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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黄花天香菜

2017-07-20鲁玉梅

雪莲 2017年13期
关键词:苦干野菜蒲公英

嫩的苦苦菜是绿边紫心白梆的,苗棵修长俊秀,菜心严密包裹,很少有杂物浸染其中,它每年农历三月便长出地面,算是河湟农业区长得最早的一种野菜了。

苦苦菜一般长在阴凉处松软的黑土中,一根奶白色的茎延伸很长,从长茎子的突起里长出棵棵菜芽子。挖的时候,一般用手铲挖。由于苦苦菜的根茎很长,白色的根茎容易破损,损断的根茎会流出白的奶汁一样的液体,这白汁沾在手上,一经氧化就发乌发黑,很难洗掉。

苦苦菜挖好后,去掉白根,洗净,开水加少许碱面烫一下,便可除去大部分的涩味,放盐巴、葱蒜沫儿,淋上少许清油,再滴一滴香油拌匀即可除去那余下的苦味,于是就变成了缺少菜蔬时节吃饭最好的佐餐菜了。各种野蔬中,苦苦菜卑微且安分守己,它不精于算计将自己的势力扩张到田地中,只会在地缘间繁衍着自己的后代。

但卑微并不代表懦弱,相反,苦苦菜的生命力令人惊讶。断掉的白根随便丢到土里,到了第二年,那块地方的苦苦菜已经生发壮大自成一派了。长足后的苦苦菜开一种毛茸茸的小黄花,这时已不适合吃了。

三月里的季风带来了雨水。在雨水频繁光顾高原十几天后,草滩、田间道路边的沙砾之间会长出驴耳朵菜。驴耳朵是车前草的俗称,摘它的叶子用来下饭,或者同苦苦菜一般,沸水烫熟,再冷却凉拌吃,是再好不过的。六七月之间,车前草就会在菜心处长出两三条长穗儿来,它便是中药里的车前子。

蒲公英同车前草一起长出来,却和苦苦菜一样,开着黄花。但蒲公英比苦苦菜高调得多,它可以长在很多地方,草坪、树林、砂砾之间,甚至有一次我在公园发现,一棵蒲公英居然长到游廊琉璃瓦缝隙里了。我停下来好好看了一下,那个游廊廊坊之间有许多麻雀聒噪着。那么,这个辛勤的播种者就是其中一只小麻雀了。

同样,蒲公英也有着让人惊叹的生存适应能力,只要前一年小伞盖底下的种子落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成为它盘营之所。蒲公英一长,便会把自己长成张牙舞爪的样子,黑黑的根茎牢牢扎在地中,周围一片草要么都扑倒在它底下,要么被它紧紧扼住喉咙。蒲公英很硕大,三四朵便是一碟菜,做法和吃法同苦苦菜大同小异。

苦肝菜会生长在树木稀少、土地相对比较湿润的地方。它叶似菠菜,开白花,结角似圆头铲,俗名就叫铲铲菜。择了嫩叶洗净拌成大肉饺子馅,比小茴香饺子更胜一筹。苦干菜的种子形状色泽略同于小黄米,它没有蒲公英一样的伞盖,利用风能传播,也没有蒡翁菜(恶实)一样可以生很多钩状来抓覆在动物皮毛,完成播种。它只能等太阳晒干荚角,利用荚角瞬间的弹爆力将种子散开,所以我们在野外所见到的苦干菜是一般一大丛一大丛生长的。苦干菜的种子有很妙的用处,等到秋天收集它黄黄的种子,晾干炒熟。炒熟后的苦干菜种子气息芳香,磨成面儿后开水冲着喝,有种喝南方黑芝麻糊的迷人滋味。这还是治疗腹泻的一剂良方,若家里小孩发生吐奶拉肚子,开水冲服喝数次是极有效果的。

娘子菜,茎四方高五寸,叶似竹叶,开白花。它一般长在土质肥美的洋芋垅上。在给洋芋第一次培土的时候,娘子菜稀稀拉拉长在垅边,有的已经开出小小的白色花来了,此时掐来烙菜合子吃,或者开水烫熟凉拌,滋味俱佳。娘子菜株型小,通常要采集一大捆才可拌一碟菜。

還有一种野菜是非说不可的,那便是萱蔴。萱蔴有牛萱蔴和羊萱蔴之分。牛萱蔴一般长在肥美的黑土区域,羊萱蔴偏爱相对干燥的黄土区域。从外形看,牛萱蔴叶子比羊萱蔴宽,枝子比羊萱蔴嫩,因此人们比较认可牛萱蔴的口感。

河湟人家常采集新鲜刚长出的萱蔴叶子做一道叫“背口袋”的主食。萱蔴是不能轻易可招惹的野菜,马牛羊都没有胆量去触碰它们,那是因为它浑身布满毒刺,一旦让毒刺刺到,便会红肿发痒,因此采集它的叶子的时候,必须带厚厚的手套才可以。把萱蔴叶子用剪刀剪下来,水冲洗干净后,沸水加碱面煮,以此来去除它的毒性。煮好的萱蔴用刀切碎备用。再用冷水面擀饼子。擀这种饼子要求极高,要圆似明月、软似柳叶、薄能透灯影,烙饼时不糊不生不打皱褶,这样方能保证食物滋味不打折扣。这是饼的要求,接下来还有汤的要求。“背口袋”的汤是青稞面汤,煮沸后加盐,加花椒末调味,最后把切碎的萱蔴放到锅里。萱蔴拌汤煮好了。汤要稠稀适中,汤稠了,一口下去全是面味,汤要是稀了,就对吃的人是一大挑战,汤水会从面饼里流出来,食客吃相会很狼狈。舀一勺萱蔴拌汤,放到烙好的薄饼里,用勺背摊抹均匀,调一小勺油蒜泥,再把薄饼对叠三下,摆放在菜板上,用菜刀从中间切开即可拿起取食。这样就完成了椒麻味型的“背口袋”。

挨过六月,家中菜畦里的菘、韭、芹、芥都可吃了,不用再去采集野菜了,可是这个时节生长出来的野菜更惹人爱。

野葱花,叶似嫩小韭略圆,茎头开圆嘟嘟的米黄色花,采花以油炼调饭,味道鲜美。

还有生长在密林子里野菜叫蕨菜。蕨菜初生无叶,形状像雀子爪足。雨水过后采集,又嫩又多。洗净,开水加碱煮熟,用牙签划成小调,大肉做辅料,加调味料爆炒,便是一道野味菜肴。

大通边陲小邑,自古就有驯养马匹之风气。豌豆是马在冬天优质蛋白质来源的饲料,一般套种在麦田里的。豌豆七月结荚,摘不瘪不壮的豌豆荚,捏一下它顶尖的闭合处,只听“啪”一声,再用大拇指一划拉,里面的嫩豌豆齐齐排列着,手指一划拉,豆子都跑进掌心里去了,一口吞下去,脆嫩香甜,满满都是夏季的气味,而院子架畦里的蔬豆是没有这个气息特质的。

立秋之后,由于撒了霜,豌豆荚就会带着一股腥涩气,这时候这种豆子是不能吃的,吃了这样的豆子,肚子会胀气。

我一直很奇怪,我是个粗心的人,走路认不了路,见人认不下人,但我认识我们那里长的所有能吃的野菜,记住了它们的生长的地方、时间、名字及吃法,后来终于记起来,这归功于我的母亲。在我五六岁有了些许力气的时候,母亲第一个教给我的东西便是这些。

想一想,我便流泪,那是我的母亲怕我没有吃的。这个和她小时候的生长环境有关系。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六零年她四五岁时,因为饿,爬在厨房柴草堆捡秕粮食吃,那时每个人都快活不成了,谁还去管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呢!所以她怕,怕呀!怕她的孩子挨饿。再以后,我能提着篮子走田垄时,母亲就让我独自去野外挖菜。

以后我参加工作,靠着国家的面子,拿着一笔单薄的薪水时,母亲才终安下心来,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做不了日进斗金的富人,但用不着担心会忍饥挨饿了。

现在我的母亲已经白发苍苍,而我活成了她当年领我到处挖野菜时候的那个样子。在我仅有去看她几次的机会里,她念叨我有时间就去地边挖些野菜给她,可我记着记着便又忘记了。

一年一度的“五一”到了,我领着孩子上野外挖菜去。本来想剪萱蔴叶子进城看老娘去,可又不忍心她佝偻着老腰在厨房里头烙一上午的薄饼子。后来我和孩子挖了一大袋子苦苦菜。

我又能像小时候一样,吃到母亲亲手拌的野菜了。我知道这个“五一”比我以往所过的节日要幸福很多。

其实有时一个人的幸福,就是当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有人时不时拿你当小孩子疼。

我想世上除了母亲,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惯着你,溺爱着你。

某次偶然的机会,我翻看一本书,上面一段文字令我激动不已。这段文字是:苦菜,一名苦蕖,俗名蕖蕖。按《本草纲目》:苦菜,一名荼,一名苦蕖,一名游冬,一名老鹳菜,一名天香菜。我惊讶于卑微的苦苦菜居然有“天香”这样好听的名字。后来想一想,这个名字再适合不过它了;因为在艰难岁月里,苦苦菜是老天爷爷赐给穷人们用来饱腹推日月的菜,老天爷爷始终都是对向着世上穷苦人的。那么,试问天下哪里还有比它更香的菜呢?

【作者简介】鲁玉梅,女,土族,生于青海大通,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发《民族文学》《青海湖》《雪莲》《瀚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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