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啸波

那年乔迁新居，我曾经请过几位工匠，其中两人，让我至今忘不了。

三楼主卧室、卫生间和阳台装修，买了两车沙子，需要一个挑夫。一大早，那个挑夫来了。只见他，身穿雪白衬衣，脚蹬白净球鞋，我顿时傻了眼！哪有这么干净的挑夫啊？要知道，九月里，可是有一段“桂花蒸”的日子，炎热不亚于酷暑啊。

挑夫肩挑两个袋，一头是崭新的旅行袋，一头是干净的蛇皮袋。也许是觉得很轻吧，他始终没有把袋子放下地来。寒暄过后，他有条不紊地开工干活。他拿出蛇皮袋里的簸箕，放下随身带的铁铲，麻利地装沙，套绳，起肩，上楼，步履矫健而轻盈。有时，他放下担子，从旅行袋里拿出白毛巾擦把脸，又拿出自带的杯子，喝几口浓酽酽的茶水。

就这样上上下下，一趟又一趟。他快慢自如，张弛有度，显得十分轻松自在，转眼间，两座小山似的沙堆消失了。我请他歇一歇，拿出甜瓜招待，他十分客气地谢绝了。闲聊间得知，他是安徽人，带着妻子到衢州来，妻子在家带孩子，女儿四岁了，正上幼儿园。

我偷偷瞄瞄他依然洁白的鞋帮，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干活怎么能做到那么干净啊？”

他笑笑：“习惯了。”

我说：“那为什么我干点活，就把自己弄成一个邋遢鬼王？”

他笑得更憨厚了，说：“大概你太着急了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真的很想干净，那也能很干净的呀！”

他吹着口哨，轻轻巧巧地走了，却让我愣了好久。原来，真爱干净，在飞扬的尘土里，也可以一尘不染的呀！

住进新居之后才几天，不知怎么的，厕所管道堵了。我让小区物业约了一个通厕所下水道的师傅来。一會儿，进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他对我一笑，我吓了一大跳：两颗焦黄的大牙，歪斜着从嘴里出来。仁兄可是从巴黎圣母院来的？再看他的衣服，破旧肮脏，黑一块，蓝一块，更可疑的，还有那斑斑点点深浅不一的黄，简直让人浮想联翩。他摊开那些黑腻得已看不出材质的奇怪工具，开始疏通马桶。先抽出一根乱麻绳似的钢绳，接上电机，用电机带动钢绳转动疏通粪管。可是那钢绳头扭在一起，怎么也钻不进。他要我找一把老虎钳来。等我拿来，又被他吓了一跳：他竟然拿起那根通粪管的钢绳头，放在嘴里，用牙齿使劲咬！（当时我就觉得，我要到另一个卫生间去一下了……）

好久，他仍在不停地鼓捣，一边还兴高采烈地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告诉他，是我们小区物业联系的。

他笑了，咧着满口烟熏黄牙：

“我通厕所很厉害的！这一带的厕所都是叫我来通的。”

终于，厕所通好了。我赶忙拿了一次性茶杯，倒了凉开水给他漱口，他接过水，咕咚咕咚咕咚，全喝下去了。末了，我多给了他一点钱，看他高高兴兴地走了。

两个匠人，一个是那样干净整洁，一个是那么不修边幅，但是他们俩都始终微笑着，快乐地劳作着。我真喜欢那个白鞋帮始终干净的师傅，但我也敬重那个即使脏了自己，也把洁净留给我的师傅。

以后，每逢我路过工地，走过菜场，在大街小巷，在喧嚣与尘土中，看那些匆匆忙碌的人们，心里都会感慨。但愿每个蝼蚁般的生命，都能在熙熙攘攘的红尘中，怡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