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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止水

2017-05-12侯马

海燕 2017年5期
关键词:侯马铁锹民工

□侯马

心如止水

□侯马

侯马

侯马,1967年生人。1985年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著有诗集《哀歌·金别针》(与徐江合著)《顺便吻一下》《精神病院的花园》《他手记》《他手记》(增编版)《大地的脚踝》。曾获首届“天问诗人奖”、《人民文学》《南方文坛》“年度青年作家”、第二届《诗参考》十年诗歌成就奖、新诗典“李白诗歌奖”金奖、葵现代诗成就大奖 、长安诗歌节现代诗成就大奖等。

知识分子之妻

年轻时我有过找一个完全没文化的女人做妻

子的想法。她盲从于我,但用一种特殊的知

识掌握我。这个冒险的想法,似乎只能是想

想。已没有流放地供我择偶,也没有配得上

流放地的大逆不道的思想了。

但即便是有文化,又如何唱和这穷酸文人的

清高?她的知识正好用来批评、挖苦、数落、

嘲笑以及抱怨。妈妈一生都是这样子的,羡

慕那些善于投机钻营者,见缝插针地训斥爸

爸。我习惯这样的婚姻,爱谁谁吧。

但是机会来了。爸爸突然晕倒,我叫了急救

车,妈妈很镇定地收拾了几件随身的物品:药、

眼镜、小内衣。竟然,她把一支笔和一个笔记

本放在爸爸的包里。她是了解这种人的女人:

身处危境,首要的事情也是记录思想。

但她仍然不屑一顾。在流放地也好,在途中

也好,她从来就理解,但从来就没有把理解

当回事。

有一个人他自己还记不记得他是谁

有一个人

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

这个人我连见过都没见过

我听我哥讲有这么一个人

东杨村里有这么一个人

贾老四

实际上他不姓贾

也不叫老四

老四死了

老四的遗孀又嫁了一个男人

村里人说他是假老四

就这么叫了他一辈子

贾老四

蚯蚓的歌声

暗夜,蚯蚓用粪便建造了金字塔

这人类难以企及的精良的盾构机

它只有一个意念就是吞咽

它只保留一个器官就是肛肠

但是,当它在柏油马路上面临毒日

升起时水分消失殒命的危险

它依然把救援的手视为加害

蠕动的身躯竟然可以弹簧般跃起

它说沉默是金

它入土为安乐窝

它是不长胡须的法老

恐怖的双面双尾人

它可以但实际上不同自己做爱

但它绝对不能一分为二哪怕平均

它保留吸血家族的古老习性

为星球打工,替蛇还债

我的诗人兄长宋晓贤接受绰号蚯蚓

他最早告诉我说沉默是金

但我听到他一度以祈祷终究还是以梦为歌

我在秋夜大自然的合唱中分辨陌生之音

那把发声器官和裹尸布合为一体的正是蚯蚓

拉姆斯菲尔德如是说

有些事我们知道,有些事我们不知道

有些事每个人都知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有些事没有人知道我们不知道

也有些事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

要命的是我们知道有些事我们不知道我们不

知道

我把这段话学给一个男人听

他笑傻了,眼角甚至挂着泪

我有时想,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可以笑得像个婴儿像个傻瓜

而我对这个世界也真是讨好

让一个人那么开心

十九个民工

十九个民工扛着铁锹

不,是五个民工扛着铁锹

不,五个民工可能也没扛着铁锹

不确定拿什么工具在桥上干活

两个打瞌睡的民工开着拉渣土的卡车

卡车一下把五个民工撞下桥

又撞在栏杆上

两个打瞌睡的民工连同一车渣土

倾泻而下把五个民工埋里了

救援人员迅速赶到

决定把人尽快挖出

他们找来了十二个民工

十二个民工扛着铁锹赶来了

奋力铲挖

很快挖到了没有呼吸的七个民工

天坛

在天坛的回音壁

他把对老天爷想讲的话

把对亲人想讲的话

把对自己想讲的话

都讲给这面墙

其实给这面墙

他什么也没有讲

他喊的是:

——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夜班

深夜我从医院出来

听见值班的保安

正在对人倾诉

说他只能晚上出来

因为形象不好

我转头看了一眼

他的形象还真是

不好说

端午节

儿子回国度第一个暑假

轻松愉快地谈起

今年北京的高考作文题

其中一道是以“荷”为题

写一首诗或抒情文字

他打算这么写——

小学生五年级时

我们班老师指着一名女生

说她就是一朵荷

出淤泥而不染

然后指着我们说

你们

就是淤泥

杨树——答徐江

我拎着一只空筐

来到村口沟底

这儿有一片杨树林

杨树像一群途径此地的贵妇人

用落叶铺了一层

厚厚的波斯地毯

我完全被秋天之美

与大自然的富有震慑了

但我只是埋头扒拉树叶

很快装满了一筐

当时我以为

我学会了劳动

其实我只是学会了

占有

维也纳铁匠

圣诞前夜

维也纳天寒地冻

我在广场看到两个白人青年

赤裸上身穿着皮裙

健壮的胳膊上下挥舞

他俩在打铁

飞溅的火花挑动夜空

他俩面前排着购物长队

我依稀记得

他们在打铁玫瑰

铁匠摊旁边

竟然是一个炸油饼摊

炸油饼的人不知去向

只有油饼守着油锅

远处市政厅大厦

虚掩的门漏出灯光

里面满满一屋子洋孩子

如果其中一个

长大后成了诗人

一定会写下这个夜晚——

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东方人

显通寺

我从未见过无人时

落叶飘零

总是在注视的目光里

树叶飞离

当我深入太行

黄昏降临

泛湿的柏油路

粘连和翻滚的落叶

正给了我

全部童年的孤独

浑不自知的安宁

我如囚徒般无语

端坐

吃光面前的斋饭

我看到了一个云游的和尚

他想找茬吵架

但管事的小和尚

用官僚的办法

把他晾在一边

佛门多俗人

非我交心之地

只是餐厅里一窝

刚降生的小动物

萌在深秋

我貌似喜爱

实则心如止水地拒绝了

领养一只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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