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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啃老”进行到底

2017-07-10于诺

民间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啃老更夫福禄寿

于诺

唐玄宗年间,有位四品官员,名叫章兴,为官清正廉洁,即使是对待下人,也很讲情义。就说他的几个轿夫吧,从二十冒头开始跟着他,如今已是五六十岁的老翁,抬起轿子很是吃力。同僚们都劝他找几个精壮汉子替换,可章兴念旧,又不忍心断了他们的生计。可是,四个老人家抬轿子,走得慢不说,不一会儿就要歇歇脚、喘口气,章兴为了怕上朝迟到,总要比别的官员早起一个时辰。

轿夫姜万山见老爷如此仁德,不忍心再拖累他,与老哥几个商定来个留书辞行。可他们不会写字,就联合起来画了一幅画。别人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可章兴看后,却感动得老泪纵横,画中的意思是我们老了、不中用了,就该离开,给适合的人腾地方。章兴不禁想到自己也是快六十的人了,精力体力早已匮乏,想再展宏图深感力不从心,何不及早抽身,给年富力强的人让出机会呢?

一个月后,是章兴的六十寿诞,他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宣布自己打算致仕。所谓致仕,也就是退休。此言一出,立即遭到子孙们的强烈反对,首先是长子章福,“爹,别的官员为了延长仕途,不惜请客送礼、篡改年龄,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可您呢,尚且年富力强,怎就生得归隐的念头了?”“是啊,爹!您多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出缺呢,怎能轻易放弃?”章禄、章寿也连忙凑上来劝说。

的确,按照唐朝官场制度,章兴这种四品官员,致仕应该在年满七十后,先打报告给皇帝,获得批准才能正式办理致仕手续,可享受原职一半的俸禄直至身死。这个时候请辞,無论从哪方面都不划算。可是章兴似乎心意已决,不管儿子们怎么说也不为所动。

此时,长子章福给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今日是爹的寿辰,‘孝顺怎么说的,要‘孝必先‘顺,咱就顺着爹的意思吧。”兄弟俩一贯以大哥马首是瞻,也立马转了口径,附和着说只要爹健康长寿,比什么都强,章兴听罢很是开心。章福趁机从袖中拿出一小壶酒,刚一打开,立时香气四溢。“爹,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了,把兄弟们给爹的寿礼都给忘了。”章兴本就嗜酒如命,此刻心情大好,加上仨儿子轮番向他敬酒,更是开怀畅饮,不知不觉便酩酊大醉。

谁知这一醉,章兴就没再真正醒来。用现代医学知识解释就是成了植物人。每日只能喝些米汤面汤维持生命,虽有意识,却不能言不能动,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一切全要专人伺候。不用说,罪魁祸首便是寿辰之日章福送的那壶酒。看着老爹不省人事的样子,福、禄、寿三个孽子得意地笑了。

原来这酒是专门找来害爹的。为啥呢?章兴为官清廉,自己不贪不占,更不准儿子们借他一点光,加上多年来勤勉于政事,对儿子疏于管教,夫人又多宠溺,因而三个儿子没一个有出息的,游手好闲,做啥都是拈轻怕重,没事就到爹娘那支些银两救急。章兴平日粗枝大叶,对于家中银钱素无暇过问。可是他不知道,此刻家产早被几个不孝子掏空,近日就连田地也偷偷卖了。这要是让爹知道了,以他刚正不阿的性子,轻则跟他们断绝父子关系、赶出家门,弄不好关到牢里改造都说不定。福禄寿三兄弟忧心忡忡,琢磨着怎样才能渡过这一难关。

这天,哥仨在路上偶遇一皮肤黝黑的年轻后生,摆了个摊子声称需要五两银子“卖酒救父”。他说因为父亲生病急等钱救命,只好忍痛割爱祖传佳酿,此酒乃是其太爷爷耗尽十几年工夫才制得这一小壶,名曰“三杯倒”。醇香美味,却极其烈性,常人喝下三杯即醉,故此得名。后生言罢,打开酒壶的木塞,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出来,围观者无不啧啧赞叹。章福本是好奇,随口问一句,“三杯倒?若是人喝了七八杯,又会怎样?”那后生一听,一脸坏笑地悄声说,“除非对方是个酒鬼,而且是爷您的仇人……听我爷爷说,有人抵不住这酒的香,一下喝多了,结果醉死过去,成了活死人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章福扔过去五两银子,拿起了那个酒壶,“这酒我要了。”提溜着酒壶走至僻静处,章福对俩兄弟道,“爹不是最喜欢喝酒吗?要是他能喝上个七八杯……”兄弟三个心照不宣地一笑。

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动用这个“法宝”,哪知道爹突然要致仕还乡,俸禄锐减一半,这还了得,他们这“啃老”的好日子不就到头了吗?于是,哥仨提前使出撒手锏,将老爹弄成了活死人。

几个月后,他们向朝廷申报,哭诉父亲章兴身患怪疾,家中遍访名医,珍贵药材用了不少,家产掏空也无济于事。官府派人审查属实,便安抚一番,按照唐朝的制度,为章兴全薪发放俸禄,直至死亡。福禄寿三兄弟见奸计得逞,高兴得不得了。

一年后,正值隆冬,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冷得出奇。此时已过三更,醉酒后的章福一步三摇往家赶。迎面看见一束火光,便凑过去想取取暖。他摇摇晃晃地来到那火堆旁,晃悠着把冰冷的双手伸过去想烤烤火,哪知这一下用力过猛,手里没盖盖子的酒壶里那半壶酒哗啦泼洒出去,小小的火堆一下蹿起老高的一束火苗子,直冲他扑来。棉衣被燎着了,章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情急之下竟把酒壶里的酒当水往自己身上泼,这下火势越来越大,身上烧得生疼,他嗷嗷狂叫着四处乱窜。这小火堆本是一个老更夫生起来的,冬夜打更实在是太冷了,他年迈体弱,只好趁着夜深人静点个火堆取暖,哪知道却遇到这么个醉汉。老更夫赶忙上前,捧起一大把雪撒到章福身上,又把他按倒在雪地上,连连拍打,这才把火扑灭。

没想酒醒后的章福却来个恶人先告状,一口咬定是老更夫故意放火烧了他,老人怎么解释求情都没用。

章福这么一闹,上面认为老头打更期间居然生火取暖,玩忽职守不说,还烧伤了行人,这还了得?更夫的差事丢了不算,还勒令他赔偿章福医药费,临了蹲进牢里被关了个把月才放出来。

这个无赖,砸人饭碗等于断人活路!老更夫心里这个窝囊,一时想不开,决心报复!他在破棉袄里藏了一块板砖,在那天遭遇章福的街上等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晚上堵上了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老更夫抡起手中的板砖,正要往章福头上拍,月朗星稀下章福一回头。“大少爷!怎么……是您呐?”惊魂未定的章福定睛一看,这打更的老头竟然是以前父亲的轿夫——姜万山!

“大少爷,老爷他身子骨可还好?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他……”老姜思主心切,不顾章福满脸鄙夷的样子,拉下脸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儿地央求。

眼瞅跟到了家门口,章福索性将父亲因酒醉成为活死人的事说了出来。

寻思这老姜无非是想讹点钱,要不就是现在差事没了,想再重回他家。这下告诉他爹成了活死人,家里也败落了,趁早断了他的念头。

哪知这老姜听后双目圆睁,“大少爷,老爷喝的酒是不是叫作‘三杯倒?”

“嘿,你咋知道?”章福惊奇之下脱口而出。

“果然是这个兔崽子!”老姜脖子上的青筋直蹦,“大少爷,您带我去见见老爷,我能治好他!”

“什么……你?”章福一脸的不屑,一个劲儿地往外推老姜。

不知为什么,章福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老家伙要坏他们的事。“老姜,哦不,姜叔,您看我上次酒醉,害得您丢了差事。这些钱您收着,先对付几天,等我忙完了家里的事,一定给您寻一个更好的差事……”章福说着,往老姜手里塞了些碎银子,想赶紧打发他走。

可老姜倔得很,怎么都不走,“大少爷,我不要钱,只求你让我见见老爷,我……我保证能把他救过来!”

“怎么回事,谁在门口啊?”原来俩人吵吵嚷嚷的,惊动了章夫人。

“夫人!您还记得老奴吗?求您让我见见老爷吧!”老姜双膝跪倒,以膝当脚,快速挪到章夫人跟前。

章夫人仔细一看,竟是几年未见的老姜,赶紧吩咐章福将他扶起。

一番简单叙旧后,老姜急急地说,“如若老奴猜得没错,这酒是从一个黑黝黝的后生那买来的吧?”

章福的脑中迅速扫描了一下印象中那个卖酒的后生,的确是个皮肤挺黑的小子。

虽然他们没回答,但老姜早从章福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怎么?果然是那孽障!”老姜说着激动得额头上青筋直蹦,然后再次双膝跪倒,“咚咚”磕起了响头,“夫人、大少爷,实不相瞒,那‘三杯倒本是老奴老家特产的一种劣质烈酒,俗名‘闷倒驴,是庄户人冬天御寒用的。我那不成器的混账儿子,不知从哪弄来一种奇药,加入酒中乍一闻香味醇厚,喝起来也口感绵软,可那烈性却是比之前增加了十倍不止。能破坏人的神经,简直要醉死人啊!我知道这混蛋想发财想疯了,哪知道……哪知道竟然害到老爷身上了!冤孽啊……不过,老天有眼,夫人,您让我进去吧,我有解药!我要去救老爷!”

原来,当年老姜阻止儿子制酒卖酒不成,反被这个不孝子赶出了家门。多亏他留了个心眼,偷听到儿子说起这酒有解药,就暗自藏起了一包,想着没准啥时能派上用场。这不,现在可以用来救老爷的命,总算是将功补过了。

听完老姜的讲述,章夫人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亲自扶起老姜,“可惜啊,你来晚了一个月……”

“娘……您身子不适,不宜激动,我扶您回去休息吧。老姜,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章福强行打断了母亲的话,搀着她就往内室走。

老姜被逐出了府门,却还是不死心,他不明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怎么宁愿放弃救老爷的机会,也不让自己与老爷相见呢?夫人说什么我来晚了一个月,难道……老爷已经……可是不对啊,如果老爷真的已经过世了,大可以直截了当告诉自己,让我到老爷坟前磕上几个头,也就打发了,犯不上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啊。老姜越想越不对劲,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于是,天擦黑时,老姜再次折返章府,仗着身材瘦小,他从记忆中的狗洞钻进了院子。

如今的章府早已今非昔比,空荡荡冷清清,连守门的都没有。老姜顺利来到老爷的屋前,他悄悄在门前听了半晌,屋中也无半点动静,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

老姜大着胆子跪在门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老爷,老奴姜万山,看您来了。可以进来吗?”

虽然明知老爷此时无法回答,老姜还是絮絮叨叨一番请示,等待着有人答话,他寻思着老爷病成那样,身边势必会有贴身伺候的下人在。

可他重复了好几遍,等了大半个时辰,始终无人应答。老姜等不及了,他救主心切,便推门走了进去。

哪知狭小的房间里一股腐败的恶臭迎面扑来,直呛得他掩鼻后退,一个不小心被脚下的什么东西一绊,仰面摔倒在地。这一下老姜感到臭味更浓重了,借着初上的月光,老姜定睛一看,臭味原来是从床下的一口棺材传来的。

“老爷……老爷啊……”老姜的哀号惊动了福禄寿三兄弟,三人披衣掌灯前来,异口同声道,“老姜,你竟敢私闯民宅!我爹已死这事不许说出去!要知道,他老人家染病甚至去世全是你儿子的酒造成的!如若走漏了风声,害我们再也拿不到爹的俸禄,你们爷俩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老姜深知此处不宜久留,这三个畜生为了长期霸占老爷的月俸,竟然不让自己的亲爹入土为安,这么禽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来,把自己杀人灭口也保不准,还是先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想到这儿,老姜奋力站起来,强忍着悲痛走出了老爷的屋子。

谁知还没等老姜逃出院子,就发现老爷的屋子竟然着火了!伴随着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大喊救命。

这是怎么回事?老姜折返回去一看,原来是福禄寿三兄弟杀了个回马枪,他们从外面锁了门,然后在屋外放火。火光映照在三個人狞笑着的脸上,“姜老头,你送上门来找死,可别怪我们兄弟心狠,吃老爷子空饷这事要走漏了风声,可是欺君大罪。你做了鬼,可别怪我们!”

好啊,这是要杀人灭口外加毁尸灭迹!

老姜心里一阵寒噤,刚才屋里只有我和老爷的尸首,此时屋中喊救命的又是谁呢?他正犹豫着想过去救人,却被一人从旁拽住,拖着他就往外走,原是那章夫人。“老姜,我知道你是好人,这里不宜久留,你快走吧,只求你别去告发。虽说那三个孽子大逆不孝,可毕竟是我的亲骨肉啊……”

此时的老姜更难过了,呼啸的寒风吹透了他单薄的破夹袄,刺骨的冷,可他都觉得不如心里冷,那种每一滴热血都要结冰的感觉。本想一走了之,可不知怎的,老姜总觉得放不下什么,心里总像被什么揪扯着。于是,他折返回章府的后门,瑟缩着躲在夜色中的树丛里。

果然,不一会儿工夫,那三个家伙先后抬出了两具尸体,放在一辆装满稻草的驴车上,趁着夜色往城东树林方向赶去。不用说,这准是要掩埋尸体啊。老姜顾不得年老体弱,撒丫子就追,老爷光明磊落了一辈子,临了不能随意被葬在树林里成孤魂野鬼啊,再说了,另一个显然是活活被烧死的,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搞明白呢。

也亏得这三个孽子平日养尊处优,都身子肥胖,掩埋尸体时又因为天冷地硬而草草了事。天蒙蒙亮时,老姜终于顺利挖出了这两具已被烧得焦黑的尸首。除了老爷,那另一具尸体……居然是他的儿子!

原来那孽子把家底败光后,就来到城里找老爹,准备继续啃老,没想到老爹连差事也丢了,一点油水也没有。那天,他见老爹与昔日主子相认,觉得有利可图,便悄悄尾随着老爹进了章府,本想趁乱顺手牵羊偷点值钱的东西倒腾出来变卖,哪承想就这么被活活烧死。儿子右手和自己一样是六指,加上小时上树掏鸟蛋摔下来左腿小腿骨折过,老姜看了好几遍,待反复确认后,不禁趴在那号啕大哭。

哭声惊动了恰好途经此地的宰相姚崇,他吩咐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那两具焦尸连同老姜的哭诉让他震惊不已,当即派人落案侦查。章家三逆子的罪行曝光后,上至皇帝、下至邻居,对这三个畜生令人发指的行为都愤恨不已,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很快,福禄寿三兄弟被判斩刑。人群中的老姜哀号着趴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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