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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扬州评话的二度创作

2017-06-14朱运桃胡展

曲艺 2017年4期
关键词:二度书目扬州

朱运桃+胡展

二度创作是指舞台艺术门类的创作生产过程中,导演、演员等主创人员对剧本或台本进行再创作,以实现舞台呈现的过程。在曲艺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二度创作往往处于极端尴尬的境地。一方面,它被高度重视,不断提及,几乎每部作品被搬上舞台,都要强调二度创作的作用。另一方面,關于曲艺作品的二度创作,鲜见专门论述。扬州评话在说类曲艺中颇具代表性,二度创作在扬州评话艺术中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说,正是有了二度创作,扬州评话艺术才能根繁叶茂、流派纷呈。本文拟以扬州评话为例,浅谈二度创作在曲艺创作中的应用、作用等相关问题。

一、二度创作在扬州评话创作过程中不可或缺

人们有时会对二度创作产生误解,如2015年年初,扬州市曲艺研究所上报的年度规划里有创作扬州评话《王少堂》一项。有上级领导提出质疑:扬州评话《王少堂》早已创作完成,还获得了中国曲艺牡丹奖的文学奖,怎么又提创作,是另起炉灶,还是另有名堂?不仅外行人有误解,圈内人有时也会迷惑,某知名演员就曾表示,剧本不完美才二度创作。所以要谈扬州评话的二度创作,首先就必须厘清几个问题。

二度创作不等同于、但包括对原剧本的二次创作。“剧本不完美才二度创作”的说法将二度创作等同于了对原剧本的二次创作。其实,与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不同,舞台艺术创作往往包括从文学到舞台、从平面到立体的多层次、多环节的创作过程,剧本创作只是其中一环。一般来说,在作品搬上舞台前对文学台本的修改,无论执行者是原作者还是其他人(如导演、演员等),依旧被视作一度创作的一部分。只有在作品被搬上舞台的过程中进行的创作,才被视为二度创作。

在二度创作过程中,有些艺术门类有时并不涉及剧本的修改,如歌唱演员的二度创作,往往就是根据自己对歌曲的理解,结合自身的音色、个性等进行演绎,同一首歌曲不同歌手演绎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而一般来说,他们都是忠实于原歌曲的,即不会改变原有歌词内容与音乐旋律。所以即便文学本已经非常优秀、甚至完美,依旧必须进行二度创作。

而对于扬州评话来说,对原剧本的修改几乎是二度创作的必要一环,试举一例,扬州评话《水浒》是以小说《水浒传》为底本的,里面的语言必须改为扬州方言,这必然涉及对剧本的改动。

二度创作包括、但不限于语言的再创作。二度创作广泛存在于各种舞台艺术中,如歌曲、戏剧、曲艺等。二度创作不仅有对剧本的合理修改,更有音乐、舞美、表演等全新创作,从某种角度来说,一千个导演,就会有一千种《哈姆雷特》。扬州评话是“以扬州方言与表演相结合叙述故事的语言艺术”,对于扬州评话来说,二度创作一般不需要进行音乐、舞美的创作,但依旧需要进行语言和“手眼身法步”的创作。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扬州评话艺术的二度创作一般是个体创作,但同时包括剧本、表演、语言等多方面的创作,二度创作者身兼编剧、导演、演员等多重角色。

二、扬州评话二度创作的几个方面

李真、徐德明《从“王派<水浒>”看扬州评话的艺术形态特征》一文认为,“扬州评话的艺术形态由说书人‘全面表白的口头文学叙事、书场音韵效果和书台表演的形象塑造互动构成。口头文学叙事以其细腻周到与书面叙述的繁简详略方式有别,口头语言以其声音、节奏中包含更为丰富的情感容涵与书面语言的意义繁复不同,书台表演融通口、手、身、步、神诸艺术因素完成说、做、念、打的动作塑性,更有戏曲舞台表演不及处”。

本文将从口头文学叙事、书场音韵效果和书台表演分别谈谈扬州评话的二度创作。

1.口头文学叙事

扬州评话是口头文学的杰出代表。老舍先生曾盛誉:“(扬州评话)《武松》是一部大著作,字数虽多,读起来却不吃力;处处引人入胜,不忍释手;这真是一部大著作!无以名之,我姑且管它叫作通俗史诗吧!”

而扬州评话《武松》,以及王派《水浒》的其他书目,扬州评话《三国》《皮五辣子》《扬州话》,正是由一代又一代的扬州评话艺人创作的。据李真、徐德明整理的“扬州评话主要传统书传授系统表”,《三国》历史上有任门、李门、“八骏马”、康派、吴派,《水浒》有邓门、宋门、王派、马派,《清风闸》从浦琳到杨明坤已经是第九代。可以说,扬州评话的经典书目,都是一代一代书家不断积累、不断丰富磨出来的。

一组数据可以说明扬州评话艺术在书目文学创作方面的作用:《水浒传》,以篇幅最长的杨定见序的一百二十回本《水浒全传》计算,共96万字;武松主要故事集中在第二十三回至第三十二回之中,占全书比重(一百二十回本)不到十分之一,在文字上不到10万字。王少堂《武松》独立成书,仅这一部书目就达83万字;而王派《水浒》的书目还包括《宋江》《石秀》《卢俊义》等。《三国演义》,全书共一百二十回,约80万字,其中三十九回到四十九回为吴蜀联合抗曹,不足10万字。而以李国辉为代表的李门(康国华、吴国良为李国辉弟子)《三国》主要演说的“三把火”:《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赤壁》基本上说的就是这段故事,单行出版的康派三国《火烧赤壁》有九回三十二段51万字。《清风闸》是由评话艺人自行创作的书目,清代刊本《清风闸》不足10万字。之后的龚午亭在扬州说书30年,《清风闸》每年必说多次,每次内容都有变化。而余又春口述的《皮五辣子》为38万字,杨明坤版《皮五辣子》在前人基础上不断创新发展,已达120余万字。

由此,扬州评话艺人对原文本的二度创作不是小修小补,而是大刀阔斧地全盘修改、提高与再创作。

纵观评话艺人对文本的二度创作,笔者以为主要是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另辟蹊径。如浦琳《清风闸》,主体还是公案,浦琳巧妙地将市井生活夹杂于公案之中。而到了现代,《皮五辣子》则反其道而行之,市井生活占据了该书的绝大部分篇幅,破案在其中仅起到线索作用。因此,其中的“假扮夫妻”“当活宝”等一个个生动鲜活的故事,全部是由历代评话艺术逐步再创作、增加的。再以王丽堂《武松》为例,其中的“王婆表功”“康文辩罪”等回目都是原书所无,由王派《水浒》的历代艺术家新创。当然,这里的另辟蹊径并非完全的无中生有,而是根据原书的人物性格、社会环境进行了合理设置。皮五辣子是一个既无赖又任侠的人物,他是怎样无赖,又是怎样任侠的?历代说书人正是在这一设问下,为皮五的无赖、任侠创作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们有理由相信,到了第十代、第十一代《清风闸》传人手中,还会围绕皮五的性格,创作出更多的故事来。

二是敷衍描摹。扬州评话以“说表细腻”著称,徐德明先生认为,“越是久经锤炼的传统书,越是近人情、合事理”。他与李真先生在《笑谈古今事——扬州评话艺术》中举了一例,武松杀死西门庆与潘金莲后,到县衙投案,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施耐庵惜墨如金,这两字确是神来之笔。但说书艺人面对的都是普通观众,其中还包括大量的文盲,未必理解“骇然”的具体含义。为此,王少堂设计了一段情节:

阳谷县正在书房里,左手抓了本闲书,右手理着胡须。这页书正看到津津有味的地方,看得他颠头晃脑、面带笑容,右手把这把胡子抹到临了,有六根最长的,就摆在手上捻捻玩玩。这捻着这六根长胡子,耳边听见外头大堂上鼓响:咚、咚,阳谷县就吃了一惊,竖耳朝外听了。正要叫人查问,看大堂的……什么?武松带来了两颗人头,一男一女,击鼓叫冤!啊呀!咦!不好了!他急得把桌子一拍。拍桌子嘛,要把胡子丢下来拍啊,捻住六根胡子,一拍一扽,都下来了,一根没有留,血都扽下来了……阳谷县这一惊非同小可。

书中巧妙设计了县令不小心把胡子扽下来这一细节,将他的惊慌失措描摹得入木三分,让观众感觉如在眼前。

这段书根据原书的寥寥数语敷衍而成,关键在于艺人展开合理想象,将原书中的一些描写揉碎了写,铺陈开来,不仅不让观众觉得累赘,而且娓娓道来,让观众欲罢不能。

三是夹叙夹议。穆凡中《说书趣事》:“说书艺人常在正书之外,插进许多与‘书有关的事——或辛辣讽刺……这些‘书外书都使得传统书目比原著更丰富,更曲折,更细腻,更动人。王少堂老先生的《水浒》,便是许多传统《水浒传》说书中规模最大、造诣最高的一种……其中《武松》,约83万字,可以说上60天,可见王少堂老先生的《水浒》丰富细腻程度。有行家评:‘可以说,这部书,集三百多年来扬州评话文学创作与表演经验之大成。”

再如杨明坤版《皮五辣子》,介绍了皮五父亲皮宏好赌之后,紧接着带了一笔:

吃过饭没事做,大老板也要过过娱乐生活,三朋四友一聚,随便到哪家,或者是轮流做庄,大桌子一拉,盘子当中一放,骰子朝里一扔,抓骰子赌钱。其实赌钱这个事情不大好,消遣的方法很多,比如你可以跑跑步啊,打打太极拳啊,看看戏啊,听听书啊,都是一种消遣。赌钱一伤神,二伤身,三伤感情,四伤财。你像这个听书,可以说是最好的一种娱乐。为什么呢?因为人如果听书肯定要笑,有句俗话,笑一笑,十年少,一天三笑百病消,書场上笑一笑,抵你做广播体操六七套。可是皮宏大老板不喜欢听书,只喜欢赌钱。他不晓得,他这个赌钱,最终还祸害了儿子。

皮五在全书中是正面人物,如果说他欺骗坏人还情有可原,赌博终究是他的污点。在旧社会,这也许是小节,到了现代社会,赌博则是一种违法行为,所以杨明坤先生说到这里,顺带几句将自己的观点表明,告知观众:不要模仿。在皮五全书中,还有大量这样的例子,比如将古代的婚俗与现代的婚恋观进行比较,比如将现代的扬州旅游与古代的景观相联系,不仅宣传了正面的文化,而且让整个书目妙趣横生。

评话艺人每次表演,会根据演出主题、演出观众、演出时间等不同场合进行现场的调度与处理。如,同样是《武松打虎》,面对公安干警时,往往强调雷霆重拳;廉政演出时,则强调打虎与反腐,等等。

2.书场音韵效果

与同属扬州地区的扬州弹词及部分兄弟曲种的说白部分相比,扬州评话具有更为突出的节奏感,不仅说白富有“音韵效果”,其结构、文字等均具有抑扬顿挫、跌宕起伏、舒缓有致、疏密相间的艺术特征,产生了强烈的节奏美。如果说扬州评话艺人对书目的二度创作仅仅停留在文学书目本身,那么他还仅仅是一名作者,而非评话表演艺术家。扬州评话艺人的说表,既有龙吟虎啸之磅礴,又有莺歌燕舞之轻灵,既有万马奔腾之豪放,又有鸳鸯戏水之婉约,让原本平面化的书目具体起来、鲜活起来、生动起来。可以说,评话艺人的二度创作,主要正体现在书场的音韵效果上。

一是语必铿锵。笔者曾多次欣赏扬州弹词与其他地域的一些曲艺节目,他们的语言一般比较平实、亲和,而扬州评话的发声则铿锵有力,即便是娓娓道来、絮絮而谈,也往往是起伏有致的。正如王少堂先生所说:“说书要有阴阳高下,说起来自然就好听;有了紧、慢、起、落,说起来才有波浪。要快而不乱,慢而不断。”

杨明坤先生曾举了一例说明扬州评话的语言节奏。宋江、卢俊义、李逵、戴宗四人围坐在桌子旁边,这段介绍无关大局,而扬州评话艺人在介绍四个人的座位时,则是抑扬顿挫、铿锵起伏的:“戴宗——戴大爷……”还不仅仅是如此,根据下一段文字的主角(先开口的人),说书人对四个人、四句话的逻辑重音都是着意安排的,一般逻辑重音落在哪个人身上,下一段必然是他首先开口。再如:“就在这一刻,他缓缓走来。”这段话分为两段,字数基本一样,但高超的扬州评话演员在说这段话是,“就是这一刻”,往往说的又快又急,强调时间点;而“他缓缓走来”,则说得不紧不慢,强调“缓缓”两字。

二是说表分明。所谓“说”,是书中角色以第一人称说的话,扬州评话艺人的行话叫“官白”;“表”则是用说书人口吻对人物的介绍、对故事的叙述,对人物心理的披露等等,扬州评话艺人的行话叫“私白”。说表是扬州评话演员最基本的功底,在一段书里,不仅“官白”“私白”泾渭分明,不同人物、不同场合的“官白”以及不同情境、不同作用的“私白”,其声腔、语调、音色、音高也千差万别。扬州评话的表(“私白”)用扬州话,但又不同于一般扬州人所说的扬州话,它更有节奏感,也更有美感。

三是人各其声。无论是一般文学作品,还是评话作品,塑造人物都是其核心任务。为了完成塑造人物的任务,在评话艺术表演过程重,人各其声是最基本的功底。书目中不仅男女有别、老少不同,不同地区、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人物,他们的语言都必然是不同的。如扬州评话艺术家惠兆龙被誉为“活陈毅”,他在表演陈毅的语言时,与陈毅的原声极为神似。

3.书台表演

扬州评话是“以扬州方言与表演相结合叙述故事的语言艺术”,它首先是语言艺术,但必须通过演员说表来与观众交流。老舍在《听曲感言》中说:“他(王少堂)的动作好像有锣鼓点控制着,口到手到神到。”“少了眼神手势的配合,未免减色”。

一是眼,即眼神神态。笔者曾见到一组扬州评话艺人的照片,有李信堂、惠兆龙、王筱堂等人,虽然相片无声,但只要看照片,看他们的神情,再稍微熟悉一点扬州评话,基本上都能清晰地分辨出他们说的是什么书目,塑造的是什么人物,甚至可以说出他们此刻正说到哪一段。比如李信堂先生双目圆瞪,逼视前方,他的神情宛然一只猛虎,他说的正是《武松打虎》一段。

二是手,即手势动作,我们在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地配合挥手动作,拳头紧握表示决心,双手乱摇表示紧张害怕,等等。而扬州评话演员的手部动作无疑比一般人更丰富,也更形象,一般来说,扬州评话演员的动作带有程式化而不失美观,凝练而不拘谨,自然而不随意,它是对生活中手部动作的艺术化归纳,也是长期训练的结果。

三是身,即身形体态。评话演员一般在书台后说书,或站或坐,或摆出造型,或稳坐位置,都是根据书中的具体情节、具体人物而设置的,比如说到一个小姑娘时,演员就不可能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的,一般或是坐于椅子一角,或是缩身站着,表示害羞、拘束等情绪。在一些短篇书目中,演员已经离开书台,他的身形体态则更为生动丰富,更能传达出不同的意味。

四是步,即步伐腳形。一名优秀的扬州评话演员,必然浑身是书,即便他的脚已经隐在了书台之后,但我们还是可以窥见他的脚在书目二度创作中的作用。比如《武大郎娶亲》一段中,就分别有一段武大郎挑炊饼和追轿子的步伐动作。挑炊饼时,武大郎个子矮而炊饼担子又高又重,武大郎既被担子压在底下,同时又努力提高脚步去够担子,这段脚是内八字,稍配合哈腰的动作。而追轿子时,武大郎已是空身,又心情愉悦,但毕竟个子矮,跑不快,于是他的脚是外八字,频率快、动作小,这虽然是细节,但对塑造人物却往往稍加设计,即事半功倍。

三、进行二度创作需要具备的功底

扬州评话的二度创作虽然可以借助老师、导演的指点,但主要还是靠演员自身来完成的。一名合格的扬州评话演员,不仅要能说表,而且要能二度创作。

首先要有一定的文学基础。早在清代乾隆年间,金兆燕先生就将“听书”作为高台教化的有益补充,评话艺人在他眼里也是老师。评话艺人自己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是不可能很好地进行二度创作的。如《广陵潮》作者李涵秋曾半开玩笑地感叹,若康国华先生改行创作小说,则自己就没有活路了。要想提高自己的文学功底,最便捷的办法当然是广泛阅读了。

其次要有深厚的生活阅历。《清风闸》作者浦琳创作该书目时,就是“乃以己所历之境,假名皮五,撰为《清风闸》故事”。杨明坤先生为了说好《广陵禁烟记·吞钩》,不仅要体验扬州的沐浴文化,还向知情者打听当年烟鬼吸烟的情形,他创作的这段书目在首次全国新曲目书目大赛中拔得头筹,获得创作表演一等奖。当然,要获得深厚的生活阅历不一定需要表演者生活坎坷,而是要多看、多听、多请教、多思考,做一个生活的有心人。

最后要深入理解所创作的书目和人物。只有对书目、人物进行了深入的理解、反复的揣摩,才能更好地进行创作,从而塑造出既符合人物特点,又独具特色的人物形象来。

扬州评话的表演讲求“悟”书。“悟”书既包括表演者对书目的理解,也包括怎样进行二度创作,将书目的内容立体化地呈献给观众、听众。我们应继承传统,不断创新,推动扬州评话书目常演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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