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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守望者

2017-07-24潘少君

美文 2017年14期
关键词:大姨毛豆大漠

潘少君

“那时候,我们家没有钱,大家都没什么钱的。阿爸……你外公和外婆去田里了,你舅舅应该在上学校吧。我和你妈妈坐在门外的板凳上……”

“你们不上学吗?”

“我没上。不是說家里没有多的钱了吗?你妈妈还很小呢,比你现在还小。嗯……那时我在剥毛豆,待会儿要给你外公外婆送饭,你妈妈就坐在我旁边晃啊晃的。突然我听到‘咚的一声,转头一看,嚯,你妈妈仰头倒在地上了!”

我咯咯直笑,晃动着小腿,“然后呢然后呢?”

“你再吃一口我就告诉你,啊——”

乖乖地张开嘴。

“然后你妈妈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怎么哭都哄不住。你外婆回来后发现了,狠狠地骂了我一顿。”

我和大姨同时大笑起来。

再然后呢?

再然后,那个肿了大包的小姑娘上了学,当了老师,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而剥毛豆的姑娘却一直在剥毛豆,成了我的大姨。等到我要上小学了,她来我家送我上学,为我做饭,哄我睡觉。

睡前,我们裹在被子里念诗。大姨翻开那本硬面方形注音版的《唐诗三百首》,封面上的古人被我画了怪里怪气的烈焰红唇。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个写的是沙漠”,她在记忆中搜索着对沙漠仅有的印象,“沙漠很大很大,和海一样大,还很热。有烟,有长长的河,有大大的太阳。还有很多很多沙子,沙子是金色的,会闪光。古代人都在沙漠里打仗。”

“哇……我长大了要带大姨去沙漠玩。”

从那时起,我就对大漠充满了奇异的感受。孩子的幻想,恳切而真诚。

铺天盖地的沙子翻涌成金色的波浪,以慢动作在天空舒展着,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沙浪落下,露出巨大的赤红的落日,像心脏一样搏动。蓝宝石一般的大河涌出,贴合着金色的沙原飞速蜿蜒而过。远处硝烟滚滚,传来古战场滔天的战鼓与厮杀声。

当然,很快我就不幸地看到了真正的沙漠的照片,失望地哭到打嗝。大姨坚定地告诉我沙漠的真面目无法被相机拍下,那想象中绚丽魔幻的沙漠只有亲自前往才能目睹。

那份焦渴与期待延续至今。我仍坚信沙漠是金色的。

大姨上过夜校,蹩脚的老师教她念蹩脚的英文。一次她自作主张地教了我一个单词:学生,student。她念的是“斯吊邓特”,没错,就是“吊”。我在小学第一节英语课上,大声并且自信满满地念出了这个单词。在哄笑声中,我开始隐约明白,万能而神奇的大姨已不能再给我更“高级”的东西了。

现在我上了高中,她总是坚定而天真,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高兴地对我说:“好好读书,考清华北大,以后出国留学,要带大姨出去玩诶!”

我们这些承蒙她照顾,一个接一个离她而去的孩子,在一条绝非坦途的道路上艰难前行。但我们失望地发现,她口中金光闪闪的理想大陆只不过是另一片蛮荒之地。

我怨她把一切想得如此简单美好,怨她如此轻易地对我寄以厚望。我害怕我不能走进小时候我们一起期待的世界,害怕她对我失望。我不知道从前神奇万能的她为什么离我这么远,为什么她看起来无知而单薄。

气急败坏的时候,我埋怨甚至嘲笑她的天真简单。但每一次失望时回头总能看见她守在我出发的地方,笑着挥手。是的,她不能给你更多了,就像童话只能陪伴孩子一样,她不能陪你走更多的路了。她所能给你的只有在出发前攥在手心的对未来坚定的期待和对远方浪漫真诚的想象。

小时候,作为大姐的她把一切机会让给了我妈妈,自己平淡地结婚生子,把儿子抚养成人,把他送到了远方。后来她照顾我,看着我羽翼渐丰。再后来,她抱上了孙女,又从头开始教走路,牙牙学语,一起念唐诗,想象诗中的世界。

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选择守在原地,我们这些一代代被她养大的孩子猜测着。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亲自走出去看一看。

她在我们身上种下梦想的种子,生长着那个她未曾到过的远方。在她孩子般的想象中,外面的世界像童话一样美好,可以实现一切愿望。她深信不疑我们一定会抵达那片理想大陆,而她所做的,只是守在这岸为我们打点行装,透过我们闪亮的眼睛,眺望着她也许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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