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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

2017-05-25惠潮

文学港 2017年5期
关键词:杨明村里人

惠潮

以前杨明脾气好得不得了,常常对婆姨翠芝说:“你回娘家去,想他们的话……”但最近却像个瘟神,总是一早起来就沉闷地对翠芝说:“回你娘家去!”听得翠芝心惊肉跳,感觉杨明要休她。起先她想过和杨明暂时分开睡,但是杨明偏不,夜里动辄就掐扭翠芝的身体,导致翠芝常常梦魇。翠芝一时间觉得杨明成了魔鬼,夜里也不敢脱衣服。好在杨明突然自己收敛了,不再和翠芝说一句话,一天晚上气呼呼抱着被子去了隔壁,开始和翠芝分开睡。

翠芝比杨明大一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一岁绝对不好,可是没办法,杨明没机会也没条件选择。又或许婚姻自有天定,所以杨明最后和翠芝走到了一起。

前几年村里和杨明年岁相当的后生都结婚的时候,只有杨明在光荣地打光棍,当时村里一个后生刚刚离婚又娶了一个头婚,锣鼓喧天地把婆姨迎进门。那天村里后生都去闹洞房,杨明老子杨又贵不让杨明去,但是杨明不甘寂寞,非但去了,还喝得驴打滚一样。回来时候灰头土脸,傻乎乎的一点也不知道村里人在嘲笑他。看见杨明这样没出息,多少年来敦厚寡言的杨又贵发威了,气哼哼地骂道:“就这怂样,八十上也问不下个婆姨!”

后来杨明还是和这个叫翠芝的姑娘结婚了,翠芝娘家孙岔离南庄很远,上百里的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远嫁到这里。翠芝初中毕业,比杨明的文化还算深些。杨明只上过六年学,初一学正负数的时候非常吃力,被老师打击,为此杨明自己也决定辍学。杨明就这么笨,所以杨又贵觉得他该回家学着务农了,否则将来有可能会被饿死。杨明确实老实巴交,村里人都说三岁看到老,杨明虽然二十出头,可行为就像个老汉。

杨又贵知道杨明最近发神经,总是在杨明眉头挽住疙瘩的时候不容反抗地呵斥道:“敢!彩礼……”不管敢不敢,杨明也不害怕他老子了,敢也罢不敢也好,杨明绝对不想和翠芝一起生活了。

翠芝最近饭量小,像鸡啄食一样吃那么点,年长的妇女们见翠芝病怏怏的,都说翠芝可能是怀孕了。二七逢集,翠芝想去赶集,但是杨明不同意。翠芝要去赶集是想吃凉皮,集市上黄老婆的凉皮最好吃,以前翠芝经常吃。想起黄老婆的凉皮,翠芝感觉喉咙干涩,使劲咽了几口唾沫。杨明看在眼里,不同意翠芝去赶集,嘴唇动了一下,心里却在骂。杨又贵出来骂道:“和尚小子,婆姨想去就让去,你多管什么闲事,要是真的怀孕了,嘴馋是应该的。”杨明气性大了,随口顶了一句:“屁,怀什么孕,能怀个屁!”杨又贵气得直打哆嗦,以前杨明可是从来没敢这样冲撞自己。他顺手操起一把镰刀,想抽几下杨明,但是感觉杨明是大人了,要是翠芝能生的话,孙子现在也三四岁了。杨明毫不避让,导致杨又贵自己丢下了镰刀,赌气出去了。杨明冷笑几声,把镰刀放到原处,出来见翠芝在哭。杨明很不耐烦,对翠芝挥挥手,意思是自己同意了。不过翠芝这下不想去赶集了,没一点心思了,关键是害怕杨明,害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在翠芝看来,杨明就是个疯子。杨明精神分裂了,翠芝娘家孙岔有个男人,平时好好的,但是心里有些压抑的事情,所以一次醉酒后误杀了自己的婆姨,醒来后才发现婆姨倒在血泊里。那男人悔恨万分,在婆姨面前自杀了。想起这事翠芝感到恐慌,不敢再看杨明一眼。村里出去赶集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往村口走,三轮车突突地往外奔。翠芝回到屋里,倒了点开水喝,出来已经不见杨明。翠芝相信杨明去了果树地,公公杨又贵肩膀上搭一根绳子,对翠芝说:“别理那小子,你该干什么尽管干就是了!”说完往走马梁上走去,那里的果树地修剪了树枝,要背回来当柴禾。

家里就剩翠芝一人,她感到无聊,想到村里要好的媳妇家转转,但是又提不起神来。她顺手将裤带上的一串钥匙解下来,挨个看过去,这些钥匙是她过门至今一年年积累下来的,已经有五六把了,家里一概事情逐渐都归了自己管。翠芝突然感到恐慌,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比如家里箱底的钱丢了,杨明会不会怀疑是自己干的。杨明是甩手掌柜,从来不管这些,没钱了就和自己要,公公杨又贵只知道受苦,翠芝嫁过来后杨又贵又能吃上口热饭了,所以对翠芝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闺女一样,事事偏向翠芝。杨明对此似乎有些不自在,有些嫉妒。杨又贵婆姨几年前过世了,她原本就不好生育,快四十岁的时候生了杨明,之后一直疾病缠身,是个远近闻名的药罐子,在杨明二十岁那年她终于解脱了。之后因为家里没有女人,所以杨明打光棍和这个也有关系。

杨又贵就杨明一个儿子,所以为了杨明的亲事不惜倾家荡产,终于介绍成了翠芝,彩礼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所以杨明觉得很羞耻,认为翠芝是花钱买来的婆姨。翠芝又何尝不觉得这样,自己娘老子得了那么大的彩礼,虽说是无奈之举,也是为弟弟解决婚姻大事。娘家那地方历来就很艰苦,没有姑娘愿意嫁给那里当媳妇,那是被方圆百里称为狼不吃狗不咬的地方,所以只有高价彩礼出嫁了有几分姿色的姑娘,才能从外面把其他姑娘引进门。杨又贵之所以对待翠芝特别好,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他是害怕翠芝嫌弃杨明,害怕翠芝像村里一些媳妇一样,由于种种理由和别的男人跑了,那代价就太大了。丢人只是一个方面,所以每当杨明流露出对翠芝的不屑,杨又贵便会沉闷地对杨明说一句:“敢!彩礼……”

杨明知道父亲的意思,就是说,家里为你花了那么大的彩礼,好容易给你娶了媳妇,你不珍惜,换了你自己,你连彩礼都给人家掏不起,你还想离婚,离婚后你就准备打一辈子光棍算吧,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啊!

面对杨明和翠芝最近的微妙关系,还是杨又贵有主见,他思量几天之后决定让翠芝娘回娘家去,也不说让杨明送翠芝。杨明虽然不理翠芝,但是听到翠芝要回娘家,心里还是想送一下翠芝,但是翠芝不说,杨又贵也不说,杨明矛盾起来,觉得翠芝是和杨又贵串通起来和自己闹意见。不过夜里杨又贵还是对杨明說:“死相,就要婆姨开口,自己就不能主动点,你说要送她,她能不让吗,她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小别胜新婚,分开几天就好了,二十几的行货了,榆木疙瘩!”

不过翠芝不像杨又贵想的那样好说话,她的脾气也来了。虽然杨明夜里往翠芝跟前靠了靠,说要送翠芝,和以前一样。但是翠芝双手推开了杨明,杨明觉得自己受了窝囊气,骂骂咧咧了几句,自己又去隔壁睡了。第二天一早天不亮翠芝就一人走了,日头照屁股的时候杨明还在炕上昏睡不醒,原来杨明昨晚失眠了,天明才睡着。杨又贵以为杨明一早就和翠芝走了,自己从果树地回来却见杨明揉着肿起来的眼睛傻傻地晒太阳,杨又贵往杨明跟前跑了几步,骂道:“还不快去追,吵吵闹闹真夫妻,人翠芝怎么你了,就这样还指望你什么,靠不上,能靠上才怪了,一天到晚死人相!”

杨明没有理会杨又贵,觉得杨又贵的话很假,演戏一样,不过他还是换了行头,决定去追翠芝。杨明坐村里的三轮车到镇上发现翠芝正坐在黄老婆的凉皮摊位前吃凉皮,不逢集的时候黄老婆的生意很小,怕做多了卖不出去,所以摊位上已经没有多少剩下的了。翠芝掏出钱递给黄老婆,从背影看,翠芝还是那么俊俏,和刚认识时候一样。杨明像被什么触动了,走上前去拉一把翠芝的胳膊,翠芝受了惊吓,转头见是杨明,眼睛瞬间湿湿的,身子扭了一下,挣脱杨明的手。

从镇上坐班车可以到翠芝的娘家,翠芝娘家在公路边。看见班车过来,翠芝头也不回拦了一下,开班车的对这一带的人都熟悉,马上站下了。翠芝一跳上了车,杨明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追翠芝,班车晃动一下开走了。

杨明和村里人一起坐三轮车回家了,他有点感冒的症状,喷嚏不断。杨又贵也不问,等杨明平静下来,问他怎么没在丈人家住。杨明迟疑一下说送到班车上就没去,杨又贵嗐一声,掏出纸卷烟,半天说道:“看看现在村里离婚了多少年轻人,女人抢着被人要,成贵死了,成贵婆姨带着两个小子,都说以后怎么办,油坊坪来了媒人,说只要成贵婆姨同意,连两个小子一起带过去,人家不嫌,再看看多少人问不下婆姨,动不动要房要车,折合起来存进了银行,生下孩子还看婆家老人怎么办,有个家庭不容易了,翠芝对你好着了,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妈死得早,就盼你生儿育女的……”

第二天一上午杨明就干了一件事情,他将粮仓里陈年的农具全都拿出来。锄头,头,镰刀,耙子,连枷,一字排开。他清洗和擦亮了这些农具,坐在太阳下很有些成就感。不过他心里还是很想翠芝的,想起翠芝对自己的好,也想翠芝的小心眼,想翠芝和村里哪个男人开过玩笑,这些都让杨明很开心,一点也恼不起翠芝来,一切都是翠芝的好。不过杨明又想起杨又贵对翠芝的好,怕翠芝吃不好喝不好,事事向着翠芝,杨明心里不自在起来,要是母亲在的话,会是怎么的情况。杨明突然感到心灰意冷,翠芝就这样走了也好,要是闹到哪天真的离婚了,那有多尴尬,村里后生大都不务庄稼,以前多数在城里工地上当瓦工,干装修,可是突然房价下来了,他们大都失业了,成了游手好闲的人,喝酒聚赌不着家,慢慢的矛盾就出来了。这几年离婚了好几对,想起每个人结婚时候的热闹劲,杨明感到很失落。

夜里杨明第一次感到了翠芝的重要性,但是使劲不去想杨又贵对翠芝的呵护。背上咯得生疼,起身翻起羊毛毡,发现是翠芝的一串钥匙。杨明这几年都没碰过翠芝的钥匙,只有家里的掌柜才能拥有钥匙,自己没资格。杨又贵自己只有一把钥匙,是他结婚时候那只箱子上的。杨明不知道父亲箱底到底压了什么好东西,只有自己没有钥匙,连家里门栓上的钥匙都没有,每次回来要么家里有人,家里即使没人,他就四处叫,或者等家人回来,想到这里杨明感到委屈。他不知道翠芝这样是忘了带还是故意丢下的,应该是故意丢下的,否则怎么会在自己睡的羊毛毡下面呢?杨明起身开了箱子上的锁子,掀开箱盖的时候,里面发出一股樟脑的味道,有些刺鼻。杨明怕被杨又贵发现,趴到门缝往外望,杨又贵就站在门口,伸出手一言不发。杨明吓得浑身打颤,感觉杨又贵就是自己的影子,背上一阵发麻,只好取下鑰匙,递给了杨又贵。

杨又贵从杨明手里夺去了翠芝留下的钥匙,让杨明再次感到了羞辱,但是这种羞辱让他安静下来。明天杨又贵要去集市上卖猪仔,夜里就开始行动了。他将箩筐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给猪仔喂饱了食,明早起就不能再喂了,要让它们空腹,害怕它们屙在箩筐里,影响交易。

谁知第二天杨又贵去镇上的途中自行车刹车失灵,他自己一头栽到了桥下,四个小猪仔活活在箩筐里窝死了。杨又贵醒来时候大脑很清楚,就是腿不能动,想喊话也喊不出。半晌能出声了,扯破嗓子喊叫了半天。终于被人发现了,送往镇上的卫生院检查了,脑袋没受伤,只是左小腿骨折,就是治好了也肯定是个瘸子。杨又贵抱头哭了一阵,又骂杨明不争气,杨又贵骂道:“你要是争气,我就是死了也安心了,可是你不争气啊,和婆姨都处不好,我看这次是离婚离定了,现在离婚普遍了,最后剩下的都是男人,女人早有人预定去了,不争气的,你妈要是在,我也不管这些了……”

周围的人都笑,笑杨又贵多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这些心有什么意义,养好自己是最当紧的。杨明不会伺候病人,先是杨明的几个姑姑轮流,最后是姨妈,到最后出院时候只能靠杨明了。大家都自己有自己的光景日月,谁也做不到,再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月之后杨又贵坚持出院了,回到家疗养。不过他心情很不好,又怕自己的这种情况会加剧杨明和翠芝离婚,但是杨明不管这些,反倒自在起来。杨明不想和翠芝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没人管的日子是杨明的理想。杨又贵看出杨明的心思,骂道:“别高兴太早,婆姨不在了你家里冷冷清清的,就不是个家了,你妈死了这几年我过的什么生活,你体会不到,等人翠芝真的和你离了,你到时候连条落水狗都不如,别不信,不信走着瞧!”

不过翠芝还是回来了,起码现在没离婚,再说翠芝并不想和杨明离婚。杨又贵出事后不好意思麻烦翠芝,觉得是连累她,再说最怕翠芝和翠芝娘家在这个时候真的有什么想法就糟糕了。杨明浑蛋不懂事,自己是过来人比他清楚一百倍,虽然翠芝早晚会知道,但是能瞒一天算一天。杨又贵这样想的时候,翠芝回来了,是一个亲戚托人捎话给翠芝的,说无论怎样,翠芝应该回来,即使和杨明不和,但是还没离婚,这个时候装得不知道是打自己的脸。翠芝知道消息后二话不说就想往回赶,虽然走时翠芝娘不停地安顿一些话,但是翠芝充耳不闻。翠芝娘最后给翠芝塞了些钱,抹了把眼泪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终究和人家姓了,我说这些能算什么,虽说婆姨汉之间闹别扭不算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但是你们这样的情况在一起我都替你难活!”翠芝还是不说话,走出院子又转身回来,眼泪流在脸上,最后对她娘说:“要是实在不行,我就回来给你老两口做老女子了!”

翠芝娘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实在过不下去,我和你爸养你一辈子,你放心!”翠芝一听眼泪更多了,不过再没说什么,小跑着出了院子,下一个坡就到了公路,一辆班车由北开来,翠芝招了招手,绕过车尾一跳上了车。

翠芝一回来杨又贵就把钥匙塞给了她。杨明不在家,和村里后生耍牌去了,这段时间憋得难受,耍牌后又喝酒,不知不觉就醉了。醉后的杨明骂翠芝,骂自己的老子杨又贵,不过骂了一句感觉不对头,停住了。有好是非的就怂恿杨明,和自己的老子有什么过不去,杨明酒醉更深了,说道:“对我婆姨好,比对我好。”大家便笑,说你爸怕你打光棍,对翠芝好是正常的,你看村里后生离了多少,离了就打光棍,婆姨早就成家了。杨明已经没有了意识,又说:“还不如让我爸和翠芝过好了,反正好像是怀上了,以前都说是翠芝的毛病,后来又说是我的问题,我慢慢想明白了,肯定是我的问题,女人要怀个孩子还不容易,随便找个男人就能怀上!”

杨明这话谁也没敢外传,当夜大家把杨明送回家,杨明醉得死死的,并不知道翠芝回来了。翠芝也没理大家,出来给杨又贵倒掉洗脚水,大家没敢和翠芝打招呼,只和杨又贵说了几句话。杨又贵骂杨明不懂事,嘴上没把门的,酒是人家的命是自己的。大家讪讪地出来走了。翠芝梳洗了,听见杨明骂骂咧咧。杨又贵过来看了杨明一眼,也没再和翠芝说话,自己去睡了。半夜杨明醒来发现翠芝在身边,不由得叫出声来。翠芝也吓了一跳,不过翠芝很安静,翻身又睡。杨明口渴,下去吃了两颗苹果,发出很大的声响。翠芝并没有睡着,心里不是滋味,感觉杨明一点和好的意思都没有,想着想着就昏睡过去了。醒来见杨明早不知踪影,杨又贵拄着拐杖在外面夹回来一些柴禾,锅里冒着热气,看样子杨又贵想自己做饭。翠芝上完茅房赶紧洗手做饭,杨又贵说想睡就多睡会儿,别理杨明。翠芝不说话,只是没有食欲,但是必须给杨又贵做饭吃。翠芝从地窖里拿出年茶饭,还剩点荤腥,给杨又贵热了,自己一看便觉得恶心,出来吐。杨又贵相信翠芝怀孕了,心里甜滋滋的。只是杨明不理翠芝,叫杨明,杨明早坐上三轮车赶集去了。

村里人酝酿了三四天后开始传播杨明的话,起先都不敢说,怕自己的传播让杨明抓住把柄,不过大家交换过意见后一致说杨明所说的正是他们所想的。翠芝好像意识到了村里人的风言风语,言语少了。刺探的人一直问翠芝怀孕了吧,翠芝人精,说好像吧,又有人说去镇上卫生院检查一下吧,翠芝说检查过了。总之村里人想问什么翠芝都就答什么,毫无保留。村里人打探不出什么端倪,心想过几个月能看出来,就是掩饰也没用了。有人问杨明,杨明心里虽然也认为翠芝怀上了,但他嘴硬,还是那句话:“屁,能怀个屁,要能怀上早怀上了!”

矛盾还是在一天下午蔓延开了。杨明喝醉后和村里一个后生动手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杨又贵拄着拐杖上门讨说法,虽说杨又贵受伤到现在两个多月了,还不到一百天,但是杨又贵说受苦人没那么娇贵,争吵的时候杨又贵摔出了拐杖。后生的家人不让了,和杨又贵大骂了一场,骂杨又贵和自己的媳妇好,导致杨明和翠芝不和。杨又贵气得脖子都粗了,捡起拐杖又要打,对方知道杨又贵此时碰不得,所以把拐杖从硷畔上扔下去了。这时候杨又贵也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和翠芝了,他想起了杨明,这时候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杨明,但是纵使他扯破嗓子,也不见杨明的影子。最后杨又贵安静下来,不靠拐杖也能行动了,所以他自己走出人家的院子,扶住路边的树干走下硷畔,捡起拐杖回了家。

回家后翠芝在做饭,翠芝不知道公公和村里人闹事。因为自打嫁过来都没见过公公和村里人红过脸,隐约听见了杨又贵的声音,以为是想教训杨明,所以她没理会,更不知道村里人是怎么羞辱公公的。杨又贵没和翠芝说话,也没问见没见杨明,端起碗闷头吃饭。翠芝以為杨又贵身体不舒服,自己舀了饭到外面吃,远远看见村里一些人往这里看来,翠芝一下子感觉不妙,心慌起来,只是自己也说不清不妙在哪里。她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过又想呕,饭吃了一半放下了,想起油腻的就想吐。杨明去后村赶热闹去了,后村一户人家盗墓盗出了好东西,有人前来买,搞价搞不对,又担心被这些外面来的人调包,所以叫了村里几个壮实的后生压阵脚。好容易谈成了,那户人家便请后生们喝酒,杨明乐得如此,只要不回家就好,吃了炖鸡肉,喝了好酒,一会儿就飘飘欲仙了。此后杨明就和村里人去城里干活去了,也没和家里打声招呼就走了。

翠芝决定自己一人去镇上的卫生院做检查,不用说杨又贵也知道翠芝的心思,要翠芝拿些钱。翠芝说自己身上有,杨又贵便自己打开箱盖,从箱底拿出几张递给了翠芝。翠芝不要,但是又怕杨又贵急躁,还是接住了。镇上的女大夫给翠芝检查了,说怀是怀上了,只是可能先兆性流产。翠芝一听惊愕地问怎么就怀上了,女大夫问翠芝要还是不要。翠芝低头不说话,她不知该怎么说,不过她还是说了要,怀上了能不要吗?都几年了怀不上,女大夫说翠芝心事重,这样不利于保胎。翠芝一听直起腰调整了一下呼吸,她想自己绝对不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想起杨明最近的状态,想起杨明的不辞而别,翠芝还是心事重重。

翠芝回来后本来不想给公公说自己怀孕的事情,好难为情,不过杨明不在,不给公公说还能给谁说,这毕竟是大事情,但是又羞于启齿,哪里有媳妇给公公说这事的道理。虽然公公一直把自己当亲闺女,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父亲。翠芝忍不住还是给邻家婶子说了,邻居婶子是热心肠人,叽叽呱呱就给杨又贵说了情况,杨又贵一听高兴得热泪涟涟,又骂杨明偷跑出去。不过翠芝说,以后自己不想再拿这个箱子的钥匙,等杨明回来还是让杨明管吧。杨又贵一听生气了,不由分说地说道:“他敢!”

不过杨又贵说完这句话,把自己的那把钥匙解下来,站在硷畔上扔到了坡下的草丛里,不等翠芝说话,杨又贵说:“以后家里你就是掌柜,箱子的钥匙就你拿着,钱不多,但是谁也别想随便拿出去,那是老本,老底子,必须你拿着,我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世上了……”杨又贵有了老年落寞感了,这辈子没和村里人红过脸,不敢,也不能,但是经历过前几天的事情,杨又贵更加觉得家里的依靠就是翠芝。不管杨明怎么样,坚决不能让翠芝起了离婚的心思,所以自己本身必须先把翠芝的心拴牢。这几年果树的收入不错,除了开支,钱都存在了信用社,折子就放在箱底。虽然杨又贵知道杨明的秉性,他不会把折子偷出去,不过密码还是只有他和翠芝知道,换了别人,早自己去改密码了,把钱死死攥在自己手心里,但是翠芝是有感恩心的人,见公公这样信任自己,把自己当亲闺女,自己要是再起这样的歪心,那可是天理不容了。虽然娘老子当时要了高价彩礼,那确实是为了弟弟们的婚事,也是无奈之举。翠芝有时候感到压抑,那么高的彩礼,自己反倒像是卖给了杨明家,要拿一辈子赎身,可是又遇见杨明这样的情况,翠芝一时间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虽然掌控了家里的财权,但是又有什么意思,她从来没想过会和杨明离婚,杨明虽然老气横秋,但那是很简单的道理,杨明过早就没了母亲,没母亲的人老得快,加之自己比杨明年龄大点,所以一直很心疼杨明,可是杨明莫名其妙地变了,变得让人害怕。

杨又贵知道翠芝怀孕后心花怒放,托人捎话到城里的工地上要杨明回来。杨明一听还是那句话:“屁,能怀个屁,要怀早怀上了!”虽然捎话的村里人苦口婆心,杨明还是铁石心肠,村里人最后无可奈何了,回来给杨又贵说了情况。杨又贵一听拐着腿要去城里找杨明,被翠芝劝住了,翠芝说去了杨明也不信,何必再伤感情。杨又贵骂了杨明几句,拖着腿往果树地走去。

现在翠芝还是隐隐感到了杨明的心思,只是自己压根就不敢往哪方面想,觉得可怕,现在的情况是杨明躲着不回家,家里只有自己和公公两个人,一次夜里听见有人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翠芝感到恶心,竟有这样人面兽心的人,即使家里只有自己和公公,又能怎样,但是翠芝起初还是感到了害怕。她想让杨明回来,但是杨明和村里人在城里的工地上干活,没有一点回家的心思。翠芝知道村里有些人别有用心,但是翠芝认为行得端走得正,于是她不怕了,还是照常给杨又贵做饭,照顾他的身体,按时让杨又贵吃药调养,杨又贵越发感到翠芝是个好媳妇,逢人便夸。

杨明突然回来的时候见翠芝正在太阳下给杨又贵捏脚,心里莫名地感到委屈,是杨又贵先看到杨明,他想起身。翠芝背对着杨明,没等杨又贵开口,杨明便转身想走。翠芝回头见是杨明,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杨明走出几步,在磨盘上坐下来,杨又贵看到了杨明的牛脾气,说声回来也不回家,坐在磨盘上算什么事。杨又贵说这话连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是想让杨明说话,想让杨明不要在翠芝身上发火。翠芝回屋拿出毛巾递给杨又贵,杨又贵赶紧擦脚,一边又叫杨明。杨明心里不自在,但是绝对不会走,而是回来往炕上一躺,动也不动。

夜里杨明没有去隔壁睡,而是一步步往翠芝被窝里挪。翠芝心里暗自发笑,杨明和刚结婚时候那样钻进了翠芝的被窝,鼻息粗重地在翠芝身上嗅。翠芝还没有脱衣服,假装不理杨明,不过杨明的鼻息在自己脖子上窜来窜去的时候,翠芝忍不住笑出声来。杨明听见翠芝笑出来,反倒哧溜一下滚出了翠芝的被窝。翠芝忍住笑,觉得杨明还是心里不坦然,杨明背对翠芝蜷缩起来。翠芝微微叹息一声,手放在肚子上,想起最后那次和杨明在一起的情形,怎么那么巧就怀上了呢?此后村里人说自己可能是怀孕了,接着杨明突然就变了,难道这就是造化,三四年了终于怀上了,翠芝高兴之余还是隐隐感到了一点不祥,她不知道怎么和杨明化解这个矛盾,也不知道这个矛盾是怎么产生的。这样想着翠芝就睡着了,睡得很死,起来后日上三竿,翠芝惊讶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死,不过起来后就不见了杨明,翠芝一下子感到无比的失落。

杨明去了城里,他决定检查自己的身体,这件事他谁都没告诉,是自己一人。杨明放下了面子,自己不过是农村的后生罢了,城里人谁认识自己。男科的大夫让杨明做了几项检查,又戴上手套翻看了杨明的命根,杨明一点也没感到害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这样的决心。检查结果下午就出来了,中午杨明吃过饭心慌得厉害,去医院不敢取化验报告,连续小便了几回才下决心取了化验报告。大夫在等杨明,埋怨了几句,说下午他有事,再等不上就迟了,杨明唯唯诺诺地站在门背后不敢上前。

“你的问题很普遍,精子质量不高,所以你老婆怀不上很正常,以前有个成见,认为怀不上就是女人的事,后来离婚了,女人再嫁后怀上了,才知道是男人不行,有些女人为此背了一辈子黑锅。我也是农村出来的,这种情况在农村出过很多悲剧。好好治疗,慢慢会好的,你还很年轻嘛,把你的腰板直起来,看你那样的心态,对自己不好,不光是生育方面,男人嘛,腰杆子一定要挺起来……”

大夫给杨明开了药方,让杨明去划价抓药,说自己还有事,每周三和周五坐诊,要杨明吃完药就来找他。

杨明接过大夫的药方,突然放松下来,他没有去抓药,他觉得这样是多此一举,自己不行,婆姨却怀孕了。杨明嗤嗤笑出声来,心里仿佛一下子释然了。他想回去,想看看翠芝,更想看看自己的父亲杨又贵。杨明买了酒,买了很多好吃的,回来后翠芝正在做饭,屋里烟熏火燎。杨明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和翠芝好的时候的样子,不过翠芝还是感到了杨明的不正常,只是以为杨明突然转过弯来有些不适应罢了。但是只要杨明能回心转意,自己还能说什么。杨又贵见杨明这样开心,自己也开心,只是劝杨明不要喝酒,农村人就是腊月正月喝点酒,平时有什么资格喝酒,浪费钱不说,还耽误干活。杨明喝醉了,最后竟然抢着喝,杨又贵压不住,以为杨明有了孩子心里高兴,修复了和翠芝的关系,也不再规劝,杨明最后一杯进去后直接人事不省。

一早杨又贵几次过来看杨明。杨明死死地睡着,翠芝熬了姜汤几次端来,杨明就是醒不来。杨又贵去了果树地,腿稍微好些了,起码不影响地里的活。翠芝坐在灶前烧水,心情瞬间好起来,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翠芝却浑然不知。中午时候杨明翻身,翠芝听见了,过来要杨明喝点姜汤,杨明心里已经有了意识,但是说不出话来,身体几乎动不了,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其实他想喝点东西,但是说不出来。翠芝无法领会杨明的意思,只好过来给杨又贵和自己做午饭。邻家婶子也过来看了杨明,说杨明醉厉害了,估計是最近城里干活累坏了,回来喝酒就收敛不住,男人嘛,可以理解,不过看见杨明在看她,便对杨明说:“你婆姨怀上了,高兴不臭小子?”

杨明嘴角浮出笑意,算是和邻家婶子打了招呼,只是还是说不出话来,又瞅了瞅翠芝,觉得她身体也没什么明显变化,或许是刚怀上的缘故,还看不出来。杨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听见隔壁杨又贵回来吃饭,和翠芝说笑,翠芝很开心地笑,杨又贵也笑,这让杨明心里承受不住。等杨又贵去了果树地,翠芝端半碗疙瘩汤要给杨明喂,疙瘩汤里刷了颗鸡蛋,又倒了陈醋,杨明有些食欲,吃了一点,咳嗽几声,就是不知道该和翠芝说什么好,心里想说的都说不出来。杨明怀疑自己是不是失语了,不过从咳嗽声判断,失语是不可能的。翠芝见杨明吃的高兴,自己也高兴,偷偷抿嘴乐,过去这段时间的不快一扫而光。

翠芝以为杨明吃了还要睡,因为翠芝也了解男人,有时候喝伤了得睡一整天,两三天没食欲,好在杨明还是吃了些,疙瘩汤可以暖暖胃。翠芝收拾过碗筷,就出去到村里转了,村里人都说翠芝怀上了,说翠芝是有福气的媳妇,说翠芝对男人和公公都好。翠芝听得脸红红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也有人说翠芝胎气不对,要注意保胎才是,翠芝听后不住地点头,她记起镇上卫生院女大夫的话,先兆性流产。村里人还说翠芝没有婆婆,没人照顾,要不这三个月是应该有人给招架一下的,翠芝一听说自己也是农村女孩,哪里有那么娇贵。又有人安顿翠芝注意感冒,轻易不要自己吃药,对胎儿不好。翠芝一一记下,其实翠芝是不爱到村里随便转的,之所以出去也是为了讨点经验,给自己安安心。正说得高兴,听见一个人说翠芝原来在这里,怎么杨明回来住一晚又走了,看样子郁闷得很,见人也不打招呼,人整个都蔫了,灰溜溜的。翠芝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问是什么时候,人家说就刚才啊,翠芝说自己出来时候杨明还动不了,昨晚喝过量了。说完就匆匆往家走,进来见被子好好的,杨明不见了。翠芝就对着对面山叫公公,杨又贵听见了,忙忙赶回来,骂了杨明一气,只是两人都不知道杨明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翠芝心里堵得慌,原以为自己出去转转回来,杨明就好了,谁知自己一走他却逃之夭夭。翠芝难过地流下眼泪,又呕。急得杨又贵趴在墙上叫唤隔壁的婶子,请她帮忙招呼一下翠芝。婶子一听跑过来,见翠芝呕得厉害,说喝点醋,说话中倒了一小勺醋放到翠芝嘴边,翠芝一口喝了,还是止不住。

杨明来到城里,去医院做检查,大夫说才两天,药还没吃完呢,你太心急了,急病慢大夫,何况你这样心急,对治疗不利。杨明只好实话实说,说自己并没有抓药,药方也丢了。大夫先是数落杨明几句,后来又表示了同情,说这病要是搁给城里人,就不算什么病,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是能治好,这没什么丢人的,农村人看不开,最后把自己耽搁了,还要影响家庭。杨明想对大夫说既然自己精子质量不高,婆姨怎么能怀上呢?但是又怕大夫笑话,说了肯定要笑话他,大夫能说什么,大夫只能说别人给你戴了顶绿帽子。杨明想到这里心如刀绞,大夫以为杨明着急,又安慰了几句,便开好了药方。杨明出来后又折回去,问了大夫一个问题:“我现在这种情况婆姨能不能怀上?”大夫被问得有些纳闷,说要是能怀上早怀上了,得慢慢治疗,杨明忍不住说:“可是我婆姨最近怀上了!”大夫以为杨明和自己开玩笑,于是说:“那就不用抓药了,怀上了你吃药干什么?”不过他说完还是有些纳闷,杨明说:“可能不是我的……”大夫忍不住笑出来,对杨明说是不是你自己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吧,再说依我看,你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让你老婆受孕,我这是以我的事实依据说话,没有离间挑拨你们夫妻关系的意思,要是你怀疑她,就到医院检查一下,看到底是不是怀孕了,要是真的怀孕了,可以鉴别是不是你的孩子,要是没有真的怀孕,你就什么都别乱想,赶紧治疗才是正理。

杨明还是没有去抓药,和上次一样的想法。杨明决定以后换家医院,即使真的需要治疗,也必须换家医院。他撕了药方,出来竟分不清东西南北,他想起了父亲和翠芝在隔壁的笑声,感觉自己成了家里的累赘,家里并不缺自己,自己现在在家里没有地位,想起几年来的夫妻情分,杨明心里难过得要死,只是自打大家都说翠芝怀孕后,自己心里就不对劲,虽然翠芝并没有招惹自己。家里都期待翠芝能怀上,只是杨明觉得翠芝本来怀不上,怎么突然就怀上了,原来也有人说可能是自己的问题,不是翠芝的问题,现在证明确实是自己的问题,可是翠芝怀上了。杨明不知道村里人会怎么说自己,怎么说翠芝,又如何说自己的父亲杨又贵。

此刻杨明觉得不光是村里人说自己的婆姨和父亲,就是自己也这么觉得。杨明感到了耻辱,但他相信父亲不是那样的人,更不相信自己的婆姨是那样的人。不过这世上很多事谁能料得来,毕竟每年自己都要出来干几个月活,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想到这里杨明感到晕,身边的东西恍恍惚惚,想抓住但是又抓不住。太阳已经很毒了,城里的温度向来就高,杨明有些受不了,建筑工地上的电焊工们还在烈日和高温下干活,让杨明立马想回家里去。农村就是天然的避暑山庄,可是他又不想回去,他想自己永远也不能再回去,想起了那次自己和人打架的事情,别人是怎么编排自己家人的。所以杨明想通了,坚决不回去。昨天回去是因为想喝醉和家里人闹事,谁知喝得不省人事,醒来后也不敢真的闹事,怎么闹,说什么,有什么证据,只有一肚子火发不出去。

杨明在城里的招待所住下来,买了几箱子啤酒分批冻进登记室的冰柜里,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晚上出来吃夜市,看见城里人出双入对的,心里羡慕不已。这时候又想起翠芝来,只是翠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翠芝真狠心啊,怎么就能这样对待自己呢?还装得若无其事,当自己是傻瓜。连续喝了三天酒,不过没喝醉,怎么喝都喝不醉,其实杨明不知道,慢悠悠地喝酒几乎是很难一下子喝醉的。半夜杨明睡不着,眼泪流了一枕头,老板娘第二天提醒杨明不要过多地喝酒,这样对自己不好,要是喝得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担待不起。杨明说声知道了,还是继续喝。老板娘报警了,附近派出所的人来了训斥了杨明几句,不过因为杨明喝酒没闹事,他们也说不出什么不合适的,他们和老板娘一样,说过了就说过了,杨明还是羊皮照旧,日子过得随心所欲。不过就是在夏天的夜里吃夜市的时候想翠芝,看着街上的女人越穿越少,杨明想回家看翠芝,要是翠芝不怀孕多好,翠芝不怀孕的那几年他们好得就像胶粘在一起一样。

城里消遣的杨明不知道自己这次走后的后果,虽然这不关别人什么事,但是村里人都在一致谴责起了杨又贵。村里人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杨又贵一辈子那样窝窝囊囊,但是表面窝囊的人尽能干些别人想都不能想的勾當。公公烧媳妇,旧社会听人说过,到了新社会还有这事,真是胆大妄为啊!只有隔壁婶子不相信,和村里好是非的人辩解,但是她辩解没有用,村里人说邻家之间偏向杨又贵。婶子气得不行,和自己的丈夫说,丈夫也不信杨又贵能干出这能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出去和村里人解释,但是事情越描越黑,还有谣言说以前杨明不在的时候杨又贵夜里偷偷和翠芝睡在一起。邻家婶子反问说那样的话怎么翠芝前几年没怀上呢?还有人说不知道怀了哪个的,杨明肯定不行,说不定出去嫁汉了,谁知道是谁的野种。这话渐渐就传到翠芝的耳朵里,翠芝吓得连门也不敢出,杨又贵虽然站在硷畔上看向着他们家看过来的村里人,他们带着挑衅的眼光,杨又贵想骂几句但是开不了口,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想出去找杨明回来,但是城里那么大,到哪里去找。从城里回来的工地上的后生们都说没见着杨明,最近确实没见,杨又贵有些灰心,也不知别人是如何怀疑自己和翠芝的,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连想都没想过,何况做呢?但是他不好给任何人解释,解释就说明自己心虚,人家谁会听你的,你要是解释,开得了口吗?自己若是真解释了,别人反问你干吗解释这事,谁说你什么了,到时候怎么下台呢?杨又贵本身就是不愿惹事的人,一辈子与人为善,前些年婆姨死后更是成了朽木一桩,哪里敢和人闹事。他突然感到自己老了,受伤的腿不听使唤,去果树地比原来慢了一倍,又心疼翠芝的处境。

翠芝连门都不敢出,杨又贵想让翠芝到娘家躲几天,但是翠芝不肯,说自己没法走到沟口,怕人戳脊梁骨,虽然心里亮堂堂的,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翠芝还是没勇气,想起了杨明,恨杨明。恍然明白了杨明这半年来的情绪,前前后后都想通了,一切都好像联系起来了。翠芝知道自从过年以后村里人说自己怀上后杨明的态度就变了,和以前判若两人,想到这里翠芝忍不住用拳头在自己肚子上捶打几下,嘴里叫道:“作孽啊,作孽啊小东西,你早不来晚不来,来了就是冤家,让一家人抬不起头!”

翠芝举起的拳头还是停下来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这孩子除了是杨明的还是杨明的,只是能怎么给杨明解释啊,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相信。翠芝又觉得杨明无情,哭了一阵决定不给杨明任何解释,你想怎么就怎么吧,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你呢,你算什么男人啊!翠芝下了决心,也不管村里人的眼神,将箱子上的钥匙藏到家里常藏东西的那口水缸下面,收拾一新回了娘家。

翠芝走后杨又贵的处境更是糟糕,吃不上饭,自己不太会做。自从婆姨去世后自己虽然学了几年做饭,但是没长进,紧接着翠芝过门了,就一直是翠芝做,加上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已经势不可挡,腿开始疼,接着就下不了地。杨又贵捎话让人在城里找杨明,让他赶紧回来,可是村里人又一下子找不见杨明。杨明花光了身上的钱,又到工地上干活,村里人给杨明说了家里的情况。杨明这段时间喝酒频繁,身体虚,胃口也不好,所以懒懒的,没有回答村里人的话,心里反倒高兴起来,觉得这是对父亲和翠芝的报复。不过心里还是隐隐地疼,村里人劝说杨明回家看看,翠芝不在跟前,你爸的腿还没好利索,要是换了城里人,后半辈子就不会干活的,要好好休养才是。杨明虽然明白村里人的苦心,但是心里却没打算回去。

翠芝回到娘家,没有说自家发生了什么事情,翠芝娘见翠芝过门几年终于怀上了,心里也着实高兴一番,让翠芝把肚子撩起来给自己看。翠芝起初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犹豫一下慢慢撩起了自己的汗衫,翠芝娘是过来人,用手撑起来按了按,又把耳朵贴近翠芝的肚皮,翠芝下意识地躲闪一下。翠芝娘耳朵跟着翠芝的肚皮,手拉住翠芝的衣襟,把耳朵凑上去了。听了又听,什么话也不说。翠芝有些着急,只好問她娘。翠芝娘摇摇头说:“不像,依我看。”

翠芝一听紧张起来,怎么就不像,不像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怀上?翠芝对她娘说自己是去婆家镇子的卫生院检查过的,翠芝娘说要是检查错了呢?翠芝说不可能,翠芝娘说我虽然不是什么医生,也不是半仙,但是以我的经验看,你真的不像怀上了。

为了保险起见,翠芝娘决定带翠芝去自己镇子上的卫生院再检查一次。翠芝不肯,说是多此一举,自己呕得那么厉害,好容易最近好些了,再说可能时间短,还看不出什么动静来。翠芝娘见翠芝脸色不好,沉默寡言的,说还是去看看我就放心了,你婆婆不在,家里两个男人懂什么,你也是头胎,心里没谱。说着就带翠芝去镇子上,翠芝家在公路边上,距离镇子不过五六里路,娘俩走走说说不一会儿就到了镇上的卫生院。翠芝娘和卫生院的人熟,翠芝的一个女同学卫校毕业后分配到了镇子的卫生院,看起来很洋气,翠芝以前不知道,一时感到很自卑。又想起杨明的态度,心里越不是滋味,好在她那同学热情地跑前跑后。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翠芝没有怀孕,翠芝一听就傻了,拉住她同学的袖子说你可不能哄我啊,怎么就没怀上呢,最近自己恶心,呕了那么长时间,是不是流了。翠芝同学咯咯笑起来,说翠芝是想孩子想疯了,翠芝说去过婆家的镇子上检查过,说是先兆性流产,会不会是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流了。翠芝同学说那绝对不可能,你没怀上是事实,你放心吧,我再给你检查一下你呕的原因。做了化验,翠芝和翠芝娘等了一下午结果,结果出来后翠芝和翠芝娘都不敢去看,怕翠芝得了什么不好的病,不过翠芝同学看过后对翠芝说:“别害怕,怀孕是没有的事情,你呕的原因是胆囊炎,胆囊炎导致你呕,好在你检查得早,早发现早治疗,没大事,我给你开药就是了,放心吧,这病对付点没问题,辛辣刺激少吃,心情好,当然这是基本的,药也是一定要吃的。”

翠芝心里难过得转不过弯,不知道婆家卫生院那个女大夫是怎么搞的,差点害了自己。翠芝同学说误诊很多的,城里大医院也经常误诊,我们这里时有发生。翠芝心想要是没搞清楚这事,接下来杨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翠芝一下子恨死了杨明,心想这辈子是不会原谅他的,走时自己把箱子上的那把钥匙压在了水缸底下,那是家里经常藏钥匙和私密东西的地方。翠芝走时只拿了点零钱,公公常说的老本,就是那张信用社的折子没有动,还在原来的地方。翠芝相信他们能找到那把钥匙,要是找不到,可以用榔头把锁子砸开来,那很简单。

秋收时候杨明来到了翠芝的娘家,他虽然低着头,但是身板明显直起来了。翠芝娘黑着脸没有看一眼杨明,是翠芝老子把杨明让进来,然后就出去了。杨明起初没敢看翠芝一眼,不过他腰板真的直了,有点虎背熊腰的姿势。翠芝看在眼里,只是不想和杨明说话,杨明更不敢靠近翠芝,但是只看了一眼就看见翠芝胖了,脸上白里透红,像自己刚认识翠芝时候一样。一种幸福感涌上杨明的心头。杨明想对翠芝说很多话,但是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把箱子上的那把钥匙捧到翠芝面前,钥匙上挽上了戏水鸳鸯的饰品,钥匙上还有杨明手上的温度。翠芝一下子释然了,肚子里哗啦啦的畅通了。她抬头看着杨明,见杨明眼里发出光亮来,紧接着一股泪水涌出杨明的眼睛,刷地从杨明脸上直流下来。

翠芝接过钥匙,撅起了嘴,又有些羞涩地把钥匙扣在双掌间。这时她看见父母从地里回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商量着让翠芝和杨明早些回去。翠芝听见了,回头再看杨明,杨明连忙擦干脸上的眼泪,一跳下了炕,问翠芝治胆囊的药放在哪里,回去时候一定要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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