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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玲微篇小说二题

2017-06-19胡玲

红豆 2017年6期
关键词:青莲剧团饼干

胡玲,土家族,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1期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有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小说月刊》《文学月刊》《精短小说》《南方日报》《羊城晚报》《百花园》等,作品多次获奖并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芳草》《小小说月刊》等转载,著有小说集《尘埃里的芳香》。

大青衣

原本宁静的村庄突然热闹了,乡亲们雀跃着欢呼着,纷纷奔走相告:今晚李大户家请柳月如来唱戏。

说起柳月如,在当地可谓声名赫赫,她是县剧团的名角,能听她唱戏,一睹她的风采,是很多人的梦想。

日落黄昏,乡亲们潮水般涌向李大户家,青莲好奇地跟在人群后。李大户院里灯火通明,高高的戏台前挤满了的人,他们昂着头,瞪着眼,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柳月如出场。青莲猫起身子,铆着劲儿朝前钻,像一尾滑溜的小鱼儿,钻到人群最前面。

锣鼓铿锵,乐声四起,柳月如一袭飘逸的青色长裙,款款从幕布后走出来,身姿婀娜,莲步轻移,宛如踩在云端的仙女。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柳月如眼波流转,一跷兰花指,一抖水袖,行云流水,灵动自如。柳月如轻启朱唇,黄鹂一样清脆婉转的声音脱口而出。人们看呆了,听痴了,像木头人立在当地。青莲尚小,看不懂剧情,听不懂戏文,可柳月如仿佛带着一股子魔力,深深诱惑着青莲,让青莲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走,她哭,青莲跟着哭;她笑,青莲也笑。

戏散,柳月如谢幕退下,乡亲们依依不舍地离去。青莲不走,她悄悄来到后台。

柳月如对镜卸妆,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的青莲。小丫头,怎么还不回家?青莲紧盯柳月如,紧闭双唇不语。柳月如回头,上上下下打量着青莲,见青莲面容清秀,身形纤细,眼神里有股子坚毅倔强劲儿,说,真是个唱青衣的好胚子。可不管柳月如说什么,青莲就是不说话。最后,柳月如问,愿意跟我学戏吗?青莲终于开口,愿意,我要唱戏,像你一样。

青莲跟着柳月如学戏,大家都说青莲家祖坟冒青烟了,要知道,柳月如不轻易收徒的。柳月如对青莲很严,唱念做打,手把手教青莲,青莲学得稍有不佳,必然受罚。名师出高徒,十年勤学苦练,青莲成了剧团最出色的青衣,她扮相清丽端庄,音色清澈圆润,表演细腻庄重,秦香莲、白素贞、王宝钏,所有青衣角色被她演绎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不知何时起,看戏的人少了。台上,青莲卖力表演;台下,看客寥寥无几。青莲的满腔激情,在日积月累中慢慢消散。

一天,一个打扮时尚的男人来剧团找青莲。青莲小姐,我们公司正在包装歌星,以你的形象和唱功,绝对能够火,你可有兴趣?青莲想也没想,说,我没兴趣!男人说,传统戏在本地已经没市场了,现在还有谁看戏?说着,男人把一张名片放在桌上。青莲小姐,走阳关大道,还是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由你自己决定。说完,男人离开了。

那天,男人的话不断地在青莲脑子里回荡,令她坐立难安。她去找柳月如。师傅,有人说我可以做歌星。柳月如说,咱们是唱戏之人,并非戏子。青莲说,没人爱看戏了,我想另寻出路。柳月如说,即使台下只有一个观众,咱们也要唱下去。青莲脱下戏服,说,不,我再也不唱独角戏了。柳月如说,你出了剧团,我们的师徒缘分也就尽了。青莲含着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剧团的大门。

青莲果然火了,唱歌、走穴、商演,她春风得意。热闹精彩的生活,使她早就淡忘了剧团和柳月如。

五年后的一天,青莲和老板相约在咖啡厅商谈演出事宜,青莲去得早,点了杯咖啡喝起来。不远处,有几个年轻人望着她窃窃私语。作为明星,她早已习惯了人们对她的关注和议论。看,那不是歌星青莲吗?她唱歌挺好听的。听说她以前是唱青衣的。她的唱功、动作、神态都有传统戏的影子。原来她以前是唱戏的啊,怪不得她唱歌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他们的话飘进青莲耳朵里。

老板来了。青莲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觉得我能唱出来?老板一笑,因为你有戏剧底子,唱的有特色,要不然,你怎么会红?要知道,现在会唱歌的人一抓一大把。青莲内心如同被投进一块大石头,波涛汹涌。

晚上,青莲做了一个梦。梦里,柳月如和青莲唱《白蛇传》,柳月如演白蛇,青莲反串法海,两人对打起来,青莲一剑刺穿了柳月如的胸膛,柳月如倒在戏台上,鲜血染红了柳月如的白衣。青莲从梦中惊醒。

第二天,青莲取消所有活动,赶到县剧团,却发现大门紧闭,向周围人打听,才知道,剧团生意冷清,半年前已经倒闭了。

青莲找到柳月如家里,看到的是柳月如的灵位。守灵的老太太说,我是月如的表姑,你是青莲吧?青莲一惊,你怎么知道?老太太说,月如说过,你迟早会来的。青莲问,师父怎么走了?老太太说道:月如是个戏痴啊,爱戏的人越来越少,懂戏的人越来越少,她整日郁郁寡欢,剧团倒闭后,她大病一场,昨晚,她走了。临终前,她叮嘱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你。说着,老太太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青莲。青莲打开,是一套青衣的戏服,正是她初次看师父唱戏时穿的那套。

师父!青莲怆然泪下,跪倒在柳月如灵前。

没多久,縣剧团重新开张。剧团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青莲。锣鼓铿锵,乐声四起,青莲一袭飘逸的青色长裙,款款从幕布后走出来……

寂静无声

夜色,静谧如水。

老头又一次半夜醒来,打开台灯,床头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两点。关灯。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还是睡不着。年岁大了,他的睡眠越来越少,一到半夜就醒了。

起床,踱步到客厅。偌大的客厅,寂静而空荡,静得可以听得见他的心跳。他真希望时间快点过,天快点亮。他心里默默数着数,在客厅来来回回转了五十几圈,才在沙发上坐下来。依然没有一丝倦意,他只好干瞪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仿佛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天空终于露出鱼肚白。他从沙发上起身,给阳台上的花草树木浇水,然后洗脸、刷牙、洗衣服。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动作缓慢而细致。现在,他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做任何事情,他都刻意使自己慢些,他觉得这样才能把悠长的时间消磨掉。

梳洗完毕,他提着菜篮子慢慢下楼。在楼下的早餐店,他像往常一样叫了一碗汤粉外加一杯豆浆,慢慢吃起来,几乎是细嚼慢咽。一个老太太在他对面坐下,他常看到老太太来吃早餐,客气地朝她点头,微笑着说:来吃早餐啊?他知道自己是无话找话,但他必须说点什么,每天独自待着,他快变成哑巴了。

老太太警惕地扫视他一眼,端起自己的早餐,坐到了别的桌子上。他一脸尴尬。

吃完早餐,他提着菜篮子,慢悠悠来到菜市场。在菜市场门口,他又见到贩卖土豆的中年男人,他经常买男人的土豆,他觉得只有男人卖的土豆才有老家土豆的味道,让他倍感亲切。老头叫男人给他称五斤。提着土豆,他忍不住问男人:你老家什么地方的?男人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没说话。老头热切而耐心地望着男人,他多希望男人能张口说出他老家的名字,那样,在这座城市里,他就有老乡了,就有一个说话的人了。男人仿佛没听见似的。

老头一直站在摊前,男人有点怒了。你还买土豆吗?不买的话就麻烦你走远点,你站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了。老头不好再说什么,提着篮子慢慢走开了。

回到家,老头慢慢地洗菜,切菜,做饭。慢慢地吃完午饭,慢慢地收拾好厨房,慢慢地来到客厅,打开电视看起来。遥控器翻了个遍,没找到一个好看的节目。他发现,电视里要么是小伙姑娘唱歌跳舞,要么就是一些无厘头的搞笑节目,看着主持人哈哈大笑,他完全搞不懂他们笑什么。他没精打采地看着屏幕,除了电视机里发出的声音,家里是一片静寂。他的思绪飞回以前,那时老伴还在,儿子还小,家里热热闹闹的,整天都有欢声笑语。后来,孩子去读大学,读完大学留在大城市工作了。再后来,老伴去世了。渐渐地,家里变得越来越安静了。

他关掉电视,带上水和饼干,到小区花园走走。刚进花园,便听到一阵孩子的笑声。那笑声牵引着他的心弦,他循着声音走过去。在小亭子里,两个孩子坐在地上玩石子。他在孩子们身边坐下。小朋友,你们几岁啊?两个孩子扬起笑脸,争先恐后地说,我5岁,我4岁。他在心里算了算,孫子前年回来时3岁,现在也应该5岁了吧!孙子应该长得跟两个小朋友差不多高了。他从口袋里取出两包饼干递给孩子,小朋友,吃饼干吧!孩子们乐呵呵地拿起饼干说,谢谢爷爷!两个孩子雀跃得像两只快乐的小鸟。

一个年轻女人突然跑过来,宝贝们,赶紧回家了。妈妈,爷爷给我们的饼干。两个孩子举着手里的饼干给女人看。女人看了他一眼,紧张地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快步走出亭子。老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孩子们离开的背影。宝贝们,妈妈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拿陌生人东西。女人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老头还是听见了。女人夺走孩子手里的饼干,扔进了垃圾桶。

花园里又安静下来。老头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孤独苍老的雕像。电话铃声响起时,他吓了一跳。是儿子打过来的。爸,你好吗?你在干什么?我啊,好得很!正跟老伙计们聊天、下棋呢!爸,今年我们忙,明年过春节我一定带你孙子回去看你,爸,不跟你说了,我陪领导吃饭去了,再聊!儿子,你忙,别担心我,再见!

一直坐到暮色升起,老头才起身回家。打开家门,无边寂静潮水般朝他袭来,这静,令他窒息。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四周无人,浑身上下透着彻骨的寒冷。他慢慢躺在床上,虽然盖着厚厚的被子,他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缩紧身子,感到一丝困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睡觉。他睡着了。

十天后,有人向小区物业管理处投诉老头,说他家里飘着一股难闻的恶臭。物业管理人员敲了半天老头的大门,没人开门。管理处拿来备用钥匙,打开老头的家门,看见他躺在床上,整个身体已经腐烂了。

阳光从窗子射进来,照着老头的遗体,寂静,无声。

责任编辑 练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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