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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笔墨

2017-07-24陈茹雯

美文 2017年14期
关键词:辫子花纹世间

陈茹雯

她站在山前的花树下面,穿一件藏蓝色的厚棉衣。头发有些白了,烫着卷发。手腕上戴一个玉镯子。她说,这样可以吗?我说,可以的,很好看。

她的容颜有岁月的痕迹。肌肤松弛,有皱纹,老人斑深深浅浅。我说,外婆,你走累了,要不要歇息一下?她摆摆手,走得比我还快。

我不能理解,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热切。

我们沿着山路在走。深冬的山道,因为是温暖的南方没有白雪,反而有野草依旧蓬勃,一路都是说不出名的植物。野花不甘愿被折离枝端失去了灵魂,宁愿自毁至形容狰狞。有鸟儿从头顶上方掠过,坠下一团温热含混的鸣叫。

我们一前一后走向山的更上面。空气中有草木的味道。是去看她先生的坟墓。

我说,我们买点花吧。

她说,好啊。

我便买了花递给她,她捧着花,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说,我们来拍张照吧。她一直都爱拍照。每次都觉得是郑重的事情。他也如此。

她与我絮叨着许多。她说,如果他在该有多好。

我说,外婆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时光里。

她没有再接话,拉起我的手往山上走。她的手真老啊。

这是二零一七年,春还没有来,是寒冬。

她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他。二十岁生下第一个孩子,二十五岁生下我妈妈。妈妈生下我就把我放在了她家里,我的童年在她家里度过。

她给我扎各种各样的辫子,拉着我的手去广场玩。她喜欢跳舞,喜欢漂亮。外公还在的时候,骑自行车送我上学。后来她抱着我上幼儿园。带着我去看望她的朋友,在我的裙子上绣上漂亮的花纹。她说,你要一直被爱惜呵护,不孤立無援,要一直生活在爱着你陪伴着你的人之中。

这话她对我说过许多次。小小年纪的我不能够想象她的悲伤。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个人翻厚厚的老旧相册。尘埃在光影里沉浮,发黄的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她和我的外公。清凉眼眸,甘甜唇齿。

她喜欢与针线打交道,家里总是堆着许多丝线团和散发着油墨味的花纹图纸。仿佛能看见年轻时候的她,明眸皓齿,漆黑浓密的长发缠成大辫子。她曾低下头很认真地织东西,那张侧脸凹凸有致,十足的美人胚子。

我有与她相似的眼睛。那是我们身上最漂亮的部分。

他去世的那年,我幼儿园大班。葬礼上我一直怔怔地站着,她扶着我蹲下身,说,以后再也没有人骑自行车送你上幼儿园啦。她是笑着的,但是她的眼睛很湿。她把她的房间重新整理了一遍,把所有他的照片都找了出来,放在床边的柜子里。她从不在我们面前哭。

骨子里绝不妥协的桀骜,内心里隐晦的柔软和依赖,这样深重,却是需要突破极其复杂的核壳,才能自然地袒露,即使在袒露,也有着羞涩之心。

有时候我会问她,外公不在了,你想他吗。她说,她会在梦里见到他。他始终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与她秉承媒妁之言结婚,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我似懂非懂地听。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人孤单地过,却不感到孤独。

她是个讲究的人。经常买新的衣服,戴首饰。她热衷美,但又节省,喜欢收着旧东西。做了一条鱼,她只吃头尾,把鲜美的鱼肉留给我。她的内心有诸多温柔的世间欢喜。

而这一刻,她站在他的墓前,手指生疏而犹豫地在他的名字上划动了几下。突然之间,一直在克制的她跪了下来,手紧紧地抓住石头边缘,头靠在手臂上,呼唤他的名字,你怎么就对我说谎了呢。

她重复着这句话,大声哭泣。

墓碑上他的遗照,是灰白色的。他这样瘦而清决。

她在墓前痛哭,我与她都得到了释放。我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哭。

寂寞地眷恋和想念着一个人,就像留恋我们无可言喻的生之欢喜和苍凉。

成人的爱,年幼的孩子很难体会。成人之间的爱,也需要宽慰。很久以前,我想知道爱是什么。而时光逐渐给了我答案。也许爱就近在咫尺,它为美所包围,隐藏在生命的浮光掠影之中。即使爱的人已不在,也要时时想念。这就是留给自己在动荡世间的一簇小小温暖火焰。有情有意,心有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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