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凤

得知你到天国那天，正是春寒料峭，天空飘着小雨的时候。新的学期开始了，大家正为注册交费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传来了你从八楼跳下，到了极乐世界的噩耗。心，仿佛一下停止了跳动，接下来便是无数次泪流满面地问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年前，我带小姑到人民医院做检查，在做B超的等候厅，我见到了你和你的丈夫。我们是朋友，更是十几年的同事，是教育战线上的战友，曾经合作上过一个班级。我们曾经在那个乡村中学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后来，2012年我调走了，接着，听说你也调到了市区小学。当时我大吃一惊，你早已是中学高级教师了，领的是中学7级工资，到了市区小学，你却只能领中学10级工资。我不解你这是为什么。后来我听说，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女儿。吵闹声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来。你和丈夫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候做B超。我兴奋地向你们走去，你也看到了我，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眼前的你，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先前的白皙已被黑斑和皱纹代替，之前丰腴的身材也变单薄了很多。你说自己比原来瘦了十斤，接着便不停地和我说起你工作上的事情来，我把你说的话当成是工作压力太大的一种抱怨，认为很正常的事，于是安慰你几句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最后一次和你见面是在田野里。那天，我们带孩子去田野烧烤，到那一片杨桃林摘杨桃，刚好碰到你和几位好友也在那里。这次很仔细地端详你，发现你显老了许多，话题还是工作上的那些麻烦事，而我还是把它当成是你工作太累压力太大的一种发泄，劝你在工作上别那么较真，注意身体。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调到北海之后不久，由于工作和其他琐事，患上了抑郁症，而且已经相当严重。我却那么笨，一点儿也没有发现端倪。为什么我当时不多开导你一下？不多抽出点时间陪你？

听说你走的那一刻，往事历历在目。我毕业后分配到一所乡中学，和你成了同事。刚好你我都上语文课，就在同一间办公室，不到一个月便熟悉起来。我毕业出来那年，你已经有十年工龄了，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有个顾家爱你的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女儿。你虽然年龄比我大，可性格活泼开朗率直，脸上整天挂着笑容。你对待教学是那么认真勤奋，办公室里常看到你备改的身影。不是班主任的你，却经常带学生到办公室，不厌其烦地做思想工作。有时候碰到学生不会背书，你会留在办公室陪他们，直到辅导完学生后才回家。我常常被你的认真负责任所折服。更令大家惊叹的是你的毅力和意志。那时候，乡村教师评高级职称还要考外语，中师毕业后，英语几乎全忘的你重新拾起了课本，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复习。在你的不懈努力下，职称英语终于被你攻克了，以至于那一年学校缺英语老师，你担负起七年级英语教学的重担。说起这事，没有哪位老师不佩服你的。当然，最令人佩服的还有：只有中师毕业的你为了辅导女儿的学习，居然自学了高中的物理、数学等课本教女儿。在教学上，你没有哪一年的教学成绩不是排名第一的。同事眼里的你是一位认真、负责任、好胜的好老师。

你调到北海某小学之后的很多事，是朋友后来告诉我的。那时我才知道，你的女儿患了忧郁症，已经大学毕业，可是由于症状严重，结果找不到工作。为了照顾女儿，你不惜工资降级，由中学老师变成小学老师。进到新单位的你依然那么勤奋，那么认真。很快，你便被要求担任班主任。那天早上第三节课的课间，班里的一大群孩子到办公室找你，其中一位女孩子很认真地对你说：“老师，你的普通话我们怎么听也很难听懂。”当时，你脸上红彤彤的，因为其他老师也听到了，真难堪呀！教了二十多年的书，第一次听到学生这么说。那天晚上，你还想起了白天校长听课时，边叹气边对你说：“你调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有空还应该多去听听其他老师的课，多向其他老师学习学习。”傍晚，一位家长打来电话，虽然说话很客气，可言外之意也是说自己的孩子听不懂你讲课，应该是你的责任。一边是来自领导和家长的压力，一边是自己对小学生的教育还停留在对待中学生的教育方法上。想想自己自从调到小学，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饭后就开始备课，上网查资料，电话请教同事，改作业，几乎每晚都要到凌晨一点才睡，可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自己在中学时哪会出现这种状况？怎么感觉自己突然间变得那么糟糕了。普通话不标准，家长告状，孩子们厌恶，期末考试带的班级平均分和其他老师相差那么多……可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同样的付出，怎么结果却大相径庭呢？想着想着，突然会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为了什么？活着，有什么意思？从那时候起，你几乎每晚都失眠。

令你更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接近开学那天，你接到了领导的电话，因为某些原因，你要换岗到另一所学校工作一年。你想不通，为什么去的是你而不是别人？开学那天，你到了学校接任工作，很快就被安排当班主任。当天，学生注册收费，所有老师都很忙，心理接近崩溃的你无法专心工作。下午收完费，你清点了一下钱，可怎么也不对数，不知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想想明天还要面对领导无休止的听课，家长的责问，学生的告状，同事的嘲笑，你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于是你找了借口，到了你常去的那一幢高楼，上了八楼，万事皆空地跳了下去。

你走了。你去了一个没有压力，没有烦恼的极乐天堂。可你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带给你的家人多么大的悲伤和痛苦。

你走了有一个月了，大家仍议论纷纷，都为你感到惋惜。认识你的人都为失去你这样一位好老师而感到痛惜，同行们都为你的遭遇打抱不平。老师，你肩负的责任实在太大了！你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你为孩子們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可是，你得到了什么回报？老师，请你一定要爱自己，调整好心态，才能为社会做贡献！

张老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