你去过他家，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吗？”桂娣并没有通过她的验证，但她在拒绝的消息里面回了一句：“你自己去问林远好了，以他说的为标准。”然后她把对话截了个图，转手给林远发了过去。

林远竟然没有迅速地打电话来，过了很久，他回了一句：“谢谢你。”

桂娣并不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好像从最开始认识起，她就知道他是这个样子。她仔细回忆他们的过往，发现其实彼此并不太熟悉，她记得有次听到他跟发小们说话，他们并不知道她能半听懂他们晦涩的方言，其中一个人挤眉弄眼问林远：“这个准备带回家当媳妇儿？”林远紧张地看了看她，发现她并没有反应，他特意摇头说的快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种家庭，只会找当地门当户对的姑娘。”

桂娣早就在心里估好了结局。有时候一个人不离开并不是因为觉得有希望，而是提前预知了结果，便更珍惜当时当刻的每一秒。

桂娣改的qq新签名是——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无论是劫是缘。

她最后只是笑了笑

巴士延误到半夜两点才到。林远穿着小皮衣出来，看到迷迷糊糊下车的桂娣一把搂住了她。他说半夜已经吃不到夹糕了，顺手就在车站旁边买了一桶肯德基。他载她回家，是那个城镇里面最奢华的小区，自带网球和高尔夫球场。他用钥匙开门，一个人住了华丽丽的一层楼。卧室附带着透明的洗手间和淋浴室，林远丢过浴巾让桂娣去洗澡。桂娣犹豫一下看着四面都是玻璃没有隐私的屋子，半天没有动。林远眉头动了动，有隐约的不快，等了一会儿他过来拉他，他说：“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桂娣忽然间有点儿晃神，她想起在最初认识的时光里，他曾说过他喜欢她会脸红会害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林远正在打一款据说奇贵无比的游戏，她没有做声，等了一会儿，发现有熟悉的气息蹭到脸上，不知是本能还是故意她使劲推了推。林远哼了一声，问怎么回事，桂娣说了一句话：“你心里面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林远松开了抱住桂娣的手，他说：“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

床很宽大，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但桂娣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千秋万壑的距离。

第二天，林远并没有带桂娣去吃夹糕，也没有去那个传说中最大的迪吧，他直接送她去了最近的车站，时间有点儿早，两个人就默默的站在候车室，最后林远说：“对不起。”

桂娣百转了千回，她想问：“你还喜欢我吗？”她还想问：“我有什么不好？”她其实更想问：“对不起的是什么。”但她最后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我只是不善于说喜欢这件事

回去的路上，桂娣发现原来经过了很多座桥，她这才知道，这一路的风景，竟然是自己多么向往的大海。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走进林远的世界，在这芸芸众生里面，他们是属于天和海的交界，看起来很近，其实永无交集。

可是，她被他的沉默深深迷惑，她无法自拔的爱着她所不能理解和无法超越的那个世界，想要靠近却又不得其法无能为力。

在桂娣默默的向这段感情告别的时间里，林远一个人跑去吃了一份夹糕，味道太甜，里面果仁太多，他觉得有点腻，心里面充满了无限的失落。刚刚送走的那个姑娘，他从第一次视频就挺喜欢，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家里是干什么的，每个月工资有多少钱，她也从来不找他要东西，对他没有一点儿乞求。他喜欢她的毫不在意，却也正因为这样，他一直不知道可以给她什么，应该怎样和她相处。他无法理解她总是不停地问，“你喜不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还喜不喜欢我。”

他有无数次想告诉她问的那些都是虚无的东西，他出生的这个家庭，可以相信一切，但惟独不相信这个。但他最后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句对不起。他原以为这姑娘会像以前一样问对不起什么，他打算理直气壮地说，对不起，我只是不善于说喜欢这件事。

但那个姑娘，这一次，竟然什么都没有问。

编辑 /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