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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洋”女婿的育孩之争

2017-07-20杨耀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 2017年7期
关键词:詹金斯女婿校长

杨耀

卢静是上海一所中学的退休英语老师,三十年辛勤、专注地工作使得她桃李满天下,就连女儿张雯雯也教育得异常优秀,高中毕业后就去了伦敦留学。

今年年初,卢静去爱丁堡帮女儿带孩子,本想发挥特长一展拳脚的她没想到遇到了“刺儿头”——“洋”女婿詹金斯,两个人“斗”得不可开交……这中国岳母和英国女婿谁能最后“获胜”呢?让我们一起来听听卢静的讲述吧。

矛盾

我女儿2010年赴英国留学,毕业后在爱丁堡一家医学研究机构工作,并在那里结婚生子。2017年年1月,我获得签证前往英伦探亲。到英国刚和女儿见过面,她因接到一个实验项目要去柏林两个月,于是托我帮忙照顾孩子。

女儿旅居国外多年,深谙中西文化差别,所以行前千叮咛万嘱咐我,对她的英国丈夫和儿子要有“充分思想准备”。我有点不以为然。

我的“洋”女婿叫詹金斯,和朋友共同开一家律师事务所。对我这个中国岳母,他表现得非常客气。第一次见面就直率地说:“我知道,按中国人的习惯要称呼您妈妈,不过按英国人的习惯应该称呼您太太,经过考虑,我决定用折中的方法叫您岳母。”这种“折中”的称呼让我这个中国人听着难免别扭,但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我自己在国内是中学英语教师,在英国一般日常交流基本没有困难。住在英国第三天傍晚,我正在厨房做饭,詹金斯走进来,又用那种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岳母,我觉得您对小默瑞的态度有时不恰当。”我脑子转了转,迷惑地问:“我哪里不恰当呢?”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记事小本边翻边说:“我看见您有几次站直身子和小默瑞说话,那样他不得不仰视,会给孩子一种居高临下的压力。”

我回想了一下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以后我注意就是了。”不料詹金斯却说:“你应该现在去对孩子说明,我们英国人非常重视让孩子从细小的事情上感觉成人对他们的平等和尊重。”那天我顺从他的意思向外孙表示了歉意,但在内心,却一方面认同他对孩子的重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春节时,有个艺术团从内地到爱丁堡演出。乘着周末,我兴致勃勃带着小默瑞前往观看。那天艺术团演出了《闹天宫》和《岳母刺字》两个传统折子京剧。七岁的小默瑞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一路上还好奇地向我问这问那,我也就根据剧情对他讲了一些孙悟空和岳飞的故事。

可是刚过一天,詹金斯就煞有介事地回家对我说:“今天小默瑞学校的校长把我请了去。”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在学校里跟同学讲一些非常恐怖的故事,而且坦白是外婆讲给他听的。”我惊讶道:“我?我没讲过什么恐怖故事啊。”他说:“是关于一个什么法老为了抓一只猴子,让自己的手掌变得无限大;还有一个母亲胡乱用针在儿子背上刺字。”

我马上会意过来,就说:“那不是恐怖故事,是中国的古代神话和历史典故,几乎每个中国孩子都听过、都看过,而且都非常喜欢。”听了我的话,詹金斯睁大眼睛说:“不可能。这些故事多血淋淋啊,会给小默瑞的心理造成阴影的。”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被自己的“洋”女婿弄得哭笑不得,就说:“中国有几千年的教育传统,连我自己也当了三十几年老师呢,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故事适合于一个孩子吗?”面对我不无得意地伸出三个指头,詹金斯有点不屑地一瞥,反唇道:“可这是英国,我们也有非常悠久的教育传统,不然怎么全世界都欣赏英国绅士,这就是优良教育的结果。”

本来芝麻大点事,被他这么一顶牛,差点把我的鼻子都气歪了,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晃着脑袋。詹姆斯一见,认为我理屈词穷,越发得意,摆出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绅士”派头,耸耸肩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窝火透了,而且还无处发泄。嗨,摊上这么个“洋”女婿,真应了我们上海人一句俗话——拎不清!

缓和

我曾经以为西方人都比较率直,但来到英伦后,才发觉很多英国人其实个性都比较含蓄、刻板。

有一天,小默瑞从学校回家,显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詹金斯在吃饭时察觉了,马上轻言细语地加以询问:原来小默瑞所在的年级每隔一段时间,老师都要指导孩子们排演一些童话剧。小默瑞身材中等,生得胖乎乎的,所以没能竞争上扮演王子的主角,而是演一只很次要的“小狗熊”角色。通常小孩子本心都喜歡演主角,小默瑞也不例外。为了争取下一个机会,他非常自觉地减了快两个月的“肥”。现在好容易盼到演新一个童话剧,结果却被老师安排去当“小蜜蜂”,还是跟五六个女生一起跑龙套的角色。

詹金斯听罢,立刻说:“我明天去学校找老师。”我忍不住劝说:“算了,老师对孩子的安排总是有一定道理的。”詹金斯没有做声,瞥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大大的不满。

翌日,詹金斯果然煞有介事给学校打了电话。不料整个表演的角色已安排就绪,撤换谁都不合适,所以老师委婉地拒绝了他。詹金斯这下更气了,怒冲冲地说:“他们无权忽略一个孩子的意愿,我要起诉那个老师。”说罢居然还真跑去书房查有关法律条文。

看着詹金斯带着非常职业的态度,我又好笑又有点看不过眼,就追过去说:“何必把这样的事弄到法律层面上呢?我自己就是当老师的,站在老师的角度,就必须根据所有孩子的情况全盘考虑和安排,根本谈不上什么忽略问题。”他听了,越发不满地说:“正因为你是当老师出身,自然肯为老师帮腔。”

我也有些生气,不禁抬高嗓门道:“你这样做太惯孩子,而且也还显得自己蛮横无理。”大概我的话刺激了他,他也嚷嚷起来:“跟你生活了这一段时间,我发觉你根本不懂怎么善待孩子,我也怀疑你在中国是什么样的老师!”我被他的口不择言给气怔了——在我几十年的教育生涯里,不敢说十全十美,但的确无愧自己的职业。现在轮到自己的“洋”女婿“怀疑”,真是奇耻大辱。

呆了片刻,我气咻咻地说:“好,好,反正和你也争不明白。孩子是你自己的,你喜欢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呢?眼不见为净,马上收拾东西搬去住旅馆得了。”

话虽说到这个份儿,但我并非真要走。如果换了个稍微懂事的中国晚辈,早就回过味了。可偏偏这个“洋”女婿,居然傻里吧唧地应和道:“OK,我也觉得大家分开,彼此冷静一点比较妥当。”说着还表示要开车送我。

嘿,我给气得真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收拾东西,一出门就甩开詹金斯,自己叫了辆的士去旅馆。

辗转一夜无眠,我心里的窝火就更没法说。第二天一早,詹金斯就打电话来客房,说在旅馆大堂“求见”。我冷着脸下去,果然瞧见他胡子拉碴的:“昨天夜晚我打电话到柏林,被雯(我女儿的名字)狠狠骂了一通。她把你在中国当老师的经历都告诉我了,说你是‘桃李满天下的优秀老师。现在,我为自己对你毫无根据的错误评价道歉。”接着朝我鞠了个躬,我猜大概是女儿教的,心里的气立刻消了大半。

回到家,我先让小默瑞复述了童话剧的内容,然后用聊天的方式和孩子谈起“小蜜蜂”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色在演出中串联情节的作用。果然,小默瑞从原先的排斥而生出一点兴趣。我抓住机会说:“小蜜蜂的表演不光靠台词,而且还需要拟人化的舞蹈,演好可不容易。老师让你演,说不定是认为你比其他同学更有拟人表演的才能呢?”孩子经过我这么一分析,终于茅塞顿开,心情愉悦跑去一边练习了。

过了两天,小默瑞放学,乐滋滋地宣布说,自己在集体排练中提出了恰当的表演设想,当场被老师采纳,还受到了表扬。这时,詹金斯一面称赞孩子,一边悄声对我说:“想不到你真有摆平孩子的能耐。”

看着詹金斯咧着嘴笑呵呵的,那个样子也跟小孩子差不多。我看着他,打心眼儿有点喜欢上这个“洋”女婿了。

接纳

经过了“小蜜蜂”事件后,詹金斯对我的看法稍微有了点改观,有时还主动和我探讨一些儿童教育。但从言谈里,我依旧能感觉出他对中国式教育的某种不屑。

有一天,詹金斯去学校接儿子,却被校长叫到办公室,告诉他近期小默瑞所在的班级连续发生几次学生财物失窃的情况。当天上午,全班孩子有个户外集体活动,而小默瑞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活动结束,班上又有学生丢了东西。校长觉得事情比较严重,于是依次叫学生去单独谈话,结果小默瑞承认是自己拿了。

詹金斯简单对我讲述了情况,然后说:“校长体谅孩子处境,建议我带小默瑞去看心理医生,以便证明孩子有心理疾病。”我心里虽然“咯噔”了一下:“以我的经验看,偷窃不太合乎孩子的个性。”

詹金斯很苦恼地说:“可孩子自己已经认账了,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事情低调处理。”我考虑了一下说:“我想亲耳听听孩子自己的解释。”詹金斯对我少见的固执有些愕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默瑞独自呆在自己房间里,看见我们,脸上有些羞愧。我凝视着孩子,蹲下身子,温和地拉住孩子的手說:“你从来不随便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多了这样的毛病?”

孩子迟疑了片刻,终于说:“我害怕极了,校长来班上询问谁最后离开的教室,我举了手,校长就盯着我。然后他开始讲话,不停用眼睛扫我,同学们都看见了,有的也跟着回头看,还有的小声议论。我想他们都认为我是小偷。后来校长轮流把我们叫到他的办公室,我进去后,他让我坐在对面,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我——所以我承认是自己干的。”

詹金斯迷惑地问:“你并没有做那些事吗?可是为什么要承认呢?”恍然大悟的我替孩子回答道:“因为只有承认才能使自己得到解脱,哪怕是承认自己没干的事——那个获得心理学硕士的狗屁校长对孩子采用了二战时期盖世太保对犯人采用的‘攻心策略,一个孩子不能承受那种被刻意营造的氛围压力,不能承受被大家怀疑的痛苦,所以他自己先从心理上垮了。”

我的话让詹金斯震惊,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看孩子,小默瑞肯定地点点头。随后他问我:“在中国,你们通常怎么样对待这种事情?”我说:“可以直接找校长评理。”他摇头说:“这次我要让你看看英国式的做法!”说完他大踏步地走出房间。

第二天,詹金斯以孩子监护人和律师的双重身份向学校董事会提交诉控,要求限期查清事情真相,否则就去法院打官司。一星期后,真正的小偷被找到,是高年级的一个学生。事情水落石出,小默瑞总算洗清了“不白之冤”。

为了表示庆祝,詹金斯特意带我和小默瑞去饭店。在饭桌上,他问:“你怎么会那么确信孩子是无罪的?”我有些得意地回答说:“就是凭你不太瞧得起的经验啊!还有,虽然我没有拿过什么心理学学位,但是多年来因工作原因,我自己看过很多教育学和心理学的理论。”詹金斯听得连连点头道:“哎呀,看来我真是小看你,小看中国老师了。”

过了一会儿,詹金斯问我:“以后你把自己的经验教一些给我,多给我讲讲中国的教育方式,好不好?”说着他掏出一张打印的时间表给我,像课程表一样写着每周几次固定安排。我装着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时间表,然后对他说:“孺子可教也。”

詹金斯又像个孩子似的乐了,随后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以中国的习惯叫你——妈妈。”英国人除了亲生父母外,还真没有叫岳父岳母或者公婆为爸爸妈妈的习惯。所以詹金斯这声妈妈也是憋了半天才叫出来,但我听得美滋滋的,像英国长辈那样吻了吻他的额头。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终于和自己的“洋女婿”尽释前嫌了。

编辑/郑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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