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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北大荒岁月

2017-06-05濮存昕

特别健康 2017年2期
关键词:阿庆嫂宣传队队里

◎濮存昕

我的北大荒岁月

◎濮存昕

过了一段潇洒日子

我是1953年7月生人,1969年8月,初中算是毕业了,31日离开北京去兵团,被分在了2师15团,现在那里叫宝泉岭农场。

去兵团是我主动要求的,而且到了热血沸腾的程度。我两岁时患过小儿麻痹症,上小学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是拄拐走路的,人称“濮瘸子”。9岁时我接受了一次整形手术,算是能正常走路了,但我的这条病腿还是比较弱。我去报名时,人家要检查,让我走正步,还做蹲下和站起的动作。我使劲做得很标准,还写了保证书,最后总算过了关。

连里要找个听话的孩子去放马,我被选中了。后来人家写我的兵团经历时,题目是《荒原牧马人》,听上去挺惨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放马在农业连里是好活儿,我特别喜欢。别人天天下地累个半死,我吹着口琴放马,潇洒啊!我管的那两匹俄罗斯纯种马,一个叫苏宛,一个叫阿尔登,浑身的毛像缎子似的发亮,马蹄子有碗口大小。这样的优质种马是连队的宝贝,每匹马都有档案,吃的是鸡蛋、麦芽、胡萝卜。鸡蛋我不敢和马抢,胡萝卜我是管够,经常和马对着面啃。

放了一年马,变数来了,15团的宣传队要调我去。我这人善说不善唱,这个弱点在演样板戏时显露出来了。我唱也能唱,但调子一高就拔不上去了。我们演京剧《沙家浜》片段时,队里让我演唱词最少的程书记,就唱四句:“病情不重休惦念,心静自然少忧烦。家中有人勤照看,草药一剂保平安。”我唱到“草药一剂”的“一”字时上不去,总需要台边的人帮我唱一嗓子带过去。

因为不能唱,队里在排练京剧《海港》片段时,把我发到了后台。我是舞美、电工、木工什么都来,队里的布景、道具、灯光都由我和刘师傅管。我们用纸浆一层层地糊出了港口的桩子,又画天幕灯,做变形阁,描绘海港的蓝天,要是画深了,再往下洗颜色。和下大田的农业连队战士相比,我们过的简直就是贵族的日子。宣传队全脱产,俱乐部烧暖气,一星期洗一次澡,吃饭在团部招待所食堂,那里的烧茄子太好吃了,我们在开饭前半小时就想到食堂排队。

宣传队被解散

我们宣传队出过一件大事,这事儿要是放在现在就不是事儿。

问题出在京剧《沙家浜》中扮演胡传魁和阿庆嫂的那两个演员身上。我们宣传队有禁止谈恋爱的纪律,但这两人不但顶风上,而且“阿庆嫂”还怀孕了,这在当时属于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

为解决这件事,2师和15团都派现役军人工作组来队里整风,我们的演出和排练也被停止了。工作组决定对这两个人进行隔离审查,轮班看守,以防串供。有一天上午,“胡传魁”提出要上厕所,看管他的人正在全力以赴地打扑克,让他自己快去快回。时间一长,看守发现情况不对,挨着屋找“胡传魁”。找到行李房时听见里面有动静,敲门也没人开。

看守把门上的磨砂玻璃打破一看,“胡传魁”踢翻了脚下的凳子挂在房梁上了!因为上吊用的背带在仓促间没有系好,在看守闯进屋时,他自己从空中摔了下来。绳子勒的那一下太狠,他的喉结已经被勒到下颚下方,翻了白眼了。

我听说此事跑过去时,看见闻讯而来的“阿庆嫂”哭喊着要进行李房。当时大家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抢救“胡传魁”,一是阻拦“阿庆嫂”。队里有个翻跟头的武生有一些经验,把“胡传魁”的喉结往下一推,终于让他透出了一口气,黑眼球慢慢转了下来,眼睛轻轻地闭上了。

事情闹大了,师里来人宣布:原定召开的批判会取消。团领导第二天还把“胡传魁”和“阿庆嫂”请家里吃饺子安抚,并安排他们返城回家。后来他俩一起去了“胡传魁”家,把孩子生了下来,两人结了婚。

这件事一出,15团宣传队就被解散了,我们被分散下放到各连宣传队。我先后到过10连、27连和25连,哪里需要哪里去,命令一下,打起背包就出发。有时因为走得仓促,连行李都来不及带上,只好去挤别人的被窝。有一次我睡的是公被,又臭又硬,我一夜都只能用嘴呼吸,让鼻子休假——那味道实在太难忍受了。

考上文工团又放弃

我最早产生返城的想法是在1973年。当时已经有人开始动脑筋离开兵团,干部子弟从后门走,没后门的人找理由走,我也心动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建设边疆的使命对我失去了吸引力,走上更高更大的艺术舞台,当一名专业演员,成为我的新梦想。

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我先后考过济南军区文工团、总政文工团和战友文工团。在战友文工团考试的时候,我看见那些穿着国防绿军装的小孩儿们,简直都要羡慕死了。我考的是朗诵、形体和小品表演。最后,战友文工团决定录取我,起关键作用的是招生股的王伍福,他就是在电影里演朱德的那个特型演员。

回兵团后,我接到了老王寄来的商调函,内容大概是:考生业务通过,请将档案寄来。我拿着这封信忐忑不安地去找领导要档案。站在团政委的办公室门前,我犹豫了。报考部队文工团是我在探亲时做的个人决定,根据我对政委的了解,我能猜到向他交出这封信的结果,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黑着脸拒绝我时的口气。既然拒绝是必然的结果,我又何必去碰这个钉子呢?我在楼道里站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要档案了。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生活给了我机遇

此时,能够帮助我名正言顺返城的理由,就剩下了一个——我这条病腿。

1976年,我开始办理病退手续。医生在检查了我的病情后说:你为什么不早来?以你的情况,返城不就是一个图章的事吗?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为了来兵团,我曾经极力掩盖这条腿的毛病,而现在为了离开兵团,我又要拿这条病腿说事儿了。我的人生曾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1977年1月末,我结束了8年的北大荒生活,回到了北京。说老实话,兵团有不少知青很有艺术天赋,要论唱歌跳舞,都比我强,只是他们的运气没有我好。我返城不久就赶上了空政话剧团招人,考试时要演小品。我选的题目是《刷马》。眼前空无一物,但我把刷马的动作演活了,考官一眼就看出我有生活。在我穿上了梦寐以求的军装的第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特别希望能碰见熟人,好显摆显摆。可惜啊,一个也没遇着!

我在兵团的收获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承受力。这种能力不仅让我能够面对困难,也能够面对荣誉。返城后第一年,我就在空政话剧团入了党,而且年年受嘉奖。但我心如止水,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我身上背负的名头很多,但我最看重的,是慈善家身份。吃过苦的人,不能忘记有苦处的人。

郭旺启摘自《张家口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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