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时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离开家乡去大城市打拼，他们的父母也纷纷跟着儿女漂泊异乡，人称“老漂族”。在兰州，有一对“老漂夫妻”，因为帮儿女看孩子而分居两地。多年后，老夫妻重聚，却因长期分离生出许多隔阂，矛盾不断激化。因父亲强势粗暴，柔弱的母亲经常受气甚至挨打，儿女一致商定：让父母分居，把母亲留在家，把父亲送进养老院，希望以此化解矛盾，给母亲一个幸福平静的晚年。然而，“厚此薄彼”的孝心却引发一场悲剧……

老漂父母重聚首，分离太久生隔阂

2016年5月，兰州明珠大酒店，一场热闹的宴会正在进行。李磊和李丽兄妹俩在为父亲李庆阳和母亲秦淑环举办结婚40周年庆祝宴会。李磊致辞时真诚地说：“感谢亲朋好友的光临！今天是我爸妈结婚40周年纪念日，喜上加喜的是，他们结束了6年的两地分居，又在兰州住进了新房，他们将在这里安度晚年，开始新的生活，因此今天也可以说是他们再次新婚的日子……”大家一片笑声，纷纷为两位老人送上祝福。李庆阳与秦淑环也潸然落泪，因为这个幸福时刻来之不易……

李庆阳夫妇是甘肃省白银市的退休职工，都年逾六旬，一双儿女早已成家立业。儿子李磊大学毕业后留在深圳，在一家大型通讯公司上班，儿媳在外企工作；女儿李丽则在兰州安家，与丈夫都是公务员。李庆阳和老伴刚退休时生活轻松闲适，每天形影不离。可是6年前，他们因为要给儿子带孩子，不得不选择了分开。当时李丽的儿子要上小学，中午11点多、下午4点多放学，需要人接；而李磊要生二胎。于是，秦淑环去了深圳，李庆阳留在兰州，一个帮儿子一个帮女儿。

分离的日子，李庆阳过得很苦，他每天送外孙到学校后就没事干，在兰州也没什么朋友，每天都在小区看别人下象棋或自己上阵杀两盘，风雨无阻。李丽打电话向母亲“告状”时，李庆阳在一旁只有苦笑：“不下棋我还能干什么啊？”而秦淑环最不放心老伴的是，他不会做饭，为人强势易得罪人。以前两人在白银时，都是她下厨，李庆阳还挑三拣四，现在在女儿家，要是仍像以前那样挑剔，肯定不行。于是她多次叮嘱老伴，女儿做什么就吃什么，李庆阳闷闷地答应着。

李丽很辛苦，每天起大早，除了做一家人的早餐，还要把中午的菜洗好切好，把米饭定时后焖在电饭锅里，中午匆匆赶回来炒菜。而在父亲来之前，她和丈夫中午都是在单位吃。时间长了，李丽委婉地提议，让爸爸学着做饭，李庆阳一听就火了，把女儿骂了一顿。李丽吓得不敢再提。李庆阳向老伴告状，说女儿女婿不懂得感恩，居然让他做饭！秦淑环只好在电话里好生安抚他……

秦淑环在深圳虽然也人地两生，但她性格随和开朗，经常参与社区活动，又是家务能手，和儿子儿媳相处融洽，老漂生活要愉快得多。

起初两人没想到会分离这么久，可小孙子出生后，秦淑环再也割舍不下。保姆难找，在大城市工作的儿子儿媳都很辛苦，秦淑环不忍抛下孙子不管，也不忍心让儿子儿媳作难，因此回兰州的日期一拖再拖，最终拖了6年。

这时，李磊不得不考虑父母接下来的养老问题。他觉得，让父母回白银老家，离他们兄妹太远，而在深圳买房又太贵，最终他决定在兰州为父母买套新房。一家人商量后，由李丽出面把白银的老房子卖掉，李磊又掏了近50万元，在兰州给父母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一来让老两口住得舒服，二来逢年过节他们和父母团聚时也能住得下。随后，两位老人在亲友的艳羡之中开始了新生活。

2016年7月，李丽来看望父母，发现母亲的神色不对，似乎刚哭过。在她的追问下，秦淑环委屈地告诉她：“这个老东西放着好日子不过，天天挑我的毛病。”李庆阳火气也很大：“在大城市待了几年你就成上等人了？嫌我这嫌我那，你狂什么？”

原来，老两口久別重逢的亲密劲儿一过，分离多年的矛盾就开始凸显，他们的生活方式、为人处世，甚至整个三观都格格不入了。比如，在南方生活多年的秦淑环养成了每天洗澡的习惯，也就催促李庆阳多洗澡。李庆阳很恼火：“我年轻的时候也没天天洗澡，你都闻不到我身上有味，现在就能闻到了？”两人一言不合说吵就吵，最终李庆阳抱着被子去了另一间卧室，两人开始分居。再比如，李庆阳吃惊地发现，在深圳这几年秦淑环居然学会了弹电子琴，还会跳广场舞，穿着打扮光鲜时髦，时不时还能接到深圳那边男舞伴的问候电话。李庆阳不禁恼火：“哈，原来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过得很滋润啊！”秦淑环也生气：“我过得好你都生气，还是个男人吗？”于是两人又一番争吵……

李庆阳甚至感觉，就连他最怀念的老伴的厨艺也变了。久居南方，秦淑环做的菜变得清淡，而李庆阳的口味依旧很重，炒菜必须放酱油，多盐多辣，他让老伴再做回之前的菜。秦淑环坚持：“我以前不懂营养学知识，那样对健康不利。”那天就是因为秦淑环没有在菜里放辣椒，李庆阳不满，两人争吵升级，李庆阳一生气踢翻了餐桌，还打了秦淑环一巴掌……

子女出面化解矛盾，送父亲去养老院

李丽赶紧安慰母亲：“妈，别哭了，你年纪大了，这样哭会伤身体！”随后，她给哥哥打电话报告了父母的情况。李磊无法接受父亲动手打母亲，生气地给父亲打电话质问：“爸，我妈伺候你一辈子，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你这么做不对！”李磊的意思是让父亲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其实李庆阳打完老伴儿就后悔了，在女儿来之前他已经破天荒地给老伴儿道了歉：“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就别告诉孩子们了。”可秦淑环还是告诉了女儿，现在儿子又打电话质问，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听儿子教训自己，他恼了：“咋了，你们想打抱不平，也打我一顿给你妈出气？”

李丽赶紧打圆场：“爸，我们的意思是，你立个书面保证。妈现在年纪大了，万一你把她打坏了，谁来照顾你？”以李庆阳的想法，口头道歉已经是破天荒了，还要立字据，他坚决不干，不屑地说：“谁稀罕她的照顾，她做的菜我现在根本吃不下，没人照顾我拉倒！我去养老院，谁也不指望！”

从那之后，李庆阳与秦淑环的矛盾不断升级，他又有几次对老伴动手，李磊兄妹对两人的关系十分担忧……

不久，李磊回兰州看望父母，他其实是不放心母亲。他一再问父亲表现怎么样，秦淑环就抱怨了几句。没想到被李庆阳听到，他不干了，指责老伴儿说：“你还告状上瘾了，蹬鼻子上脸是不是？看孩子们走了我怎么收拾你！”兄妹俩一听坐不住了，担心他们一走母亲又会挨打。

其实李庆阳的强势是带着心虚的，只要儿女们再劝劝他就服软了。可李丽和李磊爱母心切，看不得母亲人到老年还受气，决定商量一个万全之策。

兄妹俩没再和父亲沟通，而是私下商量把父母分开。因为李庆阳主动提到了养老院，李丽便提议满足父亲的愿望，送他去养老院，不然，让父母分开过的话父亲不会做饭，很麻烦。李丽跟哥哥提议：“找家条件好的，里面活动多，他爱热闹，肯定会喜欢。”李磊有些担心：“他们这代人保守，他会不会认为我们不孝？”李丽先去征求母亲的意见，结果秦淑环一听很高兴：“只要他愿意，我乐得一个人清静。”得到母亲的支持，李丽主动请缨她跟父亲谈。

兄妹俩先考察了几家养老院。他们发现，养老院里的老人基本分两种，一种是生活不能自理，完全靠工作人员照顾的。另一种生活完全能自理，在养老院可以找到志趣相投的伙伴，一起搞文艺联欢活动，反而比居家养老更热闹、开心。李磊和李丽为父亲选择了一家高档养老院，每月3000元费用，养老的设施标准是单人间，有电视机和独立卫生间。

基本确定之后，李丽跟父亲谈判：“爸，既然你和妈过不到一块儿，那就分开一段时间。妈留在这里，你不会做饭，我们工作忙又没时间照顾你，你先去养老院待一段时间。”一听儿女们这般安排，心高气傲的李庆阳正在气头上，当即同意：“好，我看见她就心烦，去养老院更清净！”

2016年9月，李庆阳正式入住养老院。他临行前，秦淑环默默地帮他收拾衣服。不料，李庆阳冷不丁地冲过来抢过衣服，狠狠塞进了包里。李磊兄妹看在眼里，越发认为把父母分开是对的。

李庆阳走后，秦淑环过得很自在，练琴、跳广场舞、参加合唱团，日子有滋有味。

李庆阳刚到养老院，李丽不时去看望，怕他有情绪，便一再安抚他：“爸，我们对二老一样孝敬，但是你和我妈处不好，我们也为难，你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你照顾好自己。”李庆阳嘴上一点也不在乎：“你们不用操心我，来养老院是我提的，我高兴着呢！”他还给女儿讲养老院的趣事：“大家排队量血压，我主动让后面坐轮椅的老人先量，你猜他们喊我什么？小李！嘿嘿……你告诉那个老太婆，我好着呢！这么多人陪着我，我比她舒心。”李丽放心了，打电话给哥哥一汇报，李磊也很欣慰。

有家难回生怨恨，厚此薄彼的孝心酿悲剧

李庆阳对儿女的安排真的满意吗？据案发后他告诉民警，他到养老院半个月就后悔了：“养老院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家啊！”可碍于面子，他一再告诫自己说话得算话，另外，他也看出儿女们对他不满，天平偏向老伴，他就忍了下来，女儿来时他嘴上也不服输。

然而，对养老院的新鲜感过后，他脾气不好的个性暴露无遗，令他不爽的事情也接二连三地发生。

首先是饮食问题。之前他一直抨击老伴做的饭菜，现在才知道养老院的饭菜才真的难吃。他不停地对工作人员提意见，对方回复说物价上涨厉害。他大大咧咧地说：“那你们提高标准啊，可以多收钱，但要保证大家吃得好。”其他老人一听不干了，他们正担心养老院涨伙食费呢，一看他主动提涨价，都生他的气：“不就是仗着儿子有钱嘛，狂什么！”如此一来，大家渐渐把他孤立了。万分寂寞中，他想念起了老伴的好，想起了家中舒服的日子，开始想回家了。

李丽再来看他，或者李磊打来电话问候他时，李庆阳便开始关心家中的事，不停地问这问那，还关心起了秦淑环的身体，好面子的他想通过旁敲侧击，让女儿明白他的心思，在保住脸面的情况下顺利回家。可惜，子女并未体会到他的变化。相反，他们认为父母分居，母亲好不容易过上了舒心日子，一时间根本不想改变这种格局。

见儿女们无动于衷，李庆阳终于放下面子，鼓足勇气提出要回家。李丽一听十分为难：“这件事情我可做不了主。我回家和我哥我妈商量一下。”李庆阳赶紧表态：“我以前对你妈确实过分，但你们放心，今后我一定改。”

女儿走后李庆阳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低姿态求儿女，他相信这样的态度会打动他们，他很快就能回家。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女儿走后再无音讯。原来，秦淑环一听老伴要回来就十分紧张。李丽把妈妈的情况跟李磊一说，李磊也很为难，叹息道：“既然如此，就让老爸暂时住在养老院吧！”

再去看望父亲时，李丽劝父亲：“爸，你再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让我妈主动来接你。”虽然李庆阳有点失落，但女儿的话又让他满心期待起来。

2017年1月的一天，秦淑环过生日，李磊专程赶到兰州给母亲祝寿。兄妹俩还把李庆阳接到酒店，一家人聚餐。李庆阳不仅主动和老伴挨着坐，席间还不停地给老伴夹菜，这让秦淑环既意外又不习惯。而和子女们团聚，听着大家说说笑笑，李庆阳心里越发羡慕：人老了就是要享受天伦之乐，养老院的日子太难熬了。眼看聚餐即将结束，老伴和儿女们都不提让他回家的事，李庆阳急了，厚着脸皮说：“我想回家，和你们住在一起。”

秦淑环却说：“好啊，你回来我走，我給你腾地方。”李磊一把拉住母亲，对父亲说：“爸，你去养老院是我们讲好的，你不能让我们当子女的为难啊！”李庆阳愤怒到了极点，悲愤交加道：“好啊，你们翅膀硬了，敢对老子指手画脚了！好，我走！”说罢，怒气冲冲地回了养老院。

孤寂中，李庆阳对老伴有了恨意，而且这种恨与日俱增：都是她从中作梗，故意和我过不去！随着养老院的日子愈发难挨，他对老伴的怨恨越来越深……

2017年2月的一天，李庆阳从养老院回到了家，家中只有秦淑环。这次，他没再哀求，而是威逼老伴同意他回家。秦淑环仍是拒绝。李庆阳火冒三丈：“你再不同意试试！”秦淑环忍无可忍，讥讽道：“就你这个样子还想回来，别做梦了！”说完，要给女儿打电话。李庆阳知道，她这个电话拨出去，自己回家的路就彻底断了。他立刻冲过来，抢过电话，对秦淑环拳打脚踢。秦淑环挣脱身，跑到门口呼叫邻居，李庆阳又怕又怒，猛地扑上来，秦淑环被撞得一个趔趄，头部着地重重地摔倒了，再也没能起来……

邻居听到响动跑出来看时，秦淑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四周没个人影，大家慌忙报了警。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分局刑警赶赴现场后，确定秦淑环系因颅脑损伤死亡。

很快，匆忙逃离现场的李庆阳被警方抓获，如实交代了作案动机与前因后果。

得知噩耗，李磊兄妹悲痛万分，对父亲痛恨不已。而失手害死老伴后，李庆阳也后悔不迭，子女的谴责，良心的不安，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编后：

老漂族夫妻，在长期分离后重聚，难免会有矛盾，需要重新磨合，并在相互妥协中达成新的平衡。儿女将父母强行分开，虽然暂时规避了矛盾，但也造成了父母之间更深的、更加难以消除的隔阂。其实，对于父母的感情，尤其老年父母之间的矛盾与隔阂，儿女可以调解，可以用孝心去融合，但不可强行干涉，或者以孝心的名义武断地做出安排，否则很容易造成老人心理失衡，进而引发严重后果。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