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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中的“门”意象

2017-07-12绍兴文理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名作欣赏 2017年23期
关键词:尼科夫索尼娅罪与罚

⊙章 倩[绍兴文理学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罪与罚》中的“门”意象

⊙章 倩[绍兴文理学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罪与罚》中的“门”意象意蕴丰富,呈现了拉斯科利尼科夫以智慧和理性与他人角逐的惊险场景,表现了他渴望与人接触又排斥他人的矛盾心理,同时还通过马尔梅拉多夫家那扇敞开的门,集中展示了19世纪60年代俄国底层民众的苦难,并使得拉斯科利尼科夫因和他们的接触而获得了融入民众,走向新生的契机。

《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 “门”

《罪与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奠定声誉的代表作,小说内容丰富,思想深刻,技巧精湛,国内外学者专家对这部作品的研究从未停止过,宗教思想、人物形象、作品形式,以及作家的创作心理等都有不少研究。在《罪与罚》中,“门”这一意象多次出现,内涵十分丰富,本文则探讨“门”这一意象与小说人物、主题等的深层关系。

一、锁着的门

《罪与罚》中的门首先通过“锁着的门”呈现了拉斯科利尼科夫以智慧和理性与他人角逐的惊险场景。“锁着的门”绝对地分隔了空间,将视觉局限在了一定的空间内,但听觉却可以透过门到达另一端。在《罪与罚》中,“锁着的门”是两方力量角逐的道具,它对占主导地位的一方来说几乎是透明的,主导者的视界可以抵达门的另一端,他是“观察者”。同时,“锁着的门”掩护了“观察者”,使他处于优势地位,而“被观察者”则完全暴露于“观察者”的目光下,处于劣势地位。

典当婆阿廖娜·伊万诺芙娜的房门就是这样一个力量角逐的道具。坐拥巨额财富的寡居老太婆,深知自己力量渺小,她谨小慎微,藏身于紧锁的房门之后,门是她保护自己的屏障。每次有抵押者来,她都是那个“观察者”,“房门开了很小一道缝:住在里面的那个女人带着明显不信任的神情从门缝里细细打量来人,只能看到她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小眼睛”,只有当来人通过她的“审核”,才能进入房间,进入房间后,那些抵押者便成了老太婆宰割的对象。“锁着的门”让典当婆处于一个绝对优势地位。

但是,当拉斯科利尼科夫最后一次来找典当婆时,典当婆与拉斯科利尼科夫都有双重身份,既是“观察者”,又是“被观察者”。自认为处于“观察者”地位的典当婆实际上成了“被观察者”,而实际上的“观察者”拉斯科利尼科夫伪装成了“被观察者”,使真正的“被观察者”放松了警惕,因此拉斯科利尼科夫才是那个真正占主导地位的“观察者”。他用听觉代替视觉,“侧耳倾听老太婆住房里的动静”(罪,71),“于是又一次把耳朵紧贴在门上……不过他突然听到了仿佛是手摸到门锁把手上的小心翼翼的轻微响声,还听到了仿佛是衣服碰到门上的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人不动声色地站在门锁前,也像他在外面这样,躲在里面侧耳谛听,而且好像也把耳朵贴到了门上……”(罪,72)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门内外的人都隔着这扇紧锁的门在观察对方。但门对拉斯科利尼科夫似乎是透明的,他处心积虑地了解了典当婆的习性和处所,掌握了主导权,并利用门来伪装自己,误导对方,“他故意稍动了动,稍微提高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以免让人看出他在躲躲藏藏;然后又第三次拉了拉门铃,不过拉得很轻,大模大样地,让人听不出有任何急不可耐的情绪。”(罪,72)而此时门对典当婆来说却是一个障碍,她被门外人的伪装蒙蔽了。在这场角逐中,拉斯科利尼科夫赢了。

同样的胜利发生在拉斯科利尼科夫杀人之后,就在他即将离开杀人现场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将门紧锁,趴在门上侧耳倾听,他与那两个人的位置关系,与之前他和典当婆隔着房门面对面站着一样,只是这次拉斯科利尼科夫在门内。我们发现,虽然拉斯科利尼科夫在整个过程中都在门内,但是门外人的一举一动就如在他的眼前,而“紧锁的门”保护了他。

但是,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守住这个绝对的有利地位,在“紧锁的门”前,他曾两次被置于“被观察者”的位置。斯维德里盖洛夫在索尼娅隔壁的空房子里,隔着“紧锁的门”,充当着“观察者”的角色;警探波尔菲里也是一个“观察者”,波尔菲里在隔板门后安排了一个小市民充当秘密武器,然后与拉斯科利尼科夫苦心周旋,这个隐蔽处的“观察者”是他的分身策略,借此他最终胜出。拉斯科利尼科夫做“观察者”的目的只是“进门”或“出门”,而斯维德里盖洛夫与波尔菲里的目的就要复杂得多,他们的目的是要打开拉斯科利尼科夫这扇“门”,他们或欲了解其人格,或欲了解案件真相,都试图通过拉斯科利尼科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流露出的细节来抓住他的把柄。

在《罪与罚》中,“紧锁的门”往往与“偷听”情节紧密相连,正是通过“紧锁的门”以及相关的“偷听”情节,陀氏既展示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过人的智慧与理性,也展示了拉斯柯利尼科夫理性与智慧的局限,随着心理压力越积越大,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理性开始崩溃,拿破仑式的幻觉彻底破产,从而为他的转换与新生埋下了伏笔。

二、不锁的门

拉斯科利尼科夫是典型的双重人格,他有救世、入世的倾向,又有避世、厌世的倾向,他渴望与人接触,又排斥他人。“拉斯科利尼科夫不惯于与人来往……他总是逃避一切交际应酬……但现在不知是什么突然使他想跟人接触了。”(罪,9)但当马尔梅拉多夫与他交谈时,“才听到第一句话,他就又突然感到厌恶和恼怒了”(罪,10)。他想去找拉祖米欣,但是当他见到拉祖米欣时,他意识到自己“目前他最不愿面对面地会见世界上的任何人”(罪,106),又忽然,“他挤进人最多的地方,看看那些人的脸。不知为什么,他很想跟所有人说话儿”(罪,150)。

除了这些直接描述的句子,拉斯科利尼科夫这种矛盾心理还通过“不锁门”却又扣上门钩来得到很好的表现。通读《罪与罚》,我们发现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房门从不上锁。拉祖米欣与他出门时问道:“难道不锁门吗?”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回答是“从来不锁!”(罪,234)波尔菲里也惊讶于他这一行为,“我来了,可是房门敞着……您不锁门?”(罪,436)但是不上锁的门后有一个门钩,当他一个人缩在这间狭小而低矮的“船舱”(罪,112)里时,他可以选择扣上门钩,与世隔绝。比如,他杀了典当婆后回到自己房间,当他从昏睡中醒来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扣上门钩;再比如,他与波尔菲里第一次正面交锋后,慌张地跑回自己的房子,“立刻扣上门钩”(罪,263)。“不上锁”是对“进入”的一种默许,是渴望与人接触,但扣上门钩又体现了对“进入”这一动作一定程度上的排斥。

拉斯科利尼科夫关心社会,对社会不公正现象的反应敏锐。他通过对周围社会与自己生活的观察与思考,他认识到自己与其他处于苦难中的“平凡的”(罪,250)人民相近,他个人和他的亲人(母亲和妹妹)的命运与其他穷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他深切地同情他们,想要给予他们帮助;但另一方面这些人的遭遇与苦难又使他感到恼怒与愤恨,他有意识地力图把自己与这些人对立起来。他要证明,他是属于另一类“不平凡的”(罪,250)人。就是这个矛盾,让他一方面掏出仅有的钱救济马尔梅拉多夫一家,另一方面操起斧子,砍向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婆。也正是这个矛盾,让他一方面从不锁门,表现自己的坦荡,一方面又因杀人后反侦察的心理压力,在热病之中还惦记着锁门。

拉斯科利尼科夫杀人之后,进出他那间狭窄不堪的房间的人突然增多:拉祖米欣、扎苗托夫、波尔菲里、卢任、母亲与妹妹、索尼娅、斯维德里盖洛夫……这些人一次次冲击着拉斯科利尼科夫那扇不上锁的门,门外的喧闹的生活流入了他那间小小的斗室,最终“生活取代了雄辩”(罪,533),可以说,正是杀人这一极端行为,让他摆脱了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的矛盾心理,一半自愿一半被迫,开始和广阔的社会现实接近,最终获得新生的契机。

三、敞开的门

当然,陀思妥耶夫斯基给拉斯科利尼科夫安排的新生之路,主要是通过与马尔梅拉多夫一家的交往来实现的,而马尔梅拉多夫家的场景设置,也和门密切相关,只是这回不再是紧锁的门,而是敞开的门。拉斯科利尼科夫送喝醉的马尔梅拉多夫回家看到了这样一所屋子:“最上面一道楼梯尽头,一扇熏黑了的小门敞着。一个蜡烛头照亮了十来步长的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屋;从楼梯平台上就能看到整个屋里的情况。东西丢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孩子们穿的各种破衣服更是如此。后半间房子前挂着一条破床单。大概床就摆在床单后面。屋里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破烂不堪的漆布面的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厨房里用的旧松木桌子,没上过漆,上面也没铺任何东西。桌边一个铁烛台上点着一段快要燃尽的脂油蜡烛头……不过他这间房间是条通道。”(罪,23)这间通道房间让马尔梅拉多夫家完全敞开,贫穷面貌一览无遗,完全“敞开的门”使马尔梅拉多夫的家就像是一个舞台,赤贫、奴役、酗酒、卖淫等现实生活图景都在这个小小的舞台上展示,可以说这个舞台集中展现了19世纪60年代俄罗斯底层民众的苦难生活。

马尔梅拉多夫家这间通道房,人们可以任意进出,其家庭成员被人任意侮辱。律师卢任为了重获杜尼娅的芳心,离间拉斯科利尼科夫与杜尼娅兄妹的关系,竟设计陷害索尼娅。索尼娅以前就深刻地明白:“要毁掉她,比毁掉任何人都容易,而且每个人都可以几乎不受惩罚地任意侮辱她。但在这以前,她还是觉得,只要她在每个人面前都小心谨慎,温和而且顺从,就可以设法避免灾难。”(罪,393)而事实击碎了她的幻想,“敞开的门”让屋子里的人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在这个展示贫穷的舞台上,马尔梅拉多夫一家通过“敞开的门”努力发声,他们大声疾呼,控诉着这个社会。马尔梅拉多夫一出场就滔滔不绝地向拉斯科利尼科夫诉说着自己悲惨的人生境遇,而他的妻子卡捷琳娜一有机会便歇斯底里地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悲苦。舞台周围常常围绕着观众,醉酒的马尔梅拉多夫被妻子殴打,马尔梅拉多夫之死,索尼娅被诬陷……每当舞台上的苦难因达到一定程度而爆发时,无聊的看客便蜂拥而至,挤在门口张望。

“敞开的门”取消了私人空间,马尔梅拉多夫家与社会浑然一体,而这个社会又是怎样的呢?大街上“拥挤不堪,到处都是石灰浆、脚手架、砖头、灰尘,还有那种夏天的特殊臭气”(罪,2),“又是随时都会碰到的醉鬼,芬兰小贩和几乎快散架的破旧出租马车”(罪,89),“又暗又脏”(罪,8)、有着“发黏的小桌”(罪,8)、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小酒馆,干草市场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妓院,工人和手工艺人稠密的聚居地……没有门的保护,他们被淹没在了社会疾苦的洪流中。

马尔梅拉多夫家对拉斯科利尼科夫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正是马尔梅拉多夫家敞开的门,让他产生了持久的心理振动;正是在接触到马尔梅拉多夫后,他下定了杀人的决心,意欲劫富供自己发展,然后再回馈社会;也正是在索尼娅被诬陷后,他下定了向索尼娅坦白的决心;最终,他接受了索尼娅的柔情,开始放弃自身的个人主义英雄梦想,融入人民,走向新生。

前苏联评论家格·米·弗里德连杰尔曾经描述了《罪与罚》的构思演变过程,陀氏原来想分别写一篇描绘“与当前酗酒问题有关的”“家庭生活情景和孩子的教育”题为《醉汉》的长篇小说和一篇描写“一桩犯罪行为的心理报告”的中篇小说,但最终将它们合二为一,成为一篇内容更加丰富,更加全面地反映19世纪60年代俄国社会的长篇小说。他精辟地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犯罪中看到可悲的惨剧,它以极大的力量暴露出那些以十分隐蔽的形式为贵族资产阶级社会的全部日常生活所固有的、极有害的、破坏力很大的道德——心理倾向和社会倾向,他把犯罪看作是社会上层和脱离人民的知识界的生活和意识中种种矛盾的最突出最鲜明的反映。”可以说,马尔梅拉多夫家与拉斯科利尼科夫故事的交叉,非常好地表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社会关怀,并展示了他的思想倾向:激进的青年知识分子只有放弃对理性的推崇,戒除骄傲,融入民众,才能新生,而“门”这个意象的使用,对这个主题的表达,显然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作用。

①〔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非琴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4页(文中相关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为了行文简洁,仅随文标出页码,不再另注)。

②〔苏〕格·米·弗里德连杰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现实主义》,陆人豪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30页。

[1]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M].非琴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

[2]格·米·弗里德连杰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现实主义[M].陆人豪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作 者:章倩,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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