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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新娘

2017-05-08陈力娇

小说月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小河边满洲松花江

陈力娇

河并不宽,有个女子坐在那里哭。河水幽幽怨怨向前,想安抚她苦于没有手臂,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女子十七岁,怀着一腔理想来到了满洲,而满洲等待她的,却是个五十岁的疤脸老兵。

女子在日本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手持55号纸片的男人,但是那时她愿意。她以为55号会是个和她同龄的年轻的小伙子,没想到是个大自己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政府号召市民,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每天都在流血,在满洲他们太孤寂了,吃饭没人做,衣服没人缝,被窝没人暖,他们急需一批体贴入微的女人,助他们开疆拓土,战斗到最后一刻。

女子动心了,她想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切。

和她一起同来的,还有其他六十九名女子,她们构成七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满洲。她们刚下车,就有一群大兵等在那里,他们荷枪实弹,手里同样攥着纸片,寻找着和自己号码相同的女人。

对上了,就是夫妻。简单而粗暴。

即便这样,她那时的心情还是澎湃的,还是激动的。满眼的军人,满眼的青春,满眼的土地,哪一样都让她称心。但是事情总是不以人的愿望为转移,当人群少了一半时,那个一直躲在队伍后面的老兵,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亮出自己的牌号,两个号码不偏不倚都是55号。犹如平地惊雷,她像见到了猛兽,叫都没叫一声就瘫了下去。

老兵是善良的,把她背回了家。

她一睡就是四个小时。掌灯的时候,她醒来了。灯影里,她惊慌地坐起。老兵见她醒来,弹了弹烟灰,说,这是我的家,我已经退役了,被“建主农从”了,这个房子是开拓团的房子,我们从此就在这里种地了。

女子环顾四周,房子倒是好房子,高挑的天棚,厚实的墙壁,暖暖的土炕,但是人不行啊。什么样的好条件能和她的青春相抵啊,她哭,落泪,想逃,又不知怎么逃。她埋怨政府太草率,怎么就没想想他们的年龄?她又抱怨自己的命太苦,怎么就配给一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丑男人?

女子自此天天哭。开始她坐在院子里哭,后来就去小河边哭。

那条小河叫小罗勒密河,弯弯曲曲,一刻不停地直入松花江。

女子来小河边时,其实疤脸老兵也来了。他怕她寻短见,站在五十米远的下游,掩在树丛里观望。江水如果把她带走,距离会给他一定的时间把她拦住。但是女子并没有跳河,她只是天天和小河为伴。时间久了,老兵就不躲藏了,他也来到小河边,坐在离女子两米远的石头上。

老兵问她,你知道这条河通向哪里吗?

老兵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它流向松花江,顺着松花江,就能回到日本海,但是那太遠了,没有大船,谁都办不到。

女子第一次有了和老兵搭话的愿望。回日本,是她做梦都想的事情。

老兵明白他的话起了作用,又幽幽地说,你知道政府为什么让我们来满洲吗?他们想把满洲变成日本的一部分。你知道我们种的地是谁的吗?不是我们自己开拓的,都是中国人现成的地,我们来了之后,就把它抢了过来。

女子第一次听到这样激烈的言辞,她在国内可不是这样理解的,政府告诉民众,是去帮助中国人建设家园,那里匪寇成群,日本担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女子瞪大了泪眼,不解地望着他。

自此,她们有了少许的沟通,白天老兵可以放心地去田里干活,她依旧去小河边,有时哭,有时发愣。哭的时候少了,发愣的时候她在想老兵。老兵的脸是怎么坑坑洼洼的呢?有一天她在行李底下看到一张照片,是老兵年轻时候的,看不出,老兵还是一名教授呢,他周围站满了崇拜他的学生。她认出来,那是国内一所有名的大学的校园。

但是现在老兵不是教授,老兵就是老兵,是个疤脸老兵。

知道思考了,她的三魂七魄回来了一些,有时也帮老兵干干农活。不过男女的房事一点也没有进展,老兵也从不勉强。她不提,他就不提,相安无事。

转眼就到了秋天,水稻开始收割了。她总去河边,不侍农田,村里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这天她改了主意,决定和老兵一起下稻田。到了那里,她很快发现,来割稻的基本都是女性,没有几个男性。平时那些见面就嚷着喝酒的男人,仿佛一下子蒸发了。

见她发愣,老兵说,稻子收完,我帮你放在院子里晾晒,晒干后,你到红部找部落长,请他帮你脱粒。女子一愣,问,你呢? 她第一次和老兵主动说话,又这么突然。老兵说,我要走了,南线吃紧,我又当兵了。退役军人和男性开拓民一个都不能少,明天就开赴前线。

女子的心一紧,她又哭了。这回的哭很复杂,连她自己都吃惊。原来的哭是怕嫁给老兵,现在的哭是担心老兵一走,她一个人不知怎么过。老兵也感觉到了她的转变,心很酸,就从裤兜里掏出那张55号纸片,连同自己的积蓄,一并塞给了她。

两双手,久久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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