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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机的时候,你也可以有正念

2017-07-06王寅

南方周末 2017-07-06
关键词:佛陀梁朝伟不丹

钦哲诺布最想拍的电影是佛陀的一生,剧本已经写了好几年,难度很大,因为他会描写佛陀内心的挣扎:“把佛陀证悟成佛之前的弱点拍出来,确实要小心,因为有那么多正统的佛教徒都在看着。”

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发自上海

一个青年男子走入原始丛林,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戴上面具,等待接引的人们到来。迎候他的人们也都戴着动物面具……

这是2017年6月在上海电影国际节上放映的影片《嘿玛 嘿玛》中的画面。“嘿玛嘿玛”是不丹人说故事的口头禅,意为“很久很久以前”。《嘿玛 嘿玛》讲述每隔十二年在森林深处,会有一场隐居群体的神秘聚会,与会者受到秘密邀请。为期两个星期的聚会,参与者必须始终戴着面具,隐藏性别,隐匿姓名,舍弃世俗身份。然而在面具的隔绝之下,不守戒律的人开始滋事。

“有时我们必须创造幻象,才能让世人看见真理。”《嘿玛 嘿玛》的导演是著名的藏传佛教导师宗萨钦哲仁波切(钦哲诺布)。钦哲诺布出生于不丹,他先后拍摄了《高山上的世界杯》《旅行者与魔法师》等影片。不丹的第一部胶片电影就出自钦哲诺布之手,他也因此有了“最会讲故事的喇嘛导演”称号。

《嘿玛 嘿玛》是一部众筹的小制作实验影片,只用了15天在不丹拍摄完成。网络聊天室给了钦哲诺布创作的灵感,他在影片中探讨是匿名之下的身份意识以及现代人的七情六欲。由于多用隐喻,钦哲诺布说它是一部“晦涩的、非主流的电影”。

中国影星梁朝伟和周迅零报酬加盟出演。钦哲诺布向他们发出邀请,二人都爽快地答应了,而且自己承担了往返机票。周迅只在影片开头和结尾的夜店场景中出现了一小会儿。梁朝伟戏份更少,而且几乎始终戴着面具。导演田壮壮参与了《嘿玛 嘿玛》的后期剪辑,杜笃之完成了该片的音效。

《嘿玛 嘿玛》先后获得加拿大多伦多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关注奖和马来西亚国际电影节金环奖。著名导演谢飞给《嘿玛 嘿玛》打了10分:“洗脑、洗眼,惊艳、惊思!我所喜爱的藏文化被他演绎得如此奇特,佛教的人生哲思如此丰富地化入了声画之中,佩服!”

宗萨仁波切是深受信徒喜爱的明星。但他的言行挑战常规,百无禁忌,他曾公开声称有长期交往的女友,也曾不止一次袒露过内心的疑惑和恐惧。

钦哲诺布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最想拍的电影是佛陀的一生,剧本已经写了好几年,难度很大,因为他会描写佛陀内心的挣扎。

那些网络语言令人害怕

南方周末:网络聊天室触发了这部电影的灵感,你平时也上网匿名和别人交流吗?

钦哲诺布:为了研究这个事情,我去了有限的几次,我没有太多时间去聊天室聊天,但是我读聊天室里大家的互动,觉得那些语言令人害怕。有的特别甜美,有时候会惊叹,世人会怎样把自己最甜蜜的那部分隐藏起来,因为有时候我们会害怕被打上一个脆弱的标签。有的很可怕,非常暴力,内心深处的暴力、憎恨,和人类所有的沮丧。

南方周末:电影里的人睡觉时候戴着面具,吃东西也戴着。这是否是一种隐喻,在现实社会中他们被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笼罩?

钦哲诺布:是的,我很高兴你从这个角度问我问题。我们总是生活在一个系统下面,很多时候这个系统很重要,否则很多事会乱套,变得没秩序。这个系统从来都不完美,很多时候把我们变成牺牲品;但是这个系统也能帮助我们,就像银行,就像男厕所、女厕所,这些事情是有益的。所有的人都在一起吃饭,但是大家去厕所的时候就单独去。

南方周末:有一些评价说,这部电影讲述的是所有痛苦的根源,这是您的本意吗?

钦哲诺布:你可以这样说。但我也是有这样的好奇心:在不为人认识的情况下,我们会做什么?当你特别有名的时候,你会怎样做事?这是两种不同的方法。互联网聊天室,人们在上面完全没有自己的身份,所以可能会表达他们平时完全不说的东西。这可能和我自己有关,在我的国家不丹,所有人都知道我,但这好像一个牢狱,你就不自由了。有时候你就希望不为人知,或许这是我跟我的这种情绪在游戏。

南方周末:你说电影是现代的唐卡,这部电影是什么类型的唐卡?

钦哲诺布:我说电影是现代的唐卡,是在逗我的那些喇嘛朋友。电影总被别人看作跟性、暴力有关,不是很神圣,但电影不一定必须那样。佛教有个传统,用媒介来表达,比如佛像、画,还有很多象征性的东西,比如荷花。但这些象征性的标签只是一个方法,并不是最终的目的。

这部电影如果是唐卡的话,可能是描述这几件事情的唐卡:第一是在你死后会发生什么事;第二是你死后是没有身份特征的。没有身份特征,可以让人感到快乐,但也会让人觉得恐惧。

我不能辞职,也没法被解雇

南方周末:你的著作和自传非常明白通俗,相比之下,你的电影却比较晦涩、文艺。为什么?

钦哲诺布:电影是非常好的媒介,但我不愿意说我所有电影都是成功的,而且也不是必须通过电影来讲授佛法。虽然这么说,但我自己已经被佛教那么深地洗脑了,所以我肯定到处都有很多佛教的痕迹。如果我通过这部电影设法表达了正确的见地,我是开心的。我还不是很老练的电影导演,还不是我想要成为的导演。我有一个最终的目标,想要把佛陀的生命历程表达出来。我已经有一份工作,这个工作,我不能够辞职,也没有人解雇我,我没办法,我就被卡住了。我不可能看到自己花那么多的时间做很多很多部的电影。但是佛陀的一生这部电影,是我发愿的。

南方周末:你怎样约到了梁朝伟和周迅?

钦哲诺布:这部电影的预算很低很低。当然了,作为一个导演,你会希望大家都能来看这部电影。我给几位印度的著名影星写了信,我告诉他们:你已经赚够了钱,我不能给你们付报酬,即便是机票钱我也付不了,如果你们想要支持艺术的话,这就是个机会了。我猜可能他们根本都没有收到我的信。但是梁朝伟和周迅非常支持这种形式的艺术。我通过朋友认识了梁朝伟,我第二次跟梁朝伟见面的时候,就跟他说:好吧,我有这样一个电影,你会来吗?只需要你一小时的时间。梁朝伟非常地慷慨答应了:当然,我会来。

很多年前,我读过一本法国小说《巴尔扎克和小裁缝》,读完就想如果拍成电影会特别好!后来我真的看到了这部电影。从那时候开始,周迅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是很有力量的演员。

很多不丹的年轻人特别想要做电影,我的剧组也都很年轻,他们能够跟梁朝伟和周迅一起工作,会给他们很多的鼓舞和灵感。我的摄影团队在拍周迅的时候,她的态度非常友好。我希望中国的著名影星都能够支持这样的小电影,他们也应该这样做。

南方周末:剧组的工作人员,包括演员,是在与一个导演一起工作,还是与一个仁波切?

钦哲诺布:我真不知道。或者两者都有。在不丹我可以说是扮演神扮演得特别好的演员,我应该获得最佳演员奖。很多不丹人说想要和我一起工作。他们不知道,仁波切也在表演。

南方周末:所以仁波切也是一个面具?

钦哲诺布:很多时候是这样,这是一个我不能辞职,别人也没法解雇我的面具。

南方周末:在现实生活里不可能把面具摘掉,有没有想过在电影里尝试一下?

钦哲诺布:是这样的。即便是我的日常生活中,我有时候也想把面具拿下来。比如我走在莫斯科的街道上,没有人认识我,但这只是想象而已。在电影《嘿玛 嘿玛》的最后,那个人把他的面具拿下来,只是在理智上,他把这个面具拿下来了。

南方周末:拍电影的时候,你是仁波切,周围人可能会非常尊重你的看法,也许不敢讲出自己的意见。会不会有这种情况?

钦哲诺布: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不单是电影,我出的书、我的寺庙,全部都是这样的。但是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大问题,我自己也必须要很智慧地来跟大家沟通。我必须了解人们,当我去了解大家的时候,我肯定要倾听大家的意见。

我想让周迅把头剃了

南方周末:你最想拍的电影是佛陀的一生,这部电影会拍成什么样子?每个人对佛陀都有自己的理解。

钦哲诺布:我写剧本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佛陀的挣扎是内在的,非常难拍成电影。你的角色必须有弱点,如果我把佛陀证悟成佛之前的弱点拍出来,确实要小心,因为有那么多正统的佛教徒都在看着。当佛陀是个王子的时候,有可能这边有五个女孩帮他按摩这个胳膊,那边还有另外五个女孩帮他按摩另外一只胳膊。如果我去描绘这些,那些一直把佛陀认为是佛像那样端端正正坐着的佛教徒就会疯掉了。这只是一个例子。

所以,我会借助另外的角色。最近我想借用玄奘,他是很漂亮、很固执的一个唐朝中国人,我描绘他的挣扎,他想要从印度取回真经。我把这两个故事混合在一起,这也很有挑战,因为是公元前500年和公元七世纪中期的故事。我需要完全疯狂的人来制作这个电影,因为根本不会挣钱。

南方周末:谁会是你心目中的玄奘?

钦哲诺布:我现在还不知道。也许我是有一点疯疯的,最近我想让周迅把头剃了,穿一身袍子。她是特别好的演员。因为这是表现一种精神。

南方周末:你选周迅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反正她也不要报酬。

钦哲诺布:(大笑)这个不是只要拍一天的那种电影。

南方周末:佛陀会找谁来演?

钦哲诺布:佛陀是雅利安人,有蓝眼睛,他的皮肤有点像太阳晒过的金黄色,不是黑色。从伊朗或者意大利那边过来,或者北部的印度人都可以演。即便是会有人演佛陀,在佛陀证悟成佛之后,我们大家应该看不到他,没有实际形象。

南方周末:有一些人觉得这部电影的理念表达过于佛教化。你怎么看这些评论?

钦哲诺布:所有的批评也好,赞扬也好,我都从他们的评论中学习。比如一个西方观众,就讲这个电影最后,老者说得太长、太啰嗦了。我也同意。很多时候我们会忘记观众其实很聪明,有时候我们担心观众还没有理解我们的意思,我们就不断地告诉他们,观众就会觉得很乏味。

▶下转第24版

◀上接第22版

南方周末:跟你这个说法正相反,中国电影导演冯小刚最近说:中国有垃圾电影,就是因为中国有垃圾观众。

钦哲诺布:我一直认为宝莱坞的电影真的是很垃圾。但是如果请我去拍一部宝莱坞的电影,我也拍不出来。确实需要一定的才能,才可以拍出宝莱坞那样的电影。最近的《星球大战外传:侠盗一号》,我认为是没什么意思的电影,但是其中有很多能够吸引人的方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创造其中的配方。

南方周末:有些人接近了佛教,并没有变得更好,我们还要去接近佛教吗?

钦哲诺布:你变成佛教徒,并不是为了变得更好,你变成佛教徒,是为了了解真理本身。因为更好或者不是更好,这是非常相对的。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说,佛教是让人很平和、非暴力的,但是非暴力,并不是佛教最重要的目的。因为好的,也是一种负担。有的时候要做一个好人会让人压力很大。比如说吃饭的时候,大家抢着买单,然后说把好位子让给别人,你坐在那儿,我坐在这儿,大家抢来抢去的,就是“好”的负担。但在相对世俗的层面,佛教徒是有一些规矩的,他们应该是平和的、柔和的、非暴力的。这个对大家是有帮助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东西都丢失了。譬如日本茶道,他们很小心地做茶,其实这是从佛教的正念修持过来的。那个茶的味道并不特别,但却是他们做茶的规矩。日本的花道,它的基础是佛教的冥想。现在我也可以教你,在你用手机的时候怎么样有正念?你很慢很慢地把手机拿起来,所有的仪轨都是可以有的。这不是我编出来的,有佛经可以支持我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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